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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茫茫-肆
朱焰转过身,看到一个蒙面黑衣人,身穿黑色软甲,将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脸上覆着一只玄铁青狐的面具,面具上有几只孔洞,透过那些孔洞,依稀能看到黑亮的双眸和惨白的嘴唇。
“小七?”朱焰一双眉头又皱在一起,完全没想到会再见到他,也没打算再在人间见到他。
本来上一世结束,朱焰就下定决心,再也不插手小七在凡间的生活,再也不成为他生命里最大的变数,只盼他余下的轮回顺遂无阻,早日走完。结果往日里费尽心机方能制造的偶遇,怎么如今随便走在路上,都能捡到这小狐狸。
等等!不对!他刚叫我什么??
“主子?无碍吧?”对面的黑衣人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也不说话,绕着他走了一圈。确定他身上没有受伤后,才回到朱焰面前单膝跪地,以为他受了惊吓,温声宽慰道:“不过是几只狼妖,不用怕。”
“你叫我……主子?”
小七虽然对他的问题有些不解,但还是老实回答:“是,暗卫都是这样叫。”
“暗卫?你?你是我的暗卫?”朱焰更加疑惑,“你知道我是谁?”
小七摇了摇头,语气恭敬,“做暗卫只需要认主,奴只知道您现在是奴的主子,奴会舍命护您周全。其他的,奴不需要知道,也不想知道。”
朱焰本来想走过去,将他从雪地里扶起,结果尚未靠近,对方却已掠上树梢隐入暗影。他只得抬着头继续问道:“护我周全?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谁让你来护我的?”
“奴不知。奴只听命,在此地恭候主子多时。”
“你是玄影卫的人?”朱焰试探问道。
树影中传来闷闷的一声“嗯”,便不多回答。
朱焰心里想着,难得碰到这么话少的小七,竟有些不适应,只好自己多问一些,“你的价钱应该不低吧?托你护我那人,买了你多久?”
“买命。”
短短两字,不止千金。
买命是卫部最高级别,意味着这个暗卫要与主子生死相随,直到暗卫身死,才算是约定结束。这个级别,已经不是靠凡间的金银能买到,黄金有价,卫部的暗卫却是无价。这些人都是积年累月,从玄门普通的杀手,一刀一剑杀上来的。
只有最出色的杀手,才有机会进入卫部,作为暗卫培养。有的暗卫做上几年,就能赚到十辈子也花不完的金银,找个深山老林,便可隐居度日。玄影卫在这点上还是比较讲道义,只要不想做,随时可以拿钱走人。所以有不少穷苦孩子,自愿加入吃这碗青春饭,只要命够硬,不怕没钱花。
小七说的这种“买命”方式,虽然价格不低,但是要与主子寸步不离,永无自由,除了还有家人急用钱的杀手或是所护之人本就是自己心之所爱以外,很少会有暗卫愿意接这样的活。
“你很缺钱吗?”
朱焰对着黑漆漆的树影,大声地说着,却是再无回音,只有风雪吹过树林的沙沙声响。
“你还有家人在世吗?”
仍是一片寂静。
“那……你能带我去暗渊吗?”
黑影这才从树枝间探出一个小脑袋,歪着头问道:“您真的在找暗渊?”
“是,我要找你们的尊上……谈笔生意。”朱焰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毕竟自己现在都一头雾水,往世的经验告诉他,小七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这是命令么?”
“什么?”
“这是主子的命令么?”
“是。”
朱焰听他小声嘀咕两句,才翻身下来,又跪在地上说道:“暗渊不在这,奴……可以带您去。”
“好,你先起来,地上凉。说话就说话,不用总是跪下。”朱焰伸出手又想扶他,看到面具后投出两道凶光,只好收了手,对他说道:“我不碰你,你自己起来。还有不用叫主子,我比你年长,你就唤我一声哥哥吧。”
“不好,不合规矩。”胡小七低头回答,声音疏离,“主子若是无碍,找个地方休息,明日奴带主子上路去……寻暗渊。”
“那你呢?”见他又晃身进了黑暗中,朱焰忙对着迷蒙的雾气问道。
“奴是主的影,主子可放心。”
朱焰临下山前,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冰雕,在风雪中显得那么孤寂,如同遇到小七前的自己一般,常常就这样站在山巅,望着滚滚红尘和铺满地的文书,看不到尽头,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小七,你知道,这座庙里是什么人吗?”
他对着夜空问话,没等来一个回应,也不知他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说。
朱焰只好自言自语道:“没关系,来日方长。既然这一世你做我的暗卫,那我一定会保你长命百岁。”
他在镇子上敲了几户客栈,都没人敢开门,只好找了一处破旧的道观,在角落里点了一团很旺的篝火,招呼小七下来取暖。
“天寒地冻,今夜现在这里凑活一夜吧。你穿的单薄,把我这熊皮氅给你披着,莫要生了病,谁来护我呢?”朱焰抬着头,也不知道他究竟在何处,只好对着暗处的房梁喊道。
小七的声音,从梁上幽幽传来,“主子不必管奴,奴非人,不会生病。”
朱焰有些紧张地问道:“非人?!那你现在是什么?玄影卫对你做了什么吗?”
“主子……好像对奴很关心?”小七的声音比外面的东风更令人心寒,“这不合规矩,主子请不要把奴当成人,就当作一把刀,用起来才会顺手。”
“这也是规矩,那也是规矩,你们做个杀手还有这么多规矩吗?”朱焰挑动着火苗,抱怨道。
“不守规矩,会死。”小七说得轻巧,“主子早些安置吧。”
朱焰手忙脚乱地环顾四周,想多留他说几句话,无意间碰到自己腰间的那只酒葫芦,声音急促问道:“那喝酒么?镇子上打的烈酒,我帮你温上,你自己来取。”
梁上人没有拒绝,朱焰心道,看来这喜好还是没变,于是将腰间那只白瓷葫芦放到篝火边,自己退到了角落里,靠在墙角假寐。
不多时,小七从梁上跳下,瞥到他仍闭着眼,呼吸平稳似已熟睡。这才犹豫着靠近了篝火,抽剑将葫芦挑起,接在手心里,用袖口将葫芦嘴擦试了一圈,才仰头送到嘴边。那只青色面具的獠牙处,竟然张开了更大的缝隙,酒液倾入口中,顺着唇角滑落,流过那近乎透明、青筋微现的脖颈。
本想趁机偷窥一下小七现在容貌的朱焰,有些泄气,见他又要躲回梁上,忽然心生一计。他指尖微动,从观外吹进来一阵邪风。这风向刚好是卷着烧的正旺的火苗,往朱焰靠着的墙角袭来。假装沉睡的朱焰任凭热浪炙烤面庞,身形岿然不动。
小七却是一阵心惊,扑到他身边,持剑在地上画了一条线,平地升起一道屏障,自己挡在了肆虐的火舌和沉睡的朱焰中间。
他离得那么近,朱焰在暗处,偷偷望着他一身黑色的背影,束紧的腰肢,感觉一抬手就能将他揽入怀中。但也怕他坚贞不屈,是个忠烈性子,下一刻就能将剑尖先插进自己的胸膛,转身就持剑自刎。于是只好眼睁睁看着他端坐在自己面前,咫尺距离,却仿佛相隔山海。
朱焰心火愈盛,只好挪开注意力,凝神思考起现在的问题。
“到底是什么人买下小七的命,又送到我面前?”
“那座山神庙四周,明明有很强的阴气,聚集着上百游魂,怎么会不是暗渊的入口?小七又打算带我去哪里?”
“建山神庙的人,和买下小七的,难道是同一个人?有人在暗处跟踪我?这人是敌是友?现在这条路,难道也是那人安排的?”
朱焰想了一夜,认定了背后一定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至于到底是什么人,与玄影卫又是什么关系,怕是要跟着小七到了地方才知道。
既来之,则安之。毕竟能有小七在身边“保护”,怎么看都不是件坏事。
晨曦初上,朱焰刚活动了一下手指,小七就仿佛受惊的小猫,一下子窜到了房上。
朱焰无奈地笑道:“我没什么仇家的,你其实可以不用藏在暗处。”
梁上传出小七的声音,冰冷又无情,“会被人看到。”
朱焰只好一直仰着头,说道:“你不是已经卖命给我了?左右以后也不会再卖给其他人,看到也没关系吧?”
“不好,不合规矩。”
朱焰心中一阵酸楚,不知道天性活泼、难以管教的小七,究竟会遭受多少折磨,才会时时将规矩挂在嘴边,完全违了本性。
“那我若是想找你呢?你总是藏在暗处,我怎么知道你还在不在?”
一只鸟雀形状的木哨从天而降,扔到了朱焰的怀中,这便是前尘也见过的暗卫专用的鹧鸪哨,吹起来如鹧鸪鸟啼叫,但因为声音太过凄凉,哨声凄清如啼血,朱焰对它的印象一直不是很好。
“那……你不是还得给我指路?你不说话,也不现身,我怎么知道往哪里走呢?”朱焰仍是不死心,总想亲眼看着他才行。
小七的声音已经有些不耐烦,低沉回答道:“向东。”
“我不识东南西北。”
“噼啪”一声响,一片枯叶在朱焰面前炸开,碎片落下的方向,正是太阳初升的东方。
“你累不累?要不要下来咱们去喝口茶?”
没有回复。
“你饿不饿?马上到晌午了,下来我们去镇上吃点东西吧?你喜欢吃什么?粥、米、面、饭?”
依旧是寂静无声。
“我买了包子,这家排了好长的队,闻起来就不错,下来吃一个吧?羊肉馅的,你应该喜欢。”
“不喜欢包子吗?我还买了粥,八宝粥,熬了半日的,又软又烂,还加了糖。”
朱焰在树荫下,左手举着一袋包子,右手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转着圈对着落叶念叨,“你半日不吃也不喝,难道真的修仙了么?还是说你早就不在了,我自己在这自言自语呢?”
树林中那人没有回答,但响起一声鹧鸪叫,算是对朱焰的回应。
朱焰也没了心思,想到那人可能在暗中看着,还得装模作样把手里的包子囫囵吞下,味如嚼蜡,心情更是十分低落。整个下午也没再说几句话,都如同泥石入海,毫无回音。
临近日落,这次朱焰早早寻了一处镇子中心最大的客栈,准备让小七好好休息休息。走进店中,拍了一串铜板在柜台上,对着正低头算账掌柜的说道:“店家,麻烦给我开一间上房,顺便做几个热菜送到房间里,哦,还要一壶烈酒。”
掌柜的无意间抬头看见他,先是打量一番,然后收了铜板,低声对着他谄媚说道:“客官,远道而来?看模样不似本地人啊!一个人喝闷酒多没劲,要不要来尝尝我们这的特色菜?都是时令鲜货,嫩得很。”
朱焰前世为了小七几乎是住在了厨房里,苦心钻研各式菜肴,如今都形成了习惯。一听说当地有特色菜,不觉来了兴趣,准备学了回去,等小七回了山若是思及凡尘,自己也能做些人间菜肴,解解他的馋意。
“好啊!那便给我加两个特色菜吧!要你们这最拿手的!”
“两个?!好啊!没问题!没看出来客官您胃口不小啊!”掌柜的眉开眼笑,说道:“那您还得再加点,这菜可是另外的价钱。”
朱焰看他比划的手势,眉头蹙起,问道:“什么菜这么贵?我可是行家,你不要诓我。”
“您放心,绝对物超所值,色香味俱全,您可有一晚上的时间,好好品鉴!”朱焰虽有些不情愿,但想到敢要这个价,说不定真有什么自己没吃过的人间美味,也就听了他的,又加了一锭银子。
掌柜的嘴咧到了耳朵根,舔了舔嘴唇吩咐小二将朱焰带去顶楼,点头哈腰地说:“客官,我们这菜得准备准备,房间里给您备了热汤,您先泡个澡,解解乏,好饭不怕晚嘛!一会连菜带酒,一起给您送到房间去。”
说到泡澡,朱焰挑起嘴角,待小二恭敬地退出房间,他斜倚在鲛绡屏风旁,指尖勾着腰间的丝绸衣带,望着雕花窗棂外渐沉的暮色轻笑:"“饭不吃,澡总要洗吧?在树上趴了一天,我可不愿自己身边跟着一只小脏猫。”
小七翘起的脚尖在房梁上轻轻晃动,闷闷说道:“奴不脏,奴有净尘诀,可涤三界浊气。”
"可惜涤不净执念。"朱焰心中暗叹,望着烛光中摇晃的黑影,恨不得勾一勾手指,将他拽下来拥在怀中。
说话间,腰间丝绦已坠地,朱焰步入氤氲池中,玉池霎时蒸起云雾。他将长发盘在脑后,露出的锁骨如浸了蜜的羊脂玉,"你不替我试试这池子的温度么?"
小七声音有些愠怒,缩回身子去,靠在房梁上说道:“奴只卖命,没有卖身,不是丫鬟。”
朱焰有些心急说道:“这屋里就你我二人,我自己赤身在池中□□,你从头到脚裹得这么严实,不觉得别扭么?”
梁上人闻言,传出话来,“主子觉得别扭,奴回避便是。”
“哎!等一下!”
朱焰话没说完,只听木制窗框一阵轻摇声,咯吱咯吱,再问话房中便没了回音。他懒懒散散半倚在池壁上,指尖随意拨弄着水面。原本氤氲蒸腾的热汤,随着他周身逸散而出的妖气,竟凝结出霜色冰纹。
细碎的霜花顺着他散落的几缕乌黑发丝,在水面蜿蜒舒展,连池畔垂落的朱红纱幔都染上泠泠清辉,摇曳的烛火被寒气侵蚀,跳动得愈发剧烈。冰凌碎花攀上他的眉睫,映得那张本就清绝的面容,愈发显出几分拒人千里的凛冽。
“客官,您的菜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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