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华年

　　位于北京西北郊的颐园雅筑107号，如今已是湘竹和莫子宁在北京的家。映艺约满以后湘竹便将工作重心彻底转向云池，只将电影作为副业，总算暂时过上了有双休日的规律生活。暮春时节，丁香花开，榆钱挂枝，湘竹正对着漫天飘飞的柳絮发愁要不要开窗，就听门铃脆响，保安通报有舞蹈学院的学生来访，大门一开，两边都是一愣。

　　“乔歌姐姐好……”小草见到她倒不如何惊奇，众人皆知乔歌是莫老师视若掌珠的宝贝侄女，出入颐园再正常不过，她的紧张更多是因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大牌明星，小女孩儿微微涨红了脸，打完招呼就僵在门外不知如何是好。

　　唉，阶级敌人都逼到家门口来了吗，湘竹在心里哀叹，面上还得做出不认识的样子，“同学你好，找莫老师吧？他有事出去了，没说有学生过来，你跟他约好的吗？”

　　“没有……没关系，莫老师不在，找师母也一样……”

　　湘竹演得惟妙惟肖，“师母也不在，你有什么事么？”

　　原来还真有事，学院下周五将举办一年一度的学生节文艺晚会，小草代表学生会来送请柬，邀请莫老师携师母一起出席。湘竹心中了然，小妹妹压根就是挑好时间专程来找师母的，不然莫子宁一周三四节课，什么时候给不行，非要送到家里来。既然来了总不好让人悻悻而归，她借口“师母过会儿就回来”，力劝小草“你要不进来坐会儿待会亲自交给她”，小姑娘本就为师母而来，只推辞了半句便进了屋。

　　和在厦门一样，湘竹只用小时工不用保姆，客人上门她一向自己动手准备茶饮，小草年纪虽小却很懂礼貌，只要了一杯白水，还早早站起双手接过，湘竹请她吃茶点，她便麻利选了一种，斯斯文文吃完，包装纸折成小小一角放进纸篓，再不碰第二个。

　　家教好的孩子谁不喜欢，何况这个小姑娘又漂亮又没有学芭蕾女孩常见的高傲，湘竹也不摆明星架子，坐到她身边伸手替她摘掉头顶的柳絮儿，小草受宠若惊地绷直了身子，湘竹扑哧一笑，聊八卦似的问她，“莫老师是不是很严厉？”

　　“不，不严厉。”小草稍稍缓下来，小声回答。

　　“说实话嘛，我又不会打小报告。我才不信他不严，我以前也是他学生，经常被他训到哭……”

　　一句话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小草再开口，声音自然多了，“我说的是实话，莫老师连作业都不逼我们写，他说学舞这件事全靠自觉……不过他真的讲得很好，真的。”

　　那种提起自己仰慕的男人时闪闪发光的眼神，湘竹真是太熟悉了。

　　“肯定讲得好啊，不然怎么会那么多女生喜欢他。”她很是随意地接话，果然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霎时一凝，飞快垂了下去，“呃，男生也喜欢的。”小草小心翼翼地回答。

　　湘竹眼看火候将至，凑近她悄悄道破天机，“别装啦，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小草的脸一下苍白，“你，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湘竹眨眨眼，一副就不告诉你的无赖表情，没想到小草愣愣看着她，漂亮的大眼睛慢慢蓄起泪来，“莫，莫老师告诉你的？”

　　这下湘竹也傻了，合着狐狸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形势很不明朗，当然只能不变应万变，湘竹讪笑两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小草继续误会，眼眶眼看着就红了，“他，他答应不跟任何人说的……”

　　真是岂有此理，反了这是……湘竹使劲忍着不去拨莫子宁手机，继续和小姑娘周旋，“嗨，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你信他干嘛呀，回去罚他跪搓板，呃不对，叫他给你本学期免考了……”

　　“乔歌姐别拿我开玩笑了，你也……你也千万别跟他说我来过，他已经毫不留情拒绝我了，要是再惹他生气，别说免考，不挂科就不错了……”

　　谅他也不敢不拒绝，湘竹收起嬉闹神色认真问道，“既然是这样，你今天过来干什么呢？”

　　“我……我只是想看看师母……”二十岁的小姑娘哪是湘竹对手，没几个会合就把自己那点儿心思全卖了，“我其实也不指望莫老师能跟我怎么样，就是好奇……师母是怎么样一个人……莫老师从来不带她出现，也没人见过她照片，甚至没人听他给她打过一个电话……”

　　莫师母其实常常在你们跟前晃来晃去，他手机里有大把她的照片，联系人头一个就是她……你们啊，too young too simple sometimes nave……湘竹想了想冲小草笑道，“师母呢比你大很多很多，说漂亮，年轻时也算漂亮过，现在嘛哈哈你懂的，身体呢不算太好，早年受过伤，现在还有后遗症，脾气呢就更差了，喜欢冲莫老师大呼小叫，动不动上演全武行，做饭勉强能吃，熨衣服勉强能穿，可惜每天比莫老师还忙，一礼拜也下不了一次厨房，莫老师老得自己动手熨衣服……反正就那么一人吧，也没什么好看的。”

　　小草睁大眼睛贪婪地听湘竹描述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莫师母，越听越是迷惑，“你们说的好像不是一个人。”

　　“我们？谁？莫老师？”

　　“嗯。”小草略低了头，带着些回忆的惘然，“莫老师说，师母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天使，能娶到她是他修了两千年才换来的福分。”

　　这狐狸……就不能委婉点嘛……湘竹有点忍俊不禁，“你们怎么聊的，这么肉麻的话都说得出来。”

　　“怎么会肉麻呢，莫老师很认真的……”小草也笑了，那是一个少女想起自己无疾而终却又无瑕美丽的暗恋时才会有的梦幻表情，“我说，莫老师，我长得不错，舞跳得好，成绩永远排前三，乐于助人，活泼开朗，你不讨厌我，对不对，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他说我已经结婚了，我说我不信，根本就没这个人，你带我去你家看看，他不答应，我说你不答应，我就不放弃。”

　　多么执着的孩子啊，湘竹忽然想起从前的自己，二十岁时拼命执着的事，刚好和面前的女孩相反，那时的她，逼着自己放弃。

　　“莫老师实在没办法，就跟我说，小草，我不公开她的身份，不是因为我们感情不好，相反，我非常爱她，所以想等我们的生活走上正轨，而她也做好准备的时候再和大家分享我们的喜讯，也许你会奇怪，这有什么好准备，这里面故事太长，我只能告诉你，我和她一起走过二十年风风雨雨，经历过沧海桑田，生离死别，我不止一次的失而复得，为此对这个世界恨之入骨，有时又感激涕零，你永远不可能知道，甚至无法想象，我们付出了多少代价才换来一份对别人来说可能再平常不过甚至弃若敝屣也无所谓的平凡生活，但因为是她，这代价再多百倍千倍都很值得，她是我见过的最坚强，最善良，最温柔，最可爱的女孩子，她是一个天使，我修了两千年才有这个福分娶她为妻——妻子这两个字对不同的男人有不同意义，对我来说，她就是我的全部生命。”

　　湘竹坐在小草对面，屏息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呼吸。

　　“死狐狸……”她突然笑出来，“这种话不回家对老婆讲，偏要讲给外人听……”

　　“不是的乔歌姐，你不在场，不知道莫老师当时的表情……这些话不是我编的，我记得很清楚，每个字，每个音节，我总觉得他不是讲给我，而是讲给这个世界的……”小草自嘲地笑笑，“有点夸张，是不是？所以我很好奇，莫师母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人，莫老师这么爱她，她知不知道，如果知道，又为什么不肯站出来告诉大家，她就是莫老师的妻子……”

　　傻妹妹啊，不是不肯，是我们的每一步都注定要比别人艰苦。

　　莫子宁的户籍档案一直到春节前才全部恢复完毕，春节后两人去厦门市中心血站司法鉴定所做了亲缘鉴定，叔侄关系本就比父子更难确认，他们又无法提供其他亲人的血液样本，前后拖了近一个月才拿到鉴定结果，等他们选好日子踏进厦门市海沧区民政局时，已经是草长莺飞的三月了。

　　她一直在苦恼选择什么时机，用什么方式向媒体大众公布婚讯，虽然如何应对早已心里有数，可这一步要跨出去，还真需要些勇气。

　　是时候了。

　　她站起来，“小草，你不是想看莫师母吗，走，我带你去看。”

　　两本印刻着国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结婚证，持证人乔湘竹，登记日期2012年3月12日，持证人莫子宁，登记日期2012年3月12日，一模一样的结婚证字号，一模一样的合影，缠枝牡丹图案环绕着两张幸福笑颜。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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