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画境

　　充乐宫。

　　我将承渊引到花园，那里月魁一袭碧色绫裙等候着他。我倾身退下，守在大院外。早在我知道承渊曾经为我做出这么多的时候，心里隐约就有一种想法，他对我的恩情我无法报答，以怨报德更是小人行径。我暂时无法背弃他辜负他，为了避免将来后悔，我宁可现在就断了利用他的后路，只要月魁将一切告知他，他就会分晓一切，何去何从一目了然。

　　渡不过情劫，你就无法登入黄昏圣殿；成不了神，对于你而言或许无所谓，可是对天下苍生而言，却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现实。六界没有神明的镇压守护，如今进行中的一切就都没有准绳保障。毕竟神所具有的法力，还是和仙差别很大的。神的一句话便是神谕，他可以改变一切，重整一切，教所有绝望变成希望，化腐朽为神奇。

　　多少人憧憬，多少人瞻仰，多少人等待，包括我。

　　这些夜里我时常想，如若你顺利成神，那我再跪一次抱着你的腿哀求，你是否能网开一面，哪怕将我和饮雪一同打入轮回也好？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你去除了天元之火的烧伤，饮雪活了下来，我忘了一切。

　　这短短一千年的回忆，快要将我压迫窒息。痛苦、沧桑、灰心槁形，这便是我。

　　过不了多久，承渊竟从院子里快步踱出，月魁泪水涟涟追他不上差点跌倒，我才想去扶她，就听她口中不对劲道：“你要相信我！她只想利用你，她骗了我，她先利用天魔夺了我的灵骨，她如今在我这里学成一身舞蹈也只为了来勾引你！”我怒发冲冠，灵闪而上，伸手直接控住月魁的颈项，指甲嵌入白皙的肌肤，“你！”

　　承渊也不阻止，只怒叱道：“放开她，鸢儿。”

　　我一掌甩出她三尺，月魁松软无力的身子瘫痪在地，我本想用秘术将她就地正法，无声无息，偏偏承渊法力高强的可以，根本不容许我任何微小动作。原本在蛮荒策划的计谋一下铺展开来，月魁泪流满面痛诉我的无情无义：“你的好徒儿妄想勾引你，她已是戴罪之身还想拉你下水，我不知她与天魔有什么交易，但我知道她肯定对你没安好心！”

　　我握拳声响彻内院，怒目而视这一切。

　　“若不是她一句让我留下来，恐怕我也不会遭受这么折磨，是她唆使天魔对我为所欲为，他们狼狈为奸！她留着我就是为了对付你，你若爱上一个女子，她就可以拿我的死活来要挟你……她甚至不准你爱上别人，她妄想改变你的情劫，只为满足她黑心的欲望……她是魔鬼，承渊……”

　　承渊瞥我一眼，向着月魁冷冷道：“天魔已经被我杀了。”

　　月魁的推断瞬间不攻自破，不可思议看向我俩，重点在我：“你……天魔死了？”

　　承渊又是补上一句：“红鸾，你是天帝与王母之女，这是我一出生便知道的事实。你能主张婚嫁恋情，但是却涉及不了神界。我的情劫并非你的掌控内，即便你死了，我的情劫依旧会来……”承渊拉我到月魁跟前，“而且诚如你所见，鸢儿的确不算一个耿直的人，但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她是我的徒弟，便是神之子，并非你口口声声的恶魔。天魔与她没有交易，她与天魔的事情我早就了解清楚，你也不必过多臆想。更有，你说她勾引我，但你不知，她这一身伤痕是我亲自帮她去除的，莫非我会愚蠢到自己给自己制造障碍？”

　　月魁听得哑口无言，我亦一惊一乍，没想到承渊这样袒护我，也没料到月魁对他毫无用途，我正打算等承渊走后将她重新用镇魂术封印，装入鼎墟，却想承渊俯身伸手覆在她的脑门，月魁才一张嘴就瞬间闭眼昏迷，我看承渊似乎使用了消除记忆的法术，紧接着起身用摄魂术召唤两名昆仑弟子，一身孑然下令道：“此乃月魁，你们将她送至玉虚宫，就道她是红鸾星转世，但凭玉清天尊处置。”

　　白衣弟子谨慎弯腰，带人离开。

　　处理完月魁，下一个目标便是我。我忽然觉得周围静谧得很，竟连一丝风也没有。承渊看向我，眼里有困惑、有失望，他轻轻走来，我慢慢后退。直到不小心踩到花圃的半尺围栏，倾身摔倒，承渊才伸手拖住我。

　　“你是否也该对我讲实话了？”

　　我不说话，他也不逼迫，就这样四目相对，彼此无言。

　　“鸢儿，”等待许久，我以为承渊会勃然大怒，却想他依旧沉敛稳重道，“我不打你，也不骂你，告诉为师，你究竟在想什么？为何从蛮荒回来，你就一直这样大起大落？”我该感谢他没有用读心术窥测我的内心，给我一个台阶下。我之所以心情大起大落，完全是因为还挣扎在情感的矛盾中。一方面要拯救饮雪，一方面还要顾全承渊，我究竟该怎么权衡利弊，才能得到最好的结局？

　　我的眼里噙着泪水，强力忍住，始终打转。承渊托起我的脸颊，看我睁大的眼睛，略窄凤目，启齿又停顿，“每次……都是这样……”

　　只要我一想到饮雪，就会止不住流泪。如果我颓废沮丧的活下去，如果我鲜亮光彩的活下去，可是只要是活下去，我就会讨厌这样的自己。正是因为我的存活，才害得饮雪不得善终。

　　“究竟要怎么样，你才会原谅我。”

　　没有强行逼供，没有不屑一顾，承渊总是这般心平气和的与我讨价，他温柔和善，我却倔强如牛，任他怎么使力，也无法将我拉回正途。我说过，是他亲手让我变成第二个泓琴。如今存在的泓琴已经忘了一切，他活得心安理得，我却备受煎熬。只有死了，忘了，才能释怀吗？

　　我扶着他的身子慢慢跪下，始终抿唇不说话，我怕我一张口就会觉得委屈难受，大哭起来，我怕他再对我温柔友好，我会忍不住把一切展现给他，然后他看清了我，彻底厌烦了我，那我真的就一无所有了。

　　“我知道你失去了很多，曾经你为了饮雪什么都愿意交换，这些话我都记得……”承渊放慢语气，轻轻弯腰俯视下来，提携过我，“我不知道如今是否还来得及，我只说一声，除了饮雪，你想要什么，为师都会给你。”

　　我颤动的身体忽然震愕在原地，抬头望他，那一双水眸打量过我的状态，我连忙撇开，不让眼底泄露的欲望给他抓到，我要上古神器，志在必得。但我没料到他会这么轻易就提出，那我是该直接还是委婉的索要？

　　我咬唇不言，沉吟不决。心里的欲望一再膨胀，有了他这句话，就仿佛比玉皇大帝的旨意还有效，立马填补我的空虚。看我不说话，承渊探测道：“权力你不感兴趣，美貌对你而言已经足够，金钱地位乃是凡人的欲念，你从来渴望的只是至高无上的法力……”承渊一点点抚摸我的脸颊，顺延往下是白皙的颈项，他暧昧的以食指滑过，“如果我没记错，你曾经是想同我双修的罢。”

　　我瞬间石化。

　　承渊在我分神之际一把横抱起我，我还想推辞就看到望天吼从外头奔回来，兴高采烈的吆喝道：“师父师父！”他许久不见承渊，竟是这样激动，一路跑来看我们如今的姿势好奇道：“师父，你要抱紫瞻姐姐去哪里？”

　　承渊提步道：“望天吼你在门口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正要踏进房门的时候，也不忘回头吩咐一句，“无论听到什么声音，也不许闯进来。”

　　望天吼“哦”了一声，门嘭的关上。我顺势扒着门，涨红了脸一直求道：“师父不是的！我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我努力挣扎几下，从他手里跳下，差点崴着脚，扒着门就要逃走，门外的望天吼果然有了动摇，喊道：“紫瞻姐姐，师父！你们干嘛啊！”

　　承渊靠近，我贴向门框，立马冷静下来道：“师父……我没这个胆，还是不要了……我还是好好修炼的好……师父……”

　　承渊皱眉道：“我有这么可怕？”

　　我赶忙摆手：“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师父太高尚，我碰不起……师父你要封神之旅，不能犯戒，我不想断了你的前路……而且我现在的法力已经很高了，我很满意很满意！”

　　承渊蹲下来叹一口气，将我搂到怀里，轻拍我的背：“原来你还是怕我的，你不愿跟我讲实话，就是因为怕我么？”

　　我被他耍得一愣一愣，“哎？”

　　承渊靠近一点，继续追问道：“我给你机会，将不满说出，你我是要相伴一生的，总不能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活是不是？”

　　我摇头道：“不用了不用了，师父完美无瑕，是我有眼无珠……”

　　“鸢儿，既然怕我，”摆正我的脸对向他的视线，承渊继续说道，“那就好好听我的话，我不会害你，这六界只有我一个人才能管教你……以后——”手指下滑，按下我的肩坎，视线扫描我胸前一整片，让我浑身好像被天元之火燃烧一样热烈起来，“以后就算是天帝的命令，再有这样的舞蹈也不准穿成这样。若是西王母责备，就说为师的命令——不准。”

　　他说得果决，我便坚定讨好道：“不敢了！鸢儿明天就跟你回七穹宫，不在天庭乱来了！再也没下次了！师父你别打我。”

　　承渊凝眉靠近，抹了我眼角的泪花安慰道：“我不打你，再也不打你。”

　　我才想条件反射让他发誓，可是曾经食言而肥的经历让我也没脸开口，毕竟我有错在先，也怨不得他动手打人了。我讪讪点头，算是姑且相信一回，承渊起身推开门，似要离开，我才想爬起来送他，却想他转过身道：“当真不要与我双修？”

　　我才站稳的身子险些又倒下来，抹了额头道：“不、不用了……鸢儿没那个福分，恭送师父……师父走好。”

　　望天吼呈痴呆状对着承渊远去的背影挥手，我舒一口气缓过神来。望天吼见承渊已经离开，立马扑到我跟前，眼里贼光闪亮，夸赞道：“紫瞻姐你穿得好艳！难怪师父也被你钓上了！”

　　我有气没处发，一巴掌将他拍到地上，恨恨道：“臭小子滚开，老娘去换衣服！”

《敦煌画境前篇》
敦煌画境，上古传情——晴雪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