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囚夏

　　清晨七点，闹钟还未响动，谈尧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手臂下意识往旁边一捞，

　　床单是凉的。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骨头缝里的酸痛瞬间争先恐后地往外冒，浑身关节像被拆开过，身体上残留的触感在意识里打转，最后形成清晰的答案，

　　这不是梦。

　　昨晚的碎片突然砸进脑海，被按在床单上的手，颈侧啃咬的刺痛，还有谢书衍埋在耳边，混着呼吸说的那句“是这里吗”

　　他含混地唤了声“轻点”，话音却被对方悉数吞进唇齿间。

　　这些乱七八糟的片段重新铺满脑海，谈尧脸颊烫得惊人，想当场刨个地缝钻进去。

　　…

　　操，操，操！

　　谈尧一把掀开被子，初秋的凉意的迎面而来，刚挪步就猛地僵在原地。

　　！！！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正顺着腿侧蜿蜒而下。

　　昨晚后来两次全弄在里边了，他折腾太累，洗澡的时候谢书衍要帮忙清理，他根本不让碰，身子冲干净便倒头就睡，此刻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睡个屁，

　　这辈子没睡过觉吗，非差那点时间。

　　他垂眸，看到地板晕开几圈像雨滴砸落的水渍，耳根越烧越红，他胡乱扯过浴巾裹在腰间，趿着拖鞋就往楼下冲。

　　客厅里飘着点煎蛋的香气，谢书衍正站在料理台前，卫衣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窗前的阳光漫在他身上，连睫毛都镀着层毛茸茸的光晕，整个人干净得一丝不苟，半分熬夜的倦意都没有，倒像只餍足后沐浴阳光的兽。

　　听到动静，

　　谢书衍转头扫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脖颈、锁骨处落了两秒，问：“肚子会不舒服吗？”

　　谈尧冷着脸没理他，径直冲进浴室，把门摔得震天响。

　　妈的！凭什么他精神这么好？

　　等谈尧洗完澡出来，谢书衍已经坐在餐桌前，两碗清汤寡水的面摆在桌上，他这地方本就没什么食材，大多是速食，这两颗黄橙橙的煎蛋已经够体面了。

　　谈尧头发没完全吹干，随意地拢在脑后，额前的几缕发梢偶尔往下滴水，砸在锁骨上，又顺着胸膛滑进卫衣领口。

　　他盯着谢书衍的脸看了半天，对方眼周干干净净，脸上半点疲态都没有。

　　“没看够，”谢书衍掀了掀眼皮，“晚上继续看。”

　　…

　　“你才睡了四个小时吧？”谈尧皱眉，“不影响手术？”

　　“不会。”谢书衍答得干脆。

　　这份职业早让他习惯了高强度作息，一场重要手术前，四五个小时的睡眠，足够支撑他以绝对专注的状态站上手术台。

　　谈尧盯了他几秒。

　　这人其实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做什么都透着股严谨认真且游刃有余，好像再棘手的事到他手里都是轻而易举的。

　　他忽然又想，或许当年那件事，是谢书衍这辈子唯一没能掌控的意外。

　　谈尧没再说话，低着头吃面。

　　“今天要早点去医院。”谢书衍起身收拾碗筷，“没法送你上班。”

　　“哦。”谈尧心里嗤了声，我又不是矫情小姑娘。

　　谢书衍走到洗手池旁，忽然补了句：“下班来接你。”

　　谈尧动作顿了下，最后还是冷冷地“哦”了一声。

　　谢书衍离开后，公寓里又沉回安静。谈尧慢悠悠吃着面，这才摸出手机看信息。七八条微信全是陈嘉南昨晚发的：

　　“尧哥，检查结果怎么样？没啥事吧？”

　　“我跟哲狗在“嗨吧”，他好像盯上个人，专程来看人家的。”

　　“快恭喜我们哲狗！终于铁树开花啊！”

　　谈尧面无表情地骂了句傻子，回了第一条：“没事。”

　　手指悬在屏幕上顿了顿，

　　他原本想提遇到谢书衍的事，可一想起陈嘉南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又觉得扯起来没个完。最后干脆关掉手机，打算等见面再说。

　　傍晚，暮色渐蓝。

　　谢书衍上午完成的那台手术，患者在术后几小时顺利恢复意识，这是手术成功最直接的信号，他刚处理完后续的医嘱，便被临时叫去参加科室的病例讨论会。

　　这会刚回更衣室，摘下工牌、脱下白大褂，谢书衍摸出手机，才看到谈尧两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一只猪：加急单，要晚点

　　简短的六个字，别扭又冷漠，这么多年的聊天风格半点没变。

　　谢书衍没回复，只把手机揣进兜里。

　　电梯下行时，手机突然震了震，来电显示跳着“黄卿”二字。

　　“书衍，”导师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今天这头阵仗打得漂亮，院长他们组了个局，一块凑凑热闹？”

　　谢书衍目光扫过电梯楼层数字：“有约。”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

　　黄卿带了他这么多年，从哈佛一路到国内，还是头一回听见他说“有约”。

　　“哦？”老爷子尾音微微上扬，还没来得及追问，背景音里突然插进陆行舟的声音：“好师弟！你该不会是去相亲——”

　　嘟。

　　谢书衍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赛格”改装车俱乐部的透明玻璃门后，映出他高挑的身影。

　　前台女生正收拾着包包，闻声抬头，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卡壳，换成一声压抑的惊呼。

　　那人站在灯下，身高腿长，肩线宽阔。灰色卫衣领口往下，隐约露出一道浅痕，最要命的还是那张脸，眉眼冷硬，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冷淡的线，浑身透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

　　“不好意思先生，”女生耳根发烫，声音不自觉放轻，“我们已经下班了，您明天再来吧？”

　　谢书衍目光扫过店内，言简意赅：“接家属。”

　　“啊…这样啊，”女生手忙脚乱地指向休息区，“那、那您可以去那边等！”

　　她的视线又下意识瞟向第二车间——难道是谈尧的兄弟？虽然一样惹眼，长相却不太像…

　　女生望着那道背影偷偷多看了两眼，才恋恋不舍地关了前台灯离开。

　　天已经完全暗透，晚风卷过街边的树梢，簌簌作响。

　　陈嘉南从副驾驶跳下来，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尧哥一直没回信息，估计还没忙完。”

　　话音刚落，他话锋一转：“哎，狗哲，你到底啥时候动手追人家啊？”

　　周亦哲关上车门，黑色宽衬衫被风掀得微鼓，衬得肩线愈发利落。“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误解？”陈嘉南瞪圆了眼，“你盯了人家两晚上，光看不动？这到底啥意思啊！”

　　周亦哲懒得理他，径直推开改装店的玻璃门

　　左侧的休息区亮着暖黄的灯，沙发上坐着个人。

　　陈嘉南的声音戛然而止。

　　下一秒，他猛地攥住周亦哲的胳膊，连爆三声“卧槽”。

　　“是、是大学霸？！”

　　周亦哲被他吵得皱眉，抬手按了按耳朵，目光却定在谢书衍身上，“哟”了一声。

　　陈嘉南凑近些，眯起眼：“我没看错吧狗哲？那个是人吧？！”

　　周亦哲挑眉：“应该是吧。”

　　谢书衍从手机上抬眼，语气淡淡：“这么多年，脑子还是不好使。”

　　“是本尊！！！”陈嘉南直接蹦了起来，几步冲过去，“挖槽！大学霸！你怎么在这？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见到尧哥了吗？你们这是和好了？”

　　话音刚落，车间门被猛地推开。

　　谈尧站在门口，脖子两侧都贴着创可贴，看起来像东拼西凑的补丁，再往下，工装外套敞着两个口子，袖口卷到手肘，露出清瘦的手腕。他皱眉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人，视线扫过沙发上的谢书衍时，表情有一瞬错愕，随即又沉回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转身往更衣室走。

　　“尧哥！”陈嘉南对着他的背影喊，“快说，这到底啥情况？”

　　谈尧头也不回，“砰”地甩上更衣室的门。

　　周亦哲双手抄兜，忽然低笑出声：“这还能有啥情况？”

　　—

　　铂盛酒店的包厢里，水晶灯洒下璀璨的光，圆桌中央的转盘上，几道精致菜品静静陈列。

　　陈嘉南从改装店出来就硬挤上了谢书衍的车，二十分钟车程里，他那张嘴就没歇过，连珠炮似的问东问西，将谢书衍这些年的信息知道了个大概，这会儿正端着茶杯，歪着头问：“大学霸，”

　　“你之后，应该不会再出国了吧？”

　　谈尧握着水杯的手微微一蜷，目光下意识扫向谢书衍。

　　谢书衍正用湿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眼都不抬，他一向懒得应付这种闲聊，此刻却破天荒地开了口：“不会。”

　　“那就好！”陈嘉南笑得见牙不见眼，"尧哥总算等到——"

　　“陈嘉南。”谈尧冷声打断，“再吵你滚出去。”

　　陈嘉南笑嘻嘻地摆手：“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还不行嘛。”

　　这人转头就拿出手机跟女朋友腻歪了。

　　周亦哲靠在椅背上，目光在谢书衍身上转了一圈，玩味道：“真是意外，谢同学还真当上医生了。”

　　“不是脑科。”谢书衍说。

　　“谢医生这张嘴，”周亦哲轻笑，“跟病患辩论时，也这么能说会道？”

　　谢书衍：“关你什么事。”

　　周亦哲：“我当然是关心一下老同学。”

　　“周同学是没别的事可做吗，这么能烦人。”谢书衍淡淡反问，顺手将剃好的鱼肉放进谈尧碗里。

　　谈尧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垂着眼，安静听着两人不动声色的交锋。

　　“没办法啊，”周亦哲摊了摊手，“一闲下来就想找人说说话。”

　　谢书衍语气不咸不淡，“有空不如多琢磨点像样的招数，免得下次再遇上想搭话的人，人家照样懒得理你。”

　　周亦哲自然听出了话里的意思，脸上依旧挂着笑，“谢医生倒是不必为我费心。”

　　“长期欲求不满会影响精神状态。”谢书衍语气平静：“建议你最好去挂个号。”

　　这时，送菜的服务员端上最后几道菜，客气地说了句“请慢用”便退了出去。

　　周亦哲咂了下舌，故意带着挑刺的腔调：“这铂盛不是谢家的产业吗？怎么见了谢大少爷，连个招呼都不打。”

　　“谢家是谢家，”谢书衍面无表情，却带了点烦躁，“我是我。”

　　“你要是羡慕这名号，大可以让他们喊几声高兴高兴。”

　　周亦哲眉梢轻挑，终于有点刺到对方的快感了。

　　谈尧这时抬了眼，目光落在周亦哲身上，语气不耐，“周亦哲，你差不多行了。吵又吵不过，非上赶着找骂。”

　　陈嘉南立刻跟着附和，半点不客气：“就是就是，你说你这不是犯贱吗？”

　　周亦哲却浑不在意，甚至勾了勾唇角，坦然道：“好玩。”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