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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一片翠绿中,是座清雅小竹楼,日光倾洒,凤尾松松。飞得倦怠的蝴蝶在秋千边沿上歇脚,风起竹叶落时,它又展着翅膀飞往花丛。
宁静没保持多久,就被两道飒飒劲风打破,一蓝一粉两道强光中,现出一男一女两个身影来。
纪棠边走,边拨弄着发丝,目光流转间,已将小院看了大半,她问:“以后就住在这里?”
这实在是废话了,明梧显然也这样认为,他没有回答,雪白的靴顺着石子小路朝竹楼走去。
纪棠丝毫没有跟上的自觉,在凉棚下坐下,拎起茶柄的一刹,失望之情就涌上心头,晃晃壶身,更确认了轻飘飘、空荡荡。
她因口干无水烦躁时,面前光线渐暗,一道人影走近:“屋里有茶,进去吧。”
语调平平,听不出波澜。若不是她与他关系复杂,或许要以为今日只是同僚间拜访做客。
纪棠嗯了一声,心虚地侧转脸,稍稍避开他。在丰泽殿,一时为男色所惑,又看他手里宝剑被擦拭得锃亮,头脑发热下,竟真应承下来。一炷香功夫的乘风驾云,就从云雾飘飘的天庭,到了这青草茵茵的小院。
眼下让风吹凌乱的头发尚未打理顺溜,后悔之情义升腾膨胀,要充斥整个胸腔了。
她真是昏了头啊,与太子殿下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这事让天庭那些迂腐的老神仙们知道了,先不论他们会不会气得吹胡子瞪眼,那老胳膊老腿的,眼看着不偏不倚长大的好苗子,让她这宵小之徒带歪,怕不是还要捂胸吐血……
没等纪棠为他们担心多久,面前的明梧已转身走远,湛蓝的长袍随他鞋履移动,荡起轻微弧度。
纪棠丢开滴不出一滴水的茶壶,站起身跟了上去。才走了几步,前面那人忽然脚步一顿,转过脸来,目光在她身上匆匆掠过。
极快速的一撇,她却看得分明。
不是寥寥山花枝丛中,他问她寻找转世之魂方法时的恭敬与焦急;也非出了两界三生境,他知晓一切,质问她时,气恼中掺杂担忧;更不是琼华夜宴后,在平南院天河之畔,听她那些无情言语后的酸涩与不甘……
明梧方才的神色,恰如凡间时候,被她拿话逗弄,气闷中夹杂些许羞涩,以及为了掩饰这点羞涩,一会儿咳嗽,一会儿看窗外,手忙脚乱的窘迫。
纪棠正要再探究,他已回转身。
沈叔烨面皮薄,纪棠也当他喜欢女子端庄稳重,是以在他面前,不曾有过火言论,只是偶尔,兴致上来,略微说上一两句,待见他耳尖发红,神色闪躲后,便打个岔子,轻描淡写带过。
自回了天庭,她深知二人身份有别,绝无什么可能,有人时,能避则避,无人时,也极尽推脱,让他死心。
她自以为已做得足够,想不通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有什么东西,能让太子殿下流露出这幅神情。
竹楼已近在面前,纪棠这般思索走着,步伐忽滞,脚下被绊住,失了重心,眼看着那青石板地面距离面颊愈发接近,腰上猛然一紧,跌入一个怀抱。
随温暖而来的,是一股若有似无的清幽之气,仿若雨水洗涤之后,竹叶上淌着的晶莹水珠,一滴滴滑落在春笋之上,淡淡的草木清香混合着未散的水汽,淡雅宁人,让她卸下防备,沉溺其中。
“这般用心,是在想借口离开,还是在想如何让我厌弃?”
淡淡的音调略带嘲讽,打破思绪的同时,也让她意识到他靠得有多近,尚且灼热的气息倾洒在她周遭,披散的发丝随即舞动,弄得纪棠脖颈发痒,甚至连心口都莫名升起一股痒意,似乎那人的气息顺着衣襟,如一根藤蔓般,于不经意间探入心房。
她感觉出环着她的手臂比方才紧了几分,腰上属于另一人修长指尖,正微微发着烫。明明只是一点过高的温度,却好似要将她的肌肤点燃、灼烧、炙烤。
察觉出怀中女子微微僵硬的身躯,明梧默了一瞬,扶她站稳后,便打起竹帘,先步入东侧厢房。
在他身后,纪棠摸了摸脸颊,触手果然温热,她不由暗自唾弃,又不是没叫人搂过抱过,怎么还脸红心跳,跟个生瓜蛋子似的。
腰间还残存着余热,鼻尖那人的气息也未全然淡去,一遍又一遍男色误人的自我告诫中,她怦跳动的一颗心,并没有半分慢下的迹象。
纪棠轻轻摇头,强按下杂乱心绪,拨开竹帘子,往屋内走。
空气里漂浮着淡淡清香,很熟悉的味道,她在屋子一扫,果然看见花瓶里插着的银珠色花朵,紫色雾气弥漫在花苞周围,形成一个小小的圆球。
纪棠手指戳戳花心,花叶瑟缩,收拢在一处,紫烟更浓了几分,眼见要变得乌黑,她才停手,转而瞧见台面上各种样式的瓶罐,好奇心起,随手拿起一个阔口方形的。挑开金丝盒匣,一个浓郁的茉莉花气扑面而来,盒子里,香粉细腻雪白。她沾起一点抹于手腕,不过片刻,粉末便化在肌肤上,只余下袅袅香气和几分冰凉之感。
其余瓶瓶罐罐里多是如此,香膏口胭,种类繁多。最下的木盒中,放了诸多珠宝首饰,光是镯子,便有金、银、玉、翡翠、珊瑚七八种材质,其中又细分出各种颜色样式,粗略数来,共二十几只。纪棠一条胳膊全带上去,尚有盈余。
盒子上的抽屉逐一拉开,越看越惊,莫说她如今淡了装饰心思,便是早些年,最爱好涂脂抹粉、穿红着绿时,也没有如此多饰品。
拉到倒数第二个抽屉时,咋舌声蓦然顿住。
这一层存放是些耳环发簪,材质花样依然众多,纪棠也见过些世面,便是没有,看完上面几层物什,此番也不必惊讶,原因无他,只是一支飞凤含珠金钗边上靠着一面镜子,纪棠的目光正凝滞其上。
镜子精致古朴,边缘镶嵌些许水晶玉石,镜面也清晰非常,将纪棠睁大的双眼、抽动的嘴角,映照得毫厘不差。
只一眼,她便明白何以明梧会有那般古怪神色。她在白日看见一个堂而皇之露着锁骨、肩头的名门子弟,脸上定比他精彩几分。因战神之女这不正上梁,天界近来风气亦开放不少,但这样不整衣衫,仍少有得很。
进屋不久,纪棠先让蛇蕊雾草花吸引注意,后又摆弄台上脂粉首饰,以至于瞥间铜镜后,才将目光投向了立在台子正中的镜面。
衣襟、领口、袖子处,俱有火焰烧灼痕迹,素白内裙让看了干净,好几处肌肤都从破洞处露出。原本长及脚踝的下裙,现已裂成几块疏散布条,前身勉强能遮住半条小腿,后身却连腿窝都触碰不到,不行动时,白花花的两腿已若隐若现,这走动起来……
纪棠连忙止住念头。
让渡元文君一通火烧水淋,这寻常布料早是强弩之末,在丰泽殿中,除上官柳对她调侃几句外,其余人虽多有侧目,神色中却无惊异。这身装扮,必是先前催动七星铃从天庭到此,路途上让风把不堪重负的布料吹散了去。
明梧注意到后,没有变出披风为她盖上,没有提醒她注意仪容,只是用那样的眼神看她,甚至还在她如此着装之下抱住她。
想到那怀抱,纪棠下意识地看向梳妆镜,侧身时,果见镜中之人腰侧布料也甚是单薄,裸露出不少肌肤。也就意味着,之前他的手正正好好、不偏不倚放在上面。
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啊……
“又愣住了?”屏风之后衣柜开合之声后,响起明梧声音。
纪棠从纷乱思绪中抽离,转身便见花鸟屏风,其左垂挂着珠帘,蓝袍男子立在珠帘之后。
“还不过来。”
语调与先前一般无二,却让纪棠心中荡起波涛。珠帘阻隔,她看不清他面上神情,但他身后床榻,她可是瞧得格外真切,观摩大小,还是双人的。
过来?!
夏日昼长,纱窗还白得发亮呢!
“一两个时辰太阳就落山了。”她摸着鼻子,指向西窗,小声道,“不用这么急……”
见纪棠没挪动脚步,反还后退几步,明梧想了想:“你饿了?”
“饿?”纪棠嘴角微抽重复着,她一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女人,岂会如此急色?这般想着,便要反驳,抬眼却见垂地珠帘之后,那人湛蓝衣袖扬起,玉白修长的手撩起细长珠串,缓缓而来,珠子映着日光,闪烁出莹莹虹芒,绚烂亮眼,却不及面前男子半分容色。
真说饿了,似乎也无不可。
碎玉般的声音,他道:“解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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