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绕

　　“我反正是不管了啊，左右子恒是说了，只要你肯出去，他就不生气你将他小叔弄没了。”
　　上界四千年大会，天帝软磨硬蹭的用这句话终于将聂容弄出了定宁天。
　　刚在御街碰头的子恒和聂容对看了许久，人还是那些人，只是少了些熟悉面孔，风景也还是那些风景，只是花开的多了些，他俩当时直接成了上界一道外人不可靠近的风景，久别重逢许久都未开口，最后却一起张开手直接拥抱住了对方。
　　“抱歉，我当时没在上界，什么都不能为你分担。”
　　聂容不想再提那撕心裂肺的以前，轻声在子恒耳边打趣，只是脸上那笑始终太过浅薄，“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好像都老了不少？”
　　子恒猛然间想起自己很久以前说过的一句话，好像是说让聂容老一些没这么好看了再死，他赶紧松开聂容仔细观察，略带急促的说，“不老不老，一点都不老，还是当初那般哭能迷死花笑可迷死草的俊逸模样。”
　　子恒的话起不了半分作用，聂容心里还是觉得自己早已经老了，他转身慢慢朝九霄宫阙走去，“我记得我曾经全身上下满是伤口，是你母亲用凤凰血修补好的，我还不知道怎么还这份情呢！你是她儿子，你说吧，想要我怎么还？”
　　“你几百年头一次出定宁天，我见你又不是要跟你算清过往，再说……定宁天照顾我长大，这份情早不需要还了。”
　　聂容知道，子恒好心的为他避开了那个名字，他淡笑着道:“我打算这次大会过后让定宁天和我一起离开上界，你赶紧把你的仙根给送回定宁天，过时真的不候，其实我觉得就算你不送来也没什么，至少死了还能去到寂空和钦琴府君和葬在一处，不像我……”
　　聂容顿了顿，终是低垂了眼帘，“死都没法死。”
　　子恒听了只想骂娘，可他偏偏什么都不能讲，因为就连他亲爹都不知道却霜到底跟天谴谈条件有没有说要回来。
　　八百多年都过去了，希望渺茫！但绝对不是没有，就凭聂容忘了还能为了他的命无条件表白，子恒坚信，他一定满怀遗憾，一定会在某个时刻回来看他一眼，稳住，他要先把他稳住。
　　“先别说的那么急，一得空我马上就送，不过你若带定宁天消失六道，那我就去寂空守墓，虽说性质差不多，但至少活着就有希望。”
　　若是别人说这话，聂容一定丝毫不为所动，但子恒不同，他算是却霜一手带大的，重要程度可想而知，“我跟你不同，我只是在三界开外守着定宁天而已，你那颗心并不十分稳妥，去到寂空那严寒气死之地岂非找死。”
　　“那你跳出三界六道对我们来说跟死了有什么区别，何况你的仙根也没在里面啊，跳出去了谁知道会死不会死。”
　　子恒说的贴切，聂容不置可否，想了下才又说:“届时你爹愿给就给，不给就算了，上界对于我到处都是空荡荡的，触目所及，全是死物，耳朵里这些年倒是热闹的很，八百里开外的声音都往里钻，这倒跟下界那些人一样，缺一样强一样。”
　　子恒看着他那暗淡的眼睛，只觉异常难过，现如今天上的仙若不用法力聂容是一个都看不见。
　　他俩就这么不紧不慢的朝前走着，各自追忆。
　　御街街头，众仙看着那两位缓缓往九霄宫阙去了，都远远的看着，而他们后方，有一个身影正一步步接近。
　　有位仙不经意回头一望，瞬间激动的不知所以，颤抖着身体跪地俯身参拜，“拜见紫徽仙君。”
　　他身边众仙听到这句，立刻齐刷刷回头，有些当场老泪纵横。
　　御街这场面已经消失很多年了，他还是同往日一般无二，一袭青衣绝尘，举手投足尽是风华，恣意绝美着，放肆闪耀着，永远叫别人终生仰望。
　　已经走远的子恒和聂容突然站定，子恒回头一望，眼中溢满激动之情，随后转头看着聂容，却见那双沉淀了无尽磨难岁月的暗淡星眸，仿佛再次变得光芒万丈起来。
　　“是他吗？子恒，是他吗？”
　　看着聂容颤抖的手紧抓着自己，子恒不知怎想，叹息着拍了拍聂容的肩头，出口大有壮士扼腕般悲壮：“你也幻听了是吧？走吧，不是他！这么多年了，怎可能是他！”
　　聂容的心啊，当场被子恒一句话粉碎的稀巴烂，对却霜活过来一事他本就已绝望，此刻深深闭上眼睑，艰难的举步向前，让耳朵再不能闻听任何声响，还未移动两步终是再也无法忍痛呆在这里，那些空荡荡的房子，长长的御街，漂浮的祥云，仿佛都在提示他他早已被整个世界遗弃。
　　却霜找到子恒时，聂容已不知去向，“他呢？”
　　子恒眼睛湿润的看着却霜，想着这一对很不容易，但觉得还是要比自己和钦琴差上半分，可原本想要调侃的话出口却变成了哽咽：“回了定宁天。”
　　颤音满满的话一出口，他便转身擦拭控制不住的两行清泪，回身却霜早已不见，空中只余一句多谢。
　　定宁天中，聂容站在却霜空坟前久久，他一袭白衣胜雪，腕上那十一颗代指唯一的南红静静绽放属于它的故事，那些早已掩埋在旧时光中的唯美凄凉。
　　虽说却霜见过很多他的白衣造型，但目光却还是一如既往地被眼前这背影震住。
　　“却霜，我今天听到群仙唤你了，不过好像只是幻觉。”
　　耳边传来的失落之音令他五味陈杂，挪动一步的勇气竟都没有，他知道他死后他一定会想他，但却不知道能达到什么程度？阿泽说的那些他也只愿相信三分，毕竟很是夸张！
　　“上界没能留下你的任何东西，连你从我这里拿去的南红，最终都还是回到了我的手上。”
　　聂容只是冷静地诉说着，语气明明没有一丝悲伤，却叫听的人心如刀割。
　　“命运对我实在是特别关照，是因为我要跟它抢你吗？它若肯把你还回来，我愿意拿出所有去换。”
　　只见聂容突然抬起袖子擦拭了一下，垂下后他笑出了声，语气愉悦到仿佛心情极好，“我好像又要给东泽找麻烦了，最后一次他花了十年才把我弄回来，不知他这次要几年？”
　　在看到聂容袖口那一片触目惊心的绯色之后，却霜终于再忍不住，“聂容！”
　　身后空气中带来了什么？是世间最让人魂牵梦萦的声音吗？是他的声音吗？聂容胸口中那颗心如动如擂鼓，他蓦然回首遥望，嘴角还带有重新溢出的鲜红，脑海里那个影子终于不再是影子，早已干涸多年的眼睛再次垂泪千行。
　　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他们不约而同在脑海升起这样一句隔世重逢之语。
　　聂容看着却霜，那一眼所包含的东西是浓烈到化不开的深情，它们焦灼着，煎熬着，直到升华变成烈焰，似能焚尽世间所有。
　　是自己的祷告成真了吗？还是只是幻觉！
　　那个身影好半天都没不见，命运好似果真将他还回来了，聂容开始挪动身体，在极度想后退和极度想上前中进退维谷，他浑身都在颤抖，一步步后退的十分之艰难。
　　“停下。”却霜在此时向他逼近。
　　聂容听到这两个字后果真就停了下来，却霜一步步稳稳的来到了他的面前，这短短几步，似乎在他们眼中，迈过了无数春秋。
　　他伸手拭去聂容嘴边鲜血，开口还是那么温柔缓慢，听去如湖中荡起的涟漪那么扰人心神：“你想走，是不肯原谅我毁了那双眼睛吗？”
　　巨大的喜悦加心碎在同一时刻降临，聂容实在坚持不住，身体慢慢滑了下去。
　　却霜眼明手快的半抱着他跟着坐在了地上，他急切的寻到他的手，一把切上脉搏，脑子里显现出聂容仙根此刻的情况，翠绿的光芒中夹杂着一丝触目惊心的血红，情况十分不妙。
　　而阿泽之前那欲哭无泪的话再次在耳畔回荡：“却霜啊，你若再晚回来三五个月，聂容就要把定宁天给带走了，他和子恒的仙根没在其中必死无疑！纳魂早已被他无形中一点点破坏掉了，养他的仙根简直就是噩梦，仙脉随时看去都好好的，内里总出问题，无论我给它输送多少法力修补，都能快速被它磨灭的荡然无存，外表明明看来那般脆弱，内里性子却生的如此刚硬，心伤强烈到不坏仙脉直接损及仙根的仙我还真是头一次见，可见其想死的决心是多么浓烈，这都八百多年了还未见淡。”
　　他切脉的手指上漾起层层法力，系数灌入聂容身体，一时心急如焚，语气中前所未有充斥着铺天盖地的愤怒，“你可知我曾花费多少时间与心血精心呵护你的仙根，为什么不爱自己？”
　　他问他为什么不爱自己！聂容想到他们多年前，就在此处上空，一起举着战徽挥下的那一幕，是多少年的噩梦，是多少年的生不如死，岂是一句寡淡的爱自己能磨灭的了的。
　　心痛的感觉瞬间被浓烈的恨意取缔，以至于聂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聂容爱不爱自己与人无关，生死它算个什么东西，有人能轻而易举的把它舍弃个干干净净，我难道就不行？命是我的，只要我自己不介意，旁人更是无权干涉，也没资格干涉，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将眼睛盯着腕上那串南红，不让却霜看到其中深埋的东西，那里面怎么可能会在他面前显露出一丝恨意，就是半点埋怨都无法对他流露出来。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却霜就这样抱着他坐在地上，聂容头一次表现的这么倔强和乖巧，一直都没去看他一眼，也没有动，从中午直到黄昏。
　　他们俩人之间，沉默虽说已经保持良久，但却霜其实很享受此刻的感觉，怀中是自己捧在手心的人，定宁天是自己的家，没有任何外人，俗事，以及纷争的打扰，岁月没有什么时候能比眼前更加完满。
　　而聂容靠在他的胸口，半点都不敢轻举妄动，自从他赌气说了那些话之后，他其实已经紧张到心胆俱裂的地步了，生怕自己只要再乱动一下，那个怀抱便又将离自己好几万光年之远，于是就任由他抱着，他敢肯定，如果这个拥抱真的只是个幻象，他决计也会随着幻象的消失而不复存在。
　　却霜将头放在聂容头顶，本不忍打破这一刻的安宁，但他们实在是待的太久了，久到自己的手都麻木了。
　　“你在下界心心念念都想多活一天，现在成了仙却不想要命，那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们相识一场，看我能不能帮你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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