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丹青

　　堀川斋本身是个极其矛盾而又自虐的人，一方面他讨厌宋懿涵，认为他软弱而愚蠢，不可理喻；但是另一方面，他分明又是喜欢宋懿涵的，需要他的柔软和依赖，来填补内心深处的欲求。

　　当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只看着他一个人的时候，堀川斋是喜欢的，喜欢到要疯掉。

　　他这种人，从小看的坏事多了，干的坏事也多了，已经不记得正常的爱是什么感觉。当被人用充满无限爱意的目光注视，下意识的，滚到暗处，蜷缩着身子，姿态戒备地盯着那人，目露凶光。那双眼，犹如野兽一般，丝毫不掩饰其中的残忍和冷意，叫人头皮发麻。

　　堀川斋虽然喜欢宋懿涵，但并不信任他。

　　他害怕，也忌惮。

　　战战兢兢，不敢付出半点真心。

　　能够真正让他放下戒备的，完完全全去感受爱意的，是弘。只有在弘的面前，他才能无所顾忌地展现出自己的一切，露出那一颗早己变得冰凉的心。所以，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让宋懿涵转变成弘。

　　为此，就只能对宋懿涵进行改造。

　　就像他的父亲费尽心思改造他的母亲一般：

　　他去改造宋懿涵的大脑，改变他的记忆，改变他的一切。

　　不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要牢牢掌控。

　　不多时，敲门声响起。

　　堀川斋缓慢抬起头，一个矮小、长着娃娃脸的日本军官开门，行了个礼，然后用着日语一本正经地转述，道：“阁下，藤田课长召集了一场很重要的议会。”

　　堀川斋道：“什么事？”

　　那个娃娃脸的军官道：“有关阁下在关闭程主任在监狱这段时间动用私刑的处分决定。”

　　程华弌这段时间可是上面极看重的人，堀川斋一而再再而三地对程华弌置于死地，就会被警告。这算是警告的一部分，长着娃娃脸的日本军官说道：“不管怎么样，程主任是我们帝国的朋友，对待朋友，阁下礼应友好对待。”

　　这已经是上面三番五次的转述给他的话了。

　　堀川斋却不以为然，他始终觉得程华弌狡猾、冷漠，危险性很高，注定是条养不熟的狗。这么一条狗养在身边，却找不到能够牵制着他的项圈，很容易被反咬一口。这么一想，堀川斋便说道：“那还望转告一句话，若藤田课长依旧傲慢轻敌，自以为是，那才是我帝国的不幸。”

　　果然，在会议上，藤田课长傲慢自负，根本听不得任何话。

　　堀川斋被停职调查，财政部的事情由专门的人去处理。程华弌原本是他的直隶下属，听命于他，现在是藤田课长的人，也是军部坂田参谋本部的顾问，一个中国人，夹在两个日本人中间做事，还做得滴水不漏，确实是……非常危险。

　　程华弌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笑眯眯地看过来直视着他，看着风轻云淡，实则是在包含无限危机。

　　堀川斋说话了，声音很轻，听不出什么感情，但也绝对没有暂时占据下风的恼羞成怒，道：“程主任。”

　　“你的命可真大。”

　　这种时候，一般人都会尽可能的避嫌，尽可能的避免最坏的情况，可他偏偏反其道而行，故意提起。堀川斋说：“我怎么都想不通，程主任是怎么在那监狱熬过来的。”

　　程华弌笑，轻描淡写道：“藤田课长一向爱护人才，我也是受到了他的关照。”

　　“哦，是么？”

　　“当然了，不管是藤田课长还是坂田部长，都是这样认为，他们愿意跟帝国有利的人交朋友。”

　　“确实如此。”

　　“对待朋友，我们都是一样，真诚对待，互帮互助。”

　　“呵呵。”

　　堀川斋忍不住冷笑。

　　不论怎么谈论下去，对面这个人也会编出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堀川斋索性便不再问下去，停职调查本就是走个过场的警告，对他并没有实质性损伤。

　　交谈一番，堀川斋正欲走开，忽而，程华弌又说道：“对了，这段时间懿涵没有给阁下添麻烦吧？”

　　“嗯？”

　　“他一向，并不怎么听话。”

　　“程主任不必担心。”

　　程华弌颔首微笑：“那就好。”

　　两人都是这诡异的说话调调，似乎彼此之间感情很好的样子。说话点到为止，没有透露什么消息出来，但都心知肚明。就像堀川斋已经在怀疑程华弌，而程华弌也必须得有所动作。

　　堀川斋在下午回到公馆，派人去调查程华弌被关押在监狱的那段时间，遇见过什么人。他一开始是对程华弌下了死手，保证对方绝不可能有活下来的机会，可现在人不光活下来，还越来越靠近军部。

　　******

　　夜越来越黑。

　　堀川斋便去了小房间。小房间里，宋懿涵刚刚吃完了药，经过了催眠治疗，现在晕晕噩噩，他进去了后将人带出来。这是一天最放松的时间。他摸了摸这人柔软的头发，忽而说道：“弘，过来。”

　　宋懿涵听话地靠过去。

　　堀川斋道：“有没有按时吃药。”

　　宋懿涵点头：“有。”

　　堀川斋继续道：“有没有听医生的话？”

　　宋懿涵点头：“有。”

　　堀川斋弯了弯嘴角，而后漫不经心地，聊了一句：“弘，我今天遇见了一个男人。”

　　“哥哥……”

　　“他叫程华弌。”

　　“……”

　　“弘，你还记得他吗？”

　　宋懿涵反应了好大半天，似乎才理解，缓慢而僵硬地抬头，半天没有动作。

　　堀川斋笑容依旧，抚摸他的脸，无比温柔道：“程华弌，这个男人，他很聪明，也很难对付，迟早会发现我对你做的这些。”他自言自语，就像是神经病，“他爱你，我也爱你。”

　　“……”

　　谈到爱，堀川斋的耳朵尖红了：“但我比他更爱你。”

　　“我恨不得吃了你，和你融合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

　　旁边的下人听到这么恐怖的一句话，后背发凉，哆嗦了下。想象下那么一张明艳得不可方物的脸，说出这么一句话，更诡异，犹豫片刻，还是端好茶水，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摆放上桌。

　　宋懿涵下意识地害怕，茫然无措地看着堀川斋，那名字叫他熟悉，一想起来，胸口总是忍不住酸涩，但实在想不起来，他回忆了好半天，发现堀川斋目不转睛看着他，他诚实摇摇头：“我不记得他，哥哥。”

　　“我只爱你一个人。”

　　堀川斋满意地笑了笑。

　　……

　　堀川斋接连几次试探都成功了之后，便让宋懿涵不用回他的小房间了。医生的治疗手段三阶段非常有效。

　　现在，只需要彻底抹除了其中几个人的存在，进行最后一阶段的精神治疗，填充其它记忆即可。医生将最终文件给了堀川斋，告诉他，如果不是非必要还是循序渐进的治疗更好，还是保守治疗比较好。

　　医生说：“病人这些天的状态很稳定。”

　　堀川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医生知道他要常用非常规手段了，索性，不再劝告。

　　以他的能力，他也没有办法去反抗。

　　“通过这些天的治疗，确定了他潜意识中的影响因素，也是我们前几次治疗失败的直接的根本原因。”医生说，“在所有庞大而复杂的关系当中，最集中的表现，一个是以血缘为纽带，另一个则是以婚姻为纽带。”

　　“其中，以血缘为纽带的，目前存在一个人，病人在催眠过程中并没有透露；而另一种关系……则是通过程主任。可以说，这两个人，是维系所有庞大复杂关系的核心。”

　　“如果您要斩断病人和其他人的联系，可以从这两个人入手。”

　　堀川斋没有说话，而是在思索。

　　片刻后，堀川斋道：“尽快将那人查出来，我没有耐心了。”

　　堀川斋刚被上面敲打了一番，不可能再明目张胆再对程华弌下手，只能转移目标去对另一个人。他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跟程华弌不一样，他没有道德，没有底线，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从来都是以己为中心，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医生问道：“就目前来看，病人的状态还算稳定。”

　　“只是，还是那一句话。一旦冲击突破了人的承受能力，会导致人精神全面崩溃，跟精神病人没什么两样。”

　　医生也只是一个医生，他太了解堀川斋这个人了，也明白这个人疯癫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治疗手段一直都没办法顺利进行到最后一步，堀川斋已经没有耐心告罄。他需要的是尽快让宋懿涵实现转变。那么，最快也是最危险的办法，就是当着宋懿涵的面，抹除掉这些人的存在。

　　亲眼看到对自己无比重要的人被抹除，痛苦死去，没有几个人能够接受，何况还是心心理承受能力并不好的宋懿涵。

　　这是在外界因素对精神层面施加的压力，为的，就是逼疯他。

　　让他们，不敢清醒过来。

　　这就意味着，遭受极大痛苦之后的病人，为了逃脱现实带来的折磨，会逃避，然后彻底沦落在自己编造的谎言生活。

　　这确实不够人道主义。

　　也很残忍。

　　医生再一次安慰自己，他只是做了该做的，其余的，都与他无关。

　　不出几日，据说是堀川斋抓到了人，据说跟宋懿涵有点关系，医生便也跟着去了。那是一间装饰堂皇的屋子，中间放着一张手术台，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站立在一旁，而手术台上有个被折磨得虚弱的老头。

　　堀川斋就坐在不远处，面容温润，嘴角含笑。宋懿涵拉扯着他的衣角，不安地颤抖，脸色惨白。手术刀落下，当着他的面，解剖手术台上的人。

　　那个老头，额头上还有一道窄窄的胭脂红，瘆人无比。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

　　还活着。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