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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酒
已是傍晚时分,景瑛和周悬仍在福宁宫弈棋。
景瑛年轻觉多,又习惯了每日早起去沛德武场,因而尽量早睡,这会儿已是亥时,他却全无困意,不仅是因为那一杯杯往下灌的粗叶子,更重要的是,从午时下到这个时候,他一次也没赢过。
往日说好的君臣有义呢!
以前起码也会假惺惺地故意输个几局啊!
似是感受到了景瑛的腹诽,周悬抬起眼皮,露出个浅淡的笑,与此同时拈起一枚黑色棋子,毫不犹豫地落在盘内,堵死了对方的去路。
“......周大人好棋艺,”景瑛手执白子,犹豫着是穷途挣扎,还是干脆俯首认输,“我自愧不如。”
周悬没有喝茶,而是抱着碗烫好的黄酒,原本景瑛还打算阻止,怕没有小菜佐酒,又天寒地冻的伤了脾胃,转念一想黄酒倒也还好,温热暖身,就由得他去了。
“陛下棋艺也好,只是这样久了,也不困倦么?”
景瑛干巴巴地笑着:“我等前线战报,自然睡不着。”
犹豫间,他把白子落在一方已成气候的黑子内,准备垂死挣扎一番,眼看着周悬拾起枚黑棋,不带思考地就要落下时,景瑛再也坐不住了,本能地伸手挡住了对方的胳膊。
“......陛下,”周悬看着他的眼睛,“落子无悔。”
“我知道我知道,”景瑛忙不迭点头,思考着用词,“只是,如若我告知你关于水党的情报,可否让我三步?”
周悬把黑子握在手心,饶有兴趣地看向他。
“这样吧,”景瑛干脆耍赖,“你再让我六步,我也赢不了,不下了不下了,我们好好说会话,如果我的消息是你不知晓的话......就亲我一口如何?”
周悬的身子微微往后退了一下。
周大人为何如此矜持啊!景瑛有苦说不出,明明那日也郑重其事地对自己表明了心迹,当然不是很明显罢了,那句若是就比别过会有遗憾,也是从他嘴里亲口说出来的啊,为什么这会儿还这样端坐对面,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好吧,”景瑛长叹一口气,“我怀疑,李松石不是一个人。”
看到对方明显挑起的眉毛,景瑛连忙解释:“不是说李松石不是人,是说我怀疑,这个名字是水党的信仰般的存在,并不一定真有其人,或者说如果以前有这个人,现在也可能不在人世,而其余的水党诸人,则借着这个名字继续扩张势力。”
周悬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奇怪的表情,只是示意景瑛继续说。
“你可能也感觉到了吧,这个李松石虽然神出鬼没,但似乎水党中的很多人都见过他本人,一个身价不菲的富商能有如此的精力,日日在民间搜罗奇人吗?”景瑛把周悬掌心的黑子拿了出来,随意掷回棋盘,“并且虽然水党听起来很是唬人,气势滔天的样子,但里面诸人似乎都不是寻常百姓,换而言之,百姓中这个名号很响亮,但并未真正深入民间,能够进入其中的,还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
“这就说明水党的志向不在江山,否则他们不会止步于此,并且那个谶言的传播,更大的目的是引起恐慌,之后呢?也没有给黎民指出一条该走的路,只是为了散布不安罢了,那他们的真实意图显而易见,为名,或者逐利。”
“你当时选择去晋阳,而不是水党所在的余杭,就说明你也有此感觉了,”景瑛一口气说完,“否则你定会去李松石的老巢,将其彻底捣毁,而不是把重点放在董泽的军营中,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将士们无疑才是能够被动摇的根基。”
“所以,周大人觉得水党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呢?”景瑛呼出口长气,静静地盯着对方。
那碗黄酒兴许是有点热,周悬没有喝,而是抱着暖手。
“枪炮一响,黄金万两。”周悬垂下眼眸,单薄纤细的脖颈在灯火中显得更加苍白,“当时让严垚替我跑了一趟余杭,也是知道了些东西,陛下说的没错,那是李松石是商贾出身的儒商,但是早在七年前就已经死了,目前替他经营铺子的,是他的嫡生女儿李若岚。”
“李若岚是经商奇才,”周悬继续道,“她将家业从亲兄弟手中尽数夺走,只把他们安置了闲差,这七年里,她把父亲留下的学堂规模扩大了三倍有余,多少寒门子弟投入李家门下,又成为了她的得力臂膀。”
景瑛迟疑道:“那听起来,她也不是那等贪财之人......”
“她开钱庄,”周悬答道,“利用开办学校,倒卖古玩,还牵扯私盐交易,把银子转了几手后全中饱私囊,那各地郡县乡贤,都争相给她赠送钱财,而那投石机也说明她的手已经伸向了西域,陛下,这可是只大硕鼠啊,如若真的天翻地覆民不聊生,她所拥有的金银,完全可以成为这世间的地下皇帝。”
说完,周悬就笑着把那黑子重新捡起,在手里把玩:“陛下会输吗?”
“那就要请周大人拭目以待了......不过我们继续打赌,”景瑛双手撑住案几,把脸凑上去,“你觉得阿顿珠会打到京城吗?”
“会。”周悬毫不犹豫地点头。
景瑛气馁地跌坐下来,嘟囔道:“好吧,我也觉得他会......平局!”
周悬笑吟吟地看向对方:“所以今日陛下不放臣走,就是为了在此一块等候消息吧?”
景瑛撇了他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全被看得一清二楚,干脆心一横,直接夺过周悬手里的黄酒,仰脖“咕咚咚”地给一口闷了。
他酒量自然不像对方那样大,在宫内常喝的也都是些后劲不大的绵柔,这还是头一次喝黄酒,再加上喝得急,就忍不住呛了起来,脸也憋得通红。
周悬默默地看着他,没上前帮忙。
景瑛的咳嗽声更剧烈了。
周悬终于没忍住,站起身子上前,给景瑛拍打背部,嘴上还忍不住抱怨:“你干嘛喝这样急......”
可下一刻,那咳嗽的小天子就反身一拽,把他拉进了自己的怀里,还没等周悬反应过来,那股熟悉的酒香味就扑了过来。
带着柔软的温暖。
景瑛左手揽着周悬的肩,右手扯住对方的手腕,强按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和呼吸,把这个吻持续得绵延而漫长,窗外梅落满地,月色如练,静谧的宫殿内灯火跳动,四周万籁俱寂,只听得到彼此的心跳声。
周悬的身上,似乎一直带着清冽的酒味。
可喝了那样多的酒,还没暖热他的身子,嘴唇是和想象中一样的冰凉,在景瑛不管不顾地亲吻中,才慢慢地燃起了一线灼热。
可都比不上景瑛的喘息。
他一定是醉了,否则怎会这样大胆呢。
他胆大包天到敢去亲吻对方,可是他又很胆小,扯着对方腕骨的手一动也不敢动,只是不住地颤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漫长的对峙,也可能只是一瞬的碰撞,景瑛感觉到周悬原本垂着的手反了过来,坚定地握住了自己。
一种奇异的宁静安抚了景瑛,他终于停下了颤抖,而对方的手则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轻轻推了一把。
“我要喘不过气了......”周悬终于撇过头去,眼角都带了红。
景瑛没敢看他,就把脑袋埋在对方怀里,小狗似的去蹭那柔软的布料。
“扶头酒易醉,”周悬揉着他的头顶,“陛下今日贪杯,小心明天醒不来。”
“我不管,”景瑛又仰起头,顺着周悬的脖子往上亲,“明天不要醒,我就怕睡醒了发现这是场梦......”
“周悬,周悬,”景瑛一下下地亲着对方的眉眼,带着种近乎虔诚的亲昵,“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吧?”
他的手指被周悬捉住了,拉到了对方的心窝处。
周悬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景瑛屏住呼吸,感受着手掌深处传来的,那同样剧烈的心跳。
“我这辈子,做过的好事不多,错事不少,”周悬低着头轻笑,“但我从未后悔过......今日,也一样。”
他那常年无悲无喜的脸上,终于出现丝羞赧,耳尖也带着红。
景瑛爱死他这幅模样了。
少年的身形已经明显比之前结实许多,随着骨肉的初成,肩膀处依然更加宽阔,漂亮的肌肉由于紧张绷了起来,手上的力气控住不住,勒得周悬有点疼。
但他没说,只是宽容地让小瑛子感受自己的心跳。
这是他用了全部力气,能够拿出来的最大诚意。
景瑛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了,他抵着周悬的额头,呢喃道:“周大人,我......”
话还没说完,门外响起了松烟的声音。
“陛下......”小宦官的声音带了点焦急,“急报!”
景瑛揽着周悬的腰,快速地又亲了一下对方,才拉拉被滚皱的衣袍站起来,沉声回道:“让他进来!”
福宁宫的殿门被打开了,一个浑身风霜的将士在夜色中滚了进来,直接摔到在地。
“陛、陛下!”他喘着粗气,被松烟搀扶起来,“敌袭......!阿顿珠的兵马已经挥师南下,距离京城不过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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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