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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坚硬
方巢夏站在最后一节台阶上,久久未动身。
她看着面前被冰封住的女人,那女人有着和她极其相似的脸,冷硬、沉郁。
甚至因为被冰封,放缓了时间,让她看起来格外年轻,好像只是她的姐姐。
方巢夏活了一百多岁,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从她记事起,这个女人,就在这里了。
紧闭双眼,高举双臂,为整个朔北撑起一片天地。
方巢夏自然对她没有感情。
更何况,她眼睁睁看着曾经柔弱的父亲,独自撑起朔北。
父亲原来只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与母亲结亲后,才硬生生用灵丹吊起了修为。
父亲至今仍旧灵力低微,但他志气浩荡、品格坚毅,是方巢夏人生路上最伟岸的导师。
父亲命令她来探望母亲,那她就必须过来。
哪怕只是与母亲面对面站着。
方巢夏踏过最后一节台阶,站在阁楼处,双手背负身后,静静凝望着母亲。
她浑身疲累,双腿虚软,但身姿仍旧挺拔,半个时辰过去,她才完成了任务,转身下塔,回了住处休息。
刚回到自己的宫殿,方巢夏掀开一道道厚重的帷幔,就见一只小臂长的雪鹰迎面飞来,绕着她左右盘旋。
方巢夏惊喜地喊道:“红焰!”
她一向不喜形色的脸上也露出笑容,伸出手臂,红焰乖乖停留在她的手臂之上。
方巢夏摸了摸它的脑袋,实在没想到,那么多年没见,红焰居然还活着。
这只雪鹰是她八岁生辰时父亲送她的礼物,陪伴了她整个童年。
后来方巢夏入曦舞登学,只有回家探亲时,才能和红焰团聚。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红焰居然还好好的活着。
她看了看它明显已经浑浊的眼睛,从腰带里掏出一颗灵丹来,喂进红焰口中。
又摸了摸它的脑袋,“乖孩子,你还活着,实在是太好了。”
身体太过疲乏,方巢夏一抖手臂,让红焰飞到旁边玩儿去。
她自己则快速梳洗一番,回了寝房休息。
睡了又长又沉的一觉,方巢夏刚一睁眼,就有弟子端了茶点过来,向她道:“世子殿下,您该起了。”
方巢夏点了点头,含了一口茶水吐掉,又问道:“我睡了多长时间?”
弟子答道:“六个时辰。”
方巢夏又问:“我睡着的时候,师父有派人来寻过我吗?”
弟子想了想:“容先生交代,您醒了后就去偏殿找他。”
一听这话,方巢夏一惊,掀开被子,快速跳下床,赶紧洗漱穿戴好,往偏殿走去。
天色已经大亮,宫道上不少人在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看到她后,都笑着和她打招呼。
“问世子殿下安!”
“世子殿下,您回来了!”
“世子殿下终于回来了!”
方巢夏一个接着一个颔首过去,肩膀突然一沉,抬头一看,才发现红焰不知何时飞了过来,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方巢夏嘴角不经意地勾起一点,脚步都轻快许多。
到了偏殿,照例请示,等候通传。
接到许可后,方巢夏才推开偏殿的帷幔,向里走去。
容先生坐在正首,旁边的茶壶已经空了一半,显然等候多时了。
方巢夏不敢迟疑,赶紧行礼。
容先生放下茶杯,抬头看见她肩膀上的雪鹰,眉头一皱。
但方巢夏刚打了胜仗回来,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清清嗓子道:
“巢夏,如今时局动荡,天下大乱,昨夜我与众长老彻夜议事,探讨我朔北如何在乱局中保全自己,并谋求最大利益。”
闻言,方巢夏抬头,眼中透露出一丝不同寻常来。
接着,容先生吩咐道:“今日你也随我一同参与议事,你身为朔北世子,早晚都要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
“更何况,没人比你更了解中州的情况,我们都想听听你的看法。”
方巢夏颔首,随着父亲一同前往议事厅。
踏进议事厅前,容先生堵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方巢夏一愣,也恭恭谨谨地停在后面。
容先生轻咳一声,指了指她肩膀上的红焰,斥责道:“你要带着这畜生见长老们?”
方巢夏一凛,赶忙抖抖肩膀,让红焰飞走。
她解释道:“红焰在肩膀上停留太久,让我忽略了它的存在,抱歉师傅。”
听到她的解释后,容先生反而更生气了,一张俊脸眉毛倒竖,古板刻薄显露出来。
“不需要解释,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解释是最无用的。”
说完后,他不看方巢夏一眼,率先推门而入。
方巢夏低头,静静领会父亲的教诲。
刚踏进殿门,就听到几个长老争得面红耳赤。
“那隅东不做人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怎么你们还那么软弱??!”
“真被人骑在头上拉屎了,才想着反击是吗?早都晚了,家都被人端了。”
另外一个长老附和,“就是就是,金矿明明是咱们朔北境内发现的,就一丁点儿挨着隅东,就全部被他们霸占了去。”
“我看哪,不真动真格削他们一顿,那隅东永远学不会做人!”
方巢夏一听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
前些年她回于朔北探亲的时候,就听闻朔北东南角一处山里发现了金矿。
但是金矿毗邻隅东,隅东仗着人多势众,一早听闻消息,悄悄把金矿给霸占了。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关于金矿的归属权还没商议出结果。
她走进长老中间,众人瞧见,纷纷行礼,“世子殿下。”
方巢夏点头回礼。
容先生坐在长老中间,端起茶杯,撇了撇浮沫,再抬头看她,向她问道:“巢夏什么意见?”
虽然他没明说,但是方巢夏明白一定是说金矿的事。
于是方巢夏道:“我觉得不必动武。”
此话一出,身旁两个长老先急了起来。
“殿下你怎么也学着他们……”
话没说完,容先生眼睛一瞪,两个长老就不敢说话了。
方巢夏这才慢慢解释道:
“曦舞覆曦一役,在曦舞担任神将的隅东世子楚冰华并没有参与。”
“他早些年受二殿下之恩,现在因为恩情对曦舞见死不救。以他的手段,回了隅东后,要不了多久,势必会掌握大权。”
“等他掌权后,仗着我与二殿下的情谊,还有昔日同窗同僚之旧,不必大动干戈,便能将金矿拿下。”
话说完后,容先生放下茶盏,投来赞许的一眼。
众长老也纷纷夸奖,“还是世子殿下厉害啊!”
“世子殿下英明!”
直到天色昏黑,议事才彻底结束。
方巢夏轻轻甩了下仍旧没有休息过来的肩臂,随着父亲一同出殿。
看着父亲一个人前往偏殿的背影,她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喊道:“父亲,我能跟您一起用膳吗?”
容先生诧异,背着手,回过身来,良久后缓缓点了点头。
二人在偏殿落座,弟子端来一盘盘热腾腾的菜肴。
朔北食物多以肉类为主。
为了抵抗严寒,需要摄入大量的肉类,才能保证日常的消耗。
方巢夏夹起熟悉的菜肴,吃了一口,一股绵长的怀念涌上心头。
让她不禁感慨,终于回家了。
容先生夹了一块猪肘放在她的碗里,向她道:“巢夏,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吃冰糖猪肘了吗?这次特意命人烧了,你多尝尝。”
方巢夏感受着父亲难得的关怀,赶紧道:“多谢父亲。”
她夹起一小块,刚要送进嘴里,红焰不知何时飞了进来,扑棱着膀子,在她的肉上叼了一口。
方巢夏一愣,红焰的大翅膀在桌上呼闪呼闪的,差点把菜肴掀翻。
荣先生气得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大声呵斥道:“快把这畜生扔出去!”
他边说边教训,“方巢夏,早让你把这畜生放归了,还把它留着,看看,除了惹事还会做什么?”
方巢夏未吭声,却见红焰吞了那口猪肘后,挥舞着的翅膀渐渐失去平衡,转为抽动。
不一会儿竟然口吐白沫,软倒在方巢夏怀里。
方巢夏大惊,连忙掐住它的脖子问道:“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看到这一幕,容先生也镇定起来,拧着眉头细细思量片刻,突然道:“他这是中毒了,猪肘有毒!”
听闻这话,一旁服侍的弟子吓得赶忙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容先生,这不关我们事啊!”
容先生现在哪里顾得上他们,赶紧质问道:“猪肘是谁做的?都经过了谁的手?”
弟子交代起前因后果,方巢夏却抱着怀里陪伴了自己一百多年的雪鹰,心中哀切。
突然,她的手向腰带伸去,腰带内侧缝着一颗可解百毒的灵丸。
眼见方巢夏将这颗雪白雪白的灵丸掏出来,就要往红焰的嘴中送去。容先生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厉声质问道:
“这是不是你母亲用天山雪莲为你铸造的雪清丹?”
方巢夏点头。
容先生大声呵斥,“这里面可蕴藏了你母亲二十年的功力!二十年仅练就这么一颗,是拿来给你保命的,你现在就要喂了这畜生??!”
眼见红焰就要不行了,方巢夏心中焦急,竟然不顾尊卑,出口反驳道:
“红焰是我自小到大的玩伴,对我情谊非同寻常,我不能见死不救……”
话未说完,容先生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雪清丹,将蜡皮封上,下命令道:“不可!”
接着,他将雪清丹重新放置在方巢夏的桌前,一字一句道:
“巢夏,你要学会取舍!这畜牲已经快不行了,救他不符合你的利益。”
“你要时时刻刻以利益为重!”
“做最优质的选择!”
听到父亲这样的话,方巢夏眼中慢慢蓄起热意,但眼泪终究没有流淌下来。
她的手放在桌上,迟疑良久,拿起雪清丹,将它放回了腰带中。
再低头时,红焰已经躺在她怀里,慢慢阖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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