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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出法随
午时正刻，陈谷雨与谢晚舟踏入京城。
没有仪仗开道，不见随从簇拥，唯有二人并肩而行。
所过之处，万籁俱寂。
道旁杨柳无风自垂，石缝青草微微俯首，宛若朝拜君王。百姓被无形威压所慑，纷纷退至街旁，跪伏在地，不敢直视。
皇城巍峨，九重宫门次第洞开。
这不是迎接，而是帝国最后的威严与挣扎。
宫墙之上，禁军甲胄分明，弓弩齐备，却个个面色苍白，持弓的手微微发颤。
女帝率文武百官立于最高的承天门前，身着十二章纹冕服，手捧传国玉玺，试图以人间帝王的至高权威，抗衡那非人的力量。
“陈谷雨！”女帝的声音借阵法传遍四方，犹作困兽之斗，“你身为大周臣子，见朕为何不跪！”
陈谷雨在宫门前十丈止步，目光平静掠过女帝，扫过瑟瑟发抖的百官，最终落向紫宸殿深处。
“跪？”她轻咂此字，似闻趣谈。
随即抬手指向承天门右侧那尊屹立数百年的石狮。
“此物碍眼。”
话音方落，万钧石狮竟在众目睽睽下如沙塔倾颓，无声化为齑粉，随风散去。
没有灵力波动，不见法术痕迹。仿佛她只是陈述事实，而天地自然遵从。
满场死寂。
女帝手中玉玺骤然滚烫，只觉脚下大地正在背离，这座她这一脉统治数百年的皇城，每一块砖石都在隐隐排斥她的存在。
陈谷雨终将目光移回女帝脸上，如观器物。
“我不是来争跪与不跪的。”其声清越，入耳分明，“是来告知你三件事。”
“第一，自即日起，人间王朝更迭，神殿兴衰，皆由大地意志裁定。而我，即为地母娘娘在世代言。”
百官哗然，女帝面无人色。
“第二，”陈谷雨目光扫过人群，最终定格在靖海侯苏氏众人身上，“靖海侯苏氏，你族封地之下，三条地脉支流已然枯竭。为供养家宅聚灵阵法，百年间七度篡改河道，致下游十三村良田沙化，万民流离。三年前强抽地脉炼制法器，引发地动，活埋矿工一百四十七人——为掩真相，竟封死矿洞，任其永埋地底。”
她每说一句，靖海侯与亲信脸色便白一分。
这些深埋罪孽，自以为天衣无缝。
“尔等罪孽，非是对我，而是对这方水土，对依靠这片土地生存的万千生灵。”陈谷雨声如大地审判，“今判：修为尽废，灵脉自断，夺爵抄家。全族贬为庶民，亲手重建所毁村庄，待地脉复苏、万民认可，方得赎罪。天下氏族，有同类罪行者，皆依此例。”
言出法随。
靖海侯等人只觉与灵力联系瞬间断绝，毕生修为烟消云散，瘫软在地，面如死灰。与此同时，大陆各处世家大族中，罪迹昭彰者皆受同等惩戒。
“第三，”她看向面无人色的女帝，“你，退位。皇族尽贬为民。”
女帝踉跄后退，强撑厉色：“陈谷雨！朕乃天子！受命于天！你岂能……”
“天？”陈谷雨仰首望天，唇角微扬，带着近乎怜悯的弧度，“你若不服，大可亲问。”云层翻涌，隐有雷鸣，却始终未落，仿佛冥冥中的存在也在权衡忌惮。
陈谷雨收回目光，失了最后耐心。
“我说，你退位。”
五字既出，女帝周身世界骤然凝固，又将她狠狠推离。脚下玉阶冰凉渐逝，头顶天空遥不可及，连呼吸间的空气都充满疏离——她与这帝国、这国土的一切因果，正被一言斩断！
“噗——”
鲜血喷涌，冠冕碎裂，传国玉玺光华尽失，滚烫后只剩死寂冰凉，与凡石无异。
她瘫倒玉阶，那身象征九五至尊的冕服，此刻只余沉重可笑。昏迷前，女帝眼中闪过疯狂怨毒，以血脉秘法向深宫传出最后密令：“清空国库……焚毁典籍……朕得不到的……谁也别想接手！”
这道命令，成为新时代的第一个难题。
陈谷雨不再看废帝，转而望向跪伏百官，以及远处惶恐中带着期盼的京城百姓。
“旧的时代结束了。”其声传遍京城每个角落，“三日后日出时分，我当在此确立新秩序。”
言毕，与谢晚舟转身离去，从容如初。
承天门前，唯余昏厥废帝、失魂朝臣，与一地随风而散的齑粉。
言出法随，莫敢不从。
新神，已临人间。
三日后，黎明。
承天门前万民汇聚。除京城百姓外，更有大陆各部族首领、宗门长老，以及数位气息渊深的隐匿存在——皆是各方“契主”，静观其变。
旭日东升，陈谷雨与谢晚舟现身。她未显神性光辉，唯有与大地浑然一体的厚重气息。
“旧序已崩，新规当立。”陈谷雨声传四野，“我，陈谷雨，承地母意志，为人间契主之一，执掌大陆地脉契印。”
特意强调“契主之一”，令隐匿的契主们心神微动。
“地母无意直接统御人间，我等契主亦非神明。”她环视众人，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守护土地生机平衡，是我等职责。今日在此，与万族共立《地脉宪章》，开创共治新秩序。”
“新秩序有三。”
“一、立《地脉宪章》为根本大法。核心唯有一条：任何族群与个人，不得过度汲取、污染、毁坏地脉灵机。违者失地脉眷顾，契主有权制裁。在此前提下，各族自治，文明自决——”她略顿，一字一句道，“女男平等。”
“平等”二字刚落，几位契主脸色骤变。
南海鲛人契主率先踏前一步，湛蓝眼眸满是不解与愤懑：“玄黄契主！此言差矣！地母娘娘乃至阴至圣至纯之尊，自古只择女子为契主，显其心意！男子粗鄙，灵力感应远逊于我辈，何谈平等？此乃违背地母初衷！”
北境狼族契主长老亦声如寒冰：“不错！男子体力或强，然心性浮躁，难承地脉厚重。千年传统，岂能因你一言而废？”
几位年长的黄晶契主虽未直言，眉头紧锁，显然极为不满。
场中众多女性首领纷纷点头，男性代表们则面色紧绷，敢怒不敢言。
陈谷雨静立原地，待反对声浪稍息，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压过所有杂音：“地母娘娘择女子为契主，是因女子性情体质更近大地之包容与生养之道，此乃天赋，亦是责任。”
她话锋一转，目光如炬扫过众契主：“但地母赐予我们权柄，是为守护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灵，而非让一部分生灵，去压迫另一部分。”
她指向远处跪伏的百姓，其中不乏面容枯槁的男子。
“千百年来，男子被斥为粗鄙，被剥夺研习功法、参政议政之权，只能从事劳役或征战。诸位可曾想过，他们心中是何滋味？”
“压迫之下，必有反弹。今日他们力弱，只能隐忍。然仇恨与不平早已深种。诸位难道忘了，那蛮族为何如此疯狂？血煞之气为何能轻易侵蚀他们的心智？正是因他们生存之地严酷，内部等级森严，底层男子积怨已久，方被邪祟轻易利用，成为祸乱之源！”
她目光灼灼，逼视众契主。
“我等今日若再固步自封，继续推行女尊男卑之策，便是亲手在脚下埋设烈焰。今日压迫愈甚，它日反噬愈烈！非但不能守护地脉安宁，反而会催生更多动荡与毁灭，这与地母娘娘庇护众生的本意，岂非背道而驰？”
陈谷雨声音陡然提升，带着大地轰鸣般的回响在整片大陆上回荡。
“地母娘娘并非只认可女子，她认可的是对此方天地的‘责任’与‘守护’之心！‘女男平等’，非是贬损女子之尊，而是赋予男子同等的责任与期望，消弭积怨，共担守护之责！唯有如此，方能根除动荡之源，实现真正的长治久安！”
一番话语如惊雷炸响，几位持异议的契主面露震动，陷入沉思。
她们想起蛮族之乱中那些被血煞操控、状若疯魔，舍身舍魂的男子——
不得不承认陈谷雨所言，直指核心。
谢晚舟立于她身侧，望着她坚定侧影，心中暖流涌动，更感肩上责任之重。
陈谷雨见众人神色松动，沉声道：“新秩序之‘平等’，在于机会与责任之平等。地母信仰根基不变，女子之优势与地位亦不会动摇。只是这天地，该容得下所有愿意守护她的心。”
众人鼓掌，天地共鸣。她继续。
“二、设万族理事会。人间具体事务，由生活于此的万族共治。依地域、族群推举代表，制定律法、管理政务、调解纠纷。各域契主自动成为理事会终身荣誉长老，不直接干预治理，但享监督权与一票否决权，确保决议不违宪章。”
此安排令各方势力首领稍安——契主不直接统治，自治权得以保留。
几位隐匿契主亦微微颔首，此制尊重了她们与神殿的权柄。
“三、定黄晶契主治权。”陈谷雨望向人群中气度雍容的几位契主。
众契主缓步出列，躬身行礼：“玄黄契主阁下。”
“中土原大周疆域，仍由神殿及黄晶契主传承体系管理。其她地域同理。理事会成立后，各位需派代表参与。一切治理，须遵循《地脉宪章》。”
“谨遵法旨。”黄晶契主们郑重应诺。
此安排既维系统治稳定，又纳入新秩序框架，整片大陆皆在玄黄契主监察之下。
恰在此时，内侍仓皇奔至，低语急报。黄晶契主脸色骤变，上前禀告：“玄黄契主，刚获密报。废帝昏迷前下令清空国库，焚毁历年典籍！新政伊始，恐……钱粮俱无，旧例尽失！”
全场哗然。
谁料废帝疯狂至此，竟留此百废待兴的烂摊。
陈谷雨神色如常，似早有所料。
她看向神色各异的万族代表，声稳如山：
“废墟之上，方建新殿。旧例既毁，正可书写新篇。钱财粮草，大地自赐勤勉之人。而这共治秩序，才是我们最大的财富。”
最终目光落向谢晚舟：
“谢晚舟。”
“在。”
“命你及农圣后代为宪章守护使，执掌山河印。职责巡查天下，聆听万民，监督理事会运作。若见违背宪章、危害地脉之行，无论涉及何人，皆可凭印质询各族首领、理事会，乃至通传各位契主，共议裁决。”
谢晚舟单膝跪地，双手接过那方散发厚重气息的山河印。
他深知在此百废待兴之际，这监督之职重于千钧，而他更是首位掌此权柄的男子。
陈谷雨最后望向万族代表，声传全场：“此三方共治之构，立法在我，行政在理事会，监督在谢晚舟与各位契主。相互制衡，共护天地。前路艰难，始于足下。认可此秩序并愿共度时艰者，可留商细则。”
短暂寂静后，黄晶契主率先表态：“原大周疆域认可新秩序，愿竭力恢复民生，共度时艰！”
“北境狼族认可！愿出人力物资！”
“南海鲛人认可！愿开商路互通！”
“东岳剑宗认可！愿遣弟子安民！”
身着北冰王族服饰的阿土亦昂首而出：“北冰寒族认可，愿听玄黄契主调遣！”
……声浪如潮，万族归心。
这不是向一人臣服，而是向更公平、更有保障的秩序效忠，愿共面时艰。
朝阳完全跃出地平，金光普照，驱散旧日阴霾，照亮前路坎坷。
陈谷雨沐于晨光，仍是人间修行者，却已肩负守护大地、引领万族重建之责。
谢晚舟手持山河印，知前路荆棘遍布——他须确保这份来之不易的平衡公正，能在废墟中茁壮成长。
契主守护根本、万族共治、于艰难中开创的新纪元，于此奠基。
最后，陈谷雨面向各方契主，轻声道：“请诸位随我移驾落霞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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