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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乡茶农
林雾齐走后,老天似乎也映照了高宴的心情,阴沉半日后,便是连绵阴雨。
雨起初还带着几分春日的绵柔,到第三日便沉了性子,密匝匝斜斜砸下来,把瓦檐敲得噼啪响。
就这样,高家村的雨,足足下了整五日,还没有停下来的兆头。
潮气顺着门缝窗隙往里钻,堂屋墙角都开始冒青苔的迹象。
高宴捧着热茶,低头看着墙角冒起的青苔,耳边传来门外田埂里的汩汩水声,思绪逐渐发空。
往常这时候,林雾齐还在的话。
他应该倚在窗边看书,时而让三勤出来给他续杯热茶。
等到看书满足了,便放了书,推开窗户同他说两句话。
就算听他刺挠自己两句,也比现在静得孤单强。
想到此处,高宴抬起头,看向门外高耸入云的山峰。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这雨再不停,咱们村怕要漫水了。”
对面堂屋传来高学才的声音。
高宴眯了一口茶,随口应道“听说下边的赵家坮有人的秧田已经淹了两亩。”
赵白芹的声音紧跟着冒出来,她从房里走出来,端个板凳坐到堂屋门口纳鞋:“赵家坮算什么,北乡的茶园塌了半坡”。
“这么严重?”高学才诧异地问道。
“对呀”,赵白芹拿着针在头皮上蹭蹭,继续道:“虽说茶叶不好摘,还是能保住茶园就好了,今年新茶肯定会涨价。”
高宴眯眼,没说话。
这几日雨大,坡上湿滑,根本没人敢去采茶,所以他现在也不知道茶园的情况。
让人不由生出一种坐吃山空的滋味。
一家人正惆怅着,檐外的雨声忽然变了调子。
不再是先前那铺天盖地的瓢泼,倒像老天爷收了雨势,雨丝突然变细了。
斜斜飘在风里,温和许多。
“雨小了?!”
赵白芹放下鞋子,朝屋檐外伸头探出手心。
落入手心的雨滴确实小了许多。
她用尖尖的嗓音笑了几声,扭头盯着高宴,一脸不耐道:“你别在家里挺着,赶紧去茶园看看!如果有人采茶,你也上工。”
高宴瞟了眼门口烂稀泥一般的地,实在不敢想象现在上茶园,一脚踩下去会怎么样。
奈何自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
他认命地叹口气,刚要点头起身,只当是检验一下自己的身体素质,这段时间有没有下滑。
高学才在对面忽然开口:“雨都没停,现在坡上肯定又湿又滑,摔一跤怎么办?还是干些再去,染上风寒更不得了”。
赵白芹哼了哼,撸起袖子佯装要淌进雨里:“都躲在家里偷懒,也不能看着咱们家米缸见底,那我去,我就不信淋个雨就能感染风寒!”
说着,她真的一脚踩进泥水里。
“你这婆娘……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高学才不耐烦地扫向赵白芹,说话间要拿脚边的扫把打她。
“来呀来呀,都来看看,高家人好吃懒做打婆娘了”。赵白芹往外面高声嚷嚷,一边想往坡下跑。
高宴迈进雨里,及时一把拉住她胳膊:“别吵了,我去”。
说完,他回屋拿了斗笠戴上,在高学才的叹息中,一步也不停地离开家门。
雨丝正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高宴抹了把脸颊滑落的雨水,脚步一深一浅,慢慢往茶园去。
路上安静得很,除了山涧里清泠急促的流水声。
这时候不会有人在茶园里采茶,除了他。
随便摘一些回去给赵白芹交差,就说下雨天不好摘。
这么打算着,忽然,他呆呆地立在茶山入口,望着茶坡上一个个弓着的腰。
密密麻麻的采茶人,连给他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怎么回事?
雨都还没停,大家怎么都来得这么整齐,好像再晚点来,茶园就没茶了一样。
高宴眯眼细看,发现了另一个奇怪的地方。
这些采茶的,大多是生面孔,不像附近高家村的人。
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脸熟的,是上次一起采茶的妇人。
连忙低声向她询问情况。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原来因为这阵子连绵阴雨,不光让山路泥泞难行,更听说北乡那边地势低洼,好些茶园都积了水,茶苗泡在水里烂了不少。
受灾地方的茶农没了活路,自然要往地势高、没受涝的高家村茶园来讨口饭吃。
人多了,茶青就那么些,竞争便陡然激烈起来,都冒着雨来采茶。
高宴往坡上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茶垄那头传来争执声。
“这块是我先看到的!”一个男人用胳膊肘护着面前的一片茶丛,急声吼向前面一丛茶垄转身过来的妇人。
“你看到就是你的?北乡的滚回北乡,这片茶园是我们高家村的!”
另一道声音从更高的地方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
高宴听着很耳熟,抬头看去,不是高大武是谁。
高宴没来得及说话,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高大贵,把茶篓往地上一丢,瞪着眼帮他哥的腔:“就是!你们一群外来的,抢我们的活计还不够,现在连采茶的地儿都要霸着?”
北乡来的茶农梗着脖子:“谁霸了?采茶凭本事,手脚慢还怪别人?”
这话彻底点燃了高大武的脾气,他横眼指向男人:“你再说一遍?!”
“说你手慢!”北乡的那个男人骂骂咧咧地穿过茶丛,扑向高大武。
两人顿时扭打起来。
高大贵哪里能看着他哥挨打,连忙冲上去拉偏架。
周围几个外地茶农立刻围了上。
采茶时一两句吵嘴,立马就要演变成一场群殴。
高宴立马冲上坡,顺势拦住了一个差点滑倒的绿衣姑娘,将姑娘扶正后,弯腰死死拦住高大武。
他低声厉道:“松开!大武”。
高大武瞅了高宴一眼,手下的力道没松,反而向他告状似的委屈道:“宴哥,他们不是村里的”。
“我知道”,高宴咬牙再道:“事闹大了,咱们谁都有没好果子吃,快松开!”
高大武一般不听他弟的唠叨,但听得进去高宴的话,于是松开拳头。
这导致北乡的男人暂时得了上风,趁机一拳头重重挥到高大武的鼻梁上。
鼻梁瞬间哗啦啦淌下鲜血。
“你踏马!”高大武一时间没看见自己鼻子流血了,只觉得鼻梁生疼。
见状,高宴立马松开高大武,转而按住北乡男人,下巴微微抬起,拧眉扫向周围,那些趁机朝高大武下黑手的北乡人。
他提声问:“各位,茶园暂时让大家有口饭吃,但也请体谅我们的难处,莫要争抢,北乡茶园总有恢复的时候,等你们回去了,想想为这么点儿事大打出手,多不值得。”
采茶的活计,都是大家一起吃饭,要一团和气才好,往日采茶都是相互帮衬,十里八乡何时这样过。
说实话,北乡的茶农也不想这样,毕竟来高家村采茶这事,他们本就不占理。
于是听完高宴的话,都撇开头,不再说话。
见状,高宴又转向高家村的熟面孔:“北乡的乡亲们远道而来,咱们也应该让着点客人,有话好好说,动手解决不了问题。”
一番话不偏不倚,既点出了双方的难处,又给了台阶。
但是,高宴是高家村的,肯定会为着高家村。
北乡的人都没发话,谁来领这个头各退一步呢。
“二哥,我瞧着他说的有理,咱们也是讲道理的,退一步吧”,绿衣姑娘连忙上前扶住男人胳膊,晃了晃道。
这下,北乡人彻底松开了高大武。
高家兄弟虽还有些不服气,但高宴的面子不能不给,冷哼着站起来,脸侧向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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