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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家
沈青随着隆津进入了王庭大帐,心里多少有点忐忑,毕竟那个村里给人看病的老头无照行医多年,那会他也是年纪小,光顾着吃了,也没打听过那老头治死过人没。
这次他只是凭着记忆写出了土方子,不说过了这么多年吧,至少那也是上辈子记的事了,虽然他有两把刷子,但也就有两把,多一点幺蛾子都刷不明白,万一真是他方子的问题,那他可真是在家小可爱,出门一盘菜了。
不过眼下虽然要问责他的王族还没到场,但阿什那却寸步不离他左右地严阵以待,沉静的面容下掩着几分薄怒,一看就是要给他出头的架势。
在这一刻,沈青打心里觉得,出门在外还真就得有个往肋上插刀的朋友,要不跟这蛮子拜个把子吧?
阿什那察觉到沈青正看自己,不由得心下快跳几拍,暗自思忖小美人许是无助了,他怎么也得好好表现表现,要是那人特别依赖他的话……嗐,往这棵小树上硬吊也不是不能死吧?
二人对视片刻,突然有种各怀鬼胎的尴尬,于是仅仅互相点了点头,又各自转开了眸。
此时的冬狸有些紧张,他一会看看沈青,一会又看看主子,不停在心里盘算待会要真打起来,他是跑呢,还是跑呢,还是跑呢?
他少年人个子矮,在草原的食物链中属于二等残废,平时出出苦力跑跑腿还能凑合混点工钱,但若要硬打谁的话,虽然没把握赢吧,但好在对方也不容易输。
若久则是懒懒靠地在了角落的帐杆上,垂眸大大方方地摆弄起了辫尾坠着的赤红宝石,盘算着待会得多打几个人才能凑出来再买一颗的钱。
沈青为了静心便转眸环视,见这个王庭大帐虽然跟大乾的宫殿没法比,却也还是被费劲巴力地布置过,帐壁上挂着些珠石饰品,帐中央挂了个威武的大角羚羊头骨,羊角上还坠了好些金链子串起的各色宝石,给他的感觉是没必要但够浮夸,总归是王族人想显摆显摆阔气吧?
他正对着那个羚羊头骨放空,就听阿什那在一旁小声蛐蛐道,
“那些宝石看成色就没有我的贵。”
沈青不晓得王族是不是都爱攀比,但碍于待会要抱人家大腿,他便配合地做出了个“哇哦”似的微讶又了然的表情,演技拙劣得堪比横店散装,却从阿什那勾起的嘴角神情来看是很受用了。
“鲜虞大王子到!”
沈青听不懂,只觉蛮子嗷得嚷了一嗓子,就见帐帘一挑,进来个身着好似蒙古袍的贵气年轻人。
那人左右垂着两个编成圈的辫子,鹰目宽眉带着异域民族的一股野性。
他生得英挺冷峻,比阿什那要具有攻击性。
“那是我表哥浑雷,我表姐浑雪和我舅父浑霸天没来。”
阿什那小声给沈青蛐蛐,只怕他惧生,又不动声色地往他挪近了一小步。
沈青小声“哦”了句,只觉就名字来看,那一家人倒像是气象局有编制的。
浑雷见阿什那与沈青耳语,微微蹙起了眉,用蛮语道,
“阿什,这不会是你从大乾拐来的小白脸吧?”
阿什那笑了笑,有些浪荡道,
“算是吧,总归是藏在车里带来的,也养了些日子。”
“你养什么不好非养个小骗子?”
浑雷冷哼一声,却听对方挑眉道,
“他怎么骗了?又没把你的兔子眼治成乌眼鸡。”
“那是我有点运气,你再看看你这些叔伯们被治成什么样了。”
那些告状的贵族闻言纷纷亮出了自己被二次伤害的地方,有些人的疮疖都流脓了,有些人的扁平疣爬了半张脸,有些人的脚丫暴起了大块的白皮。
沈青虽然听不懂蛮语,但看架势好像315曝光大会,不同的是此次声讨的却全都是他的“无良产品”,一时间不由得心底更虚,毕竟他的技术还不如村里那个老头呢。
“阿什,我能再看看我写的那些方子吗?可别是我记错了些地方。”
沈青小声嘀咕,阿什那点点头又找浑雷要,却没跟对方翻译沈青心虚的地方,唯恐这些人当场把气撒在沈青身上。
“听说呼延成已将那张害人的方子给烧了,我这也只有他手抄的鲜虞语方子。”
阿什那的目光沉了沉,自觉有些蹊跷,翻译给沈青听后,听对方道,
“你把那份要过来吧,我再默一遍比对比对就是了。”
“也许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我的鲜虞语只限对话,大字却不识几个,更别说是些医药类的字了……”
阿什那有点为难,然却听沈青道,
“试试吧。起初我也怀疑过自己,但如果就是有人利用语言不通来陷害我,我也是不想平白受了冤屈。我沈青做错的事一定会想尽办法弥补,可要是我没做过的却也绝不会认。”
沈青的双眸一瞬炯亮,有股子要查到底的不服劲,看得阿什那心神一荡,柔下目光点点头,转告给了浑雷。
“三天,查不出的话你的小白脸就得受苦。”
浑雷听完后冷冷道,方才稳住了贵族们的怒意。
阿什那也知道那帮贵族正在气头上,虽然条件苛刻,也只得认了。
夜深,沈青已经体会到了这事的难度,毕竟这帮蛮子连个字典也没有。
将他从羯朱那救出来的仆泰和须原认识的鲜虞字比阿什那要多一些,他便让那二人去找些信得过又认识鲜虞字的本地人来帮忙。
阿什那叫若久和冬狸从当地老人家里搬来了好些刻有鲜虞文字的 “甲骨书”,又将自己的大帐子腾出来供这帮人在甲骨中寻找沈青提及的药材名字,而他也亲自参与其中挨个比对。
沈青默写完了方子,又为了准确而在骨上刻画出了药材的图示,再转印到诸多软皮上供大家一起比对着找。
这个工程不小而且时间紧迫,以至于他握着刻刀的指头都肿了。
“休息休息吧,大半夜了刻刀还不撒手。”
阿什那难免心疼,原本漂亮的瑞凤眼中布满血丝。
他叫一个鲜虞的老人边找边教他认字,尽最大努力地边学边记,后来老人都熬不住了他却还在坚持,在那些密密麻麻的甲骨字中寻找着洗脱沈青冤屈的希望。
帐子里熬夜的人其实不少,可大部分却是爱慕阿什那的一帮小年轻,其中混来凑数的文盲也有几个,虽然靠谱的不多,但好在帮倒忙的也不少。
有几个难得靠谱的老人却经不起用,属于充电两小时,没电两分钟的老年机型。
于是,沈青只能趁着歇歇手的功夫去同半吊子的阿什那学学怎么看鲜虞字,挑灯夜战的劲头比高考那会都拼。
看了一宿直到日上三竿,他的脑子比眼睛还疼,无奈又开始拿起刻刀再战。
他心急是因为心里装着萧锐锋,担心若不快点带兵杀回去,羯朱联合的部落蛮兵可能会对萧锐锋不利。
正当他担心萧锐锋会受伤时,刻刀却一瞬割破了他的手指,殷红的鲜血顷刻而出。
……
此时的萧锐锋正带兵前行,他从未带兵突进过乌恒的腹地,在一望无际的茫茫草原上,他和他的人马竟一时方向难辨。
于是,他便派古今、古天分别带了两队人马去往个不同的方向寻找羯朱的王庭,而等他则带着高憧明走到一座蜿蜒百里的山前,却又一时拿不定了主意。
此时,恰巧有个乌恒的老人赶着几头羊走了过来。
年迈的老人动作很慢,赶羊时发出了破风箱一般的吼声。
萧锐锋跳下马,亲自去跟老人用乌恒语打探,编了个赴约的幌子,老人用浑浊的老眼看了看身前的大乾将军,似是因不想惹麻烦才答应收钱带路。
老人说自己年纪大了骑不了马,萧锐锋等人也就只得下马跟着老人缓慢前行。
“老人家,你家里没有帮着赶羊的年轻人吗?”
萧锐锋打量着身边的老人,听那人叹了一声,沙哑道,
“我两个儿子在内乱时被大王的兄弟杀了……”
“那家里没有孙辈吗?”
“两个儿子还没成家,哪能给我留孙儿?不过老头子运气不赖,收了个苦命的男娃当孙子看……”
“那小子去哪玩了,留你老人家放羊。”
萧锐锋有点同情老人,却听老人仰天干笑了一声,浑浊的目光看向远方,喃喃道,
“我那孙儿可乖咯,可他却糊涂,白搭了一条小命!”
萧锐锋心头一紧,刚想问却见周围的山头霎时箭如飞蝗。
“老人家!”
刹那之间,他用长刀荡开了飞箭,将老人护在了身后,却觉后腰一痛,再转身时竟见那老人目光凶厉,手握带血的匕首癫狂大笑道,
“狗皇帝,你可认得我乖孙那日炎?!我老骨头不中用,却也算给孙儿报仇了!!”
萧锐锋瞳孔骤缩,抬腿踹倒了老头却没杀他,转头又翻身上马,高喊一声,
“有埋伏!撤!!”
“护驾!护驾!!”
人马在羽箭中乱作一团,几名亲卫在他身边相继中箭坠马。
他咬牙恨不能冒着箭雨硬战,却在遁行的刹那随着九仓一声凄厉的嘶鸣摔下了马。
那老头竟不知何时蹦了起来抱着九仓猛刺一刀,随后就被愤怒的九仓踏碎了胸骨。
诃吉倒地吐血,嘴角却挂着恶狠狠的笑意,死死盯着萧锐锋道,
“……你给……我乖阿炎……陪葬……”
就在萧锐锋分神之际,侧腰就中了一箭,整个人也不可抑制地倒向一边。
他以刀撑身,怒视着朝他射箭的年轻头领,听那人用大乾话一字一句道,
“诃吉给乖孙儿报仇,伏娄也要给乖徒儿报仇,姓萧的,你该死!”
“吾不能死,吾还要带一人回大乾!”
萧锐锋目眦欲裂,目光穿过飞来的羽箭望向了更远的山边。
他想,也许沈青就在这座山的尽头等着他……等他接回家……
冰冷的羽箭没入他的胸膛,不甘却麻木了他的疼痛,他砍断箭尾,跳上九仓,挥刀冲向了伏娄。
亲卫们也跟着他冒着箭雨反冲回来,惊天的吼声好似一曲镇魂的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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