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悲欢

　　岑滢暗自焦灼的时候，某当事人却在抱着平板看综艺。

　　“大家好，这里是‘八卦大王’，我们的口号是，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据知情人透露，P姓男星因手术并发症已于五天前去世，因涉及多方利益关系，密不发丧，人死而不能得到安葬，也是十分违背伦理道德……”

　　“什么狗放的狗屁！”岑滢按住平板，忍不住爆粗。

　　庞焱笑哀求：“再看一分钟！”

　　“我是金角大王，今天我们继续来说说P姓男星那些不得不说的事儿。据知情人爆料啊，不是我们自己想着说的，P姓男星此次遇袭，主要原因是和某公子之间发生了不可逆转的矛盾。矛盾据说源自一Z姓女明星，换句话说就是，两个人为了争女人，反目成仇，你死我活……”

　　庞焱笑出眼泪，“说金垚争女人，他们这是要把金垚气死，不知道金垚多恨女人……”

　　“他干嘛恨女人？”岑滢感觉有被冒犯。

　　“他小学六年级，他爸的小三小四闹上门，他妈妈自杀了。他整个中学都在和那些想住进他家的女人斗争，直到他爸把他扔到国外去。回来才知道，他爸又生了个儿子。他觉得所有女人都可恨。”庞焱语气带着笑，说得却很慢，“其实他母亲是扎他最好的刀，但是……”

　　岑滢明白他的意思。反击不会停手，但有些底线，他不愿意破。

　　岑滢抢平板，“你别看了，他们恶心你呢！你不心烦吗？”
　　“有什么好心烦的，挺逗的，这脸，你看，像个表情包。”庞焱指着金角大王的脸让她看。

　　“放手！”岑滢恐吓他：“不想享受伤口撕裂的滋味，就安分点。”
　　庞焱看着她笑，慢悠悠送了一个称号：“管家婆！”

　　岑滢挑眉：“我不能管你吗？”

　　“管得好。”庞焱把人揽在身边。
　　四目相对含笑。庞焱忽而靠过来，鼻尖相抵，静默无声。

　　片刻。
　　“这个金垚真难对付……”岑滢沉吟。

　　“那要看霍庆的本事了……时也，命也。”庞焱说：“还有你埋的那些隐线能不能燃爆。”
　　什么是时？庞焱没说，岑滢也没问。她有点好奇，那个在庞焱口中俄耳甫斯一样的金垚。
　　*
　　这天半夜，庞焱的电话突然响了。来电的是乔曼。电话里她只说了一句话，两个人顿时睡意全消，精神抖擞。

　　“金知砚被调查了。”

　　点开网站，看到确实消息，一双被惊醒的人互相望着。良久，都长长松了一口气，眉梢翘起松脱的笑意。

　　金知砚被调查的消息在网上沸腾了一夜。
　　这一夜，网上所有隐晦提过这个名字的帖子都被人翻了出来。
　　连带金垚也被人翻了个底朝天，说之前这位金公子是行业一霸，打人，酒驾调包，KTV砸场子，拖欠导演分成，压榨小演员，偷税漏税，阴阳合同，性骚扰，洗钱，买水不给钱……真假消息满网飞，俨然成为全网狂欢。

　　不久之后，岑滢的代理律师向法院提交了岑滢之前拿到的夏方的口供视频。金垚那段视频，岑滢不想庞焱被人风言风语，只提供了录音。
　　经过几个月的等待，法院终于撤销了之前的判决。然而金垚还是逃脱了制裁，只有夏方当时的代理律师和金旗的直接涉案人受到了追责。

　　开庭那天，出于安全考虑，庞焱说什么也不让岑滢去现场。她在直播里看到了作为证人出庭的房荟潆，清丽的面容十分憔悴，原本就瘦削的身形更清癯了，从前凌利傲冷的眼神似蒙了一层霜雾。
　　法警带人离开证人席的时候，岑滢看到她转头对着摄像机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是一种如释重负、万念皆空的笑。

　　岑滢不知怎么就想起她那句，“佛以世为劫，三十年一世，我这一劫，也该完了......”
　　想起那个盛夏的夜晚，她们一起躲过的雨，想起她说“不是你奇怪，是这世界奇怪。”
　　想起，她们坐在一家打烊店铺霓虹灯下的一片淡影里，聊的那些关于“下一场考试”的话……
　　仰头嘿然良久。

　　法槌落下，犹如这个世界对岑滢打开大门的声音，在她眼前涌进来一大片光明。
　　然而在她身后，早已有了另一片她为自己凿开的光明洞天。
　　宣判这天，岑滢也收到了出版社绘本加印的通知。

　　似乎是急于扳回一城，金旗三个月拍出了一部献礼新剧。并在法院撤销判决后，很快就官宣定档播出了。
　　然后没播一个星期，各种抠挖剧情的帖子就在网上传开了。起初制片方还出来圆，随着某个剧情被网友一番解读，突然像核弹一样在互联网上爆开。剧播出了不到两周就被停播下架，制片方也开始被调查。

　　这天晚上，乔曼又来电话，声有悦色：“金旗内部现在已经乱套了，可以说是分崩离析，人已经陆陆续续去了。”

　　“谁去了？去哪儿了？”岑滢疑惑问庞焱。
　　“金垚的马仔们去举报了。”庞焱笑答。
　　岑滢展颜拍手：“这回他没法逃脱了！”
　　果然很快就传来了金垚被抓的消息。

　　这是三年来，岑滢最放松的一刻，她真不敢想，这一刻真的到来了！
　　她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当天晚上，两个人弄了一桌好酒好菜括号主要是王海珠的酒楼送来的，边炫美食边刷平板。
　　网上消息一爆出来，各大V已经按捺不住开始八卦树大根深的金家究竟是如何被扳倒的。各种分析文章满天飞，当然少不了“八卦大王”来蹭热点。

　　“大家好，这里是‘八卦大王’，我们的口号是，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我是金角大王，这几天最热门也最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莫过于娱乐圈的标杆金旗娱乐轰然倒塌。金旗娱乐怎么会一夜之间就成了别人的娱乐呢？而众星捧月的金公子是怎么沦为阶下囚的呢？且听我们二位大王一一分析。”

　　“我是银角大王，这件事咱还得从去年的一件事捋起，那就是‘压榨门’。老话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大家都知道，这位当事人在公开场合低调话不多，当然他可不是狗，但他确实不是好惹的主儿。想想去年，带着伤病，还得给地主家干活，不干那就得赔钱。赔吧，命要紧啊，地主还不乐意，非要你的命！狗急还能跳墙，这搁谁也不能忍啊？士可杀不可辱！这不但辱了，还要杀，过分了啊？”

　　“过分，太过分！得报仇，这事儿得好好计划计划！”

　　“金公子的靠山是谁？不用我们说大家都知道，不先弄倒靠山，怎么斗得过金公子。他杀你一回不死，指不定还杀你第二回。怎么扳倒靠山？突破口是，他有三个情妇，而且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存在，这就太妙了！听说啊，这三个情妇分别叫矣艾莉、费南霞、伏如姗，你有没有发现我这个排名是有讲究的——”

　　“有什么讲究，难道是按首字母排，还是分大小？”
　　岑滢看得摇头，这两个人跟说相声似的，还有逗有捧。

　　“我告诉你答案啊，这排在最后面的伏如姗，是这三个人里面嫉妒心最强的，你明白了吗？我可不是简简单单随口一说的，把她放在最后面，就是要刺激她的嫉妒心的——”

　　“刺激嫉妒心会怎么样？”

　　平板前，岑滢扭头问庞焱：“这就是你说的，看霍庆的本事？”
　　庞焱：“嗯。”
　　“他怎么刺激的？”
　　庞焱：“不知道。”

　　“女人的嫉妒心，你可不要小看。争风吃醋起来，就把她的情夫给举报了。我们不知道这个伏如姗掌握多少权钱交易的证据，但这个计划妙就妙在，不管金家这位判不判，只要被调查，枪击的事只要跟金公子脱不开干系，金旗都得栽跟头——”

　　“为什么呢？”

　　“因为人性啊，会恐慌啊，眼看大树要倒了，大家都得逃跑活命啊！你看，有在网上曝黑料争流量的，有卖内幕赚钱的，有到公安局举报争取宽大处理的。搅乱一池泥水，鱼儿就自投罗网了，这一着高啊！”

　　“这么说，这位P姓当事人还真是无所不能啊！”

　　“他现在可是娱乐圈的救世主，大恩人，为娱乐圈除了一害，这一盘棋下得妙啊！这叫什么？蝴蝶效应，当初的一点小事，引发了整个金氏的倾覆，估计金公子怎么也想不到，不知他现在有没有一点后悔呀！好了，我们今天的分析到此结束，欢迎大家给我们留言，打赏，并把我们的节目推荐给您的朋友，谢谢！再见！”

　　岑滢熄灭平板，捋了一下他们说的前因后果，凑过去问庞焱：“他们说得对吗？”

　　“真是个大工程啊！可我们家大编剧就是搞故事工程的……你设计的蓝图，还问我？”庞焱挪挪身子，像个二摊子把头往她肩上一靠。
　　“其实他们说的有两点不对。第一，对付金垚不是为了报仇，是为了自保。就算我是别人眼中的大明星，有无数粉丝，在权势面前也不过蝼蚁。金垚这个人记仇，不能吃亏，他知道真相一定会发疯。我想过躲，可他不会让我躲，我只有搏一搏，风险很大，一次不中，不会再有机会。所以打官司之前，我们就商量好了计划。第二，我不是什么救世主、大恩人，这世界上哪有什么无所不能的人，如果不是金垚动了众人的蛋糕，凭我一个人的力量，你这只窦娥冤恐怕永远翻不了案。你看，我其实也只是个马前卒。”

　　岑滢前面听得频频点头，听到最后一句，不知怎么就红了眼圈。
　　“为什么开始不告诉我，你们早计划好的。”

　　“因为不敢确定，能走到哪一步……不过我有八成把握，再大的树也经不住刨根，大树倒，猢狲散，众人推。金垚人骄傲、脾气暴，想出卖他的人太多了，不找，自己也会送上门。”

　　岑滢心想，以前做编剧，故事要写得惊心动魄、生死翻转，越危险越好看。这种套路落到自己身上，一点都不美好。生活啊，现世安稳，风平浪静才是最好。
　　就听肩上靠着的头问：“其实开始，我只是想到我们一起看的那个泥石流纪录片。你是怎么想到那些的？”

　　岑滢愣了一下，明白他指那些隐线。
　　“受鬼屋启发呀！”

　　岑滢便把在鬼屋看到鬼手，想到用键盘这个“鬼手”反击。因为对“鬼”拍照把“鬼”吓退，想起看过的一部电影里的台词，“如果你无法证明自己无辜，那就证明对方有罪”，想到反向归罪。猜测那些纷纷退避的鬼，也许是听到那两只拍照“鬼”的提示，洞察到人性的泥石流效应。看到机器狗装鬼的鬼草台班子，想到那些恶人也没有那么可怕，通通告诉了他。
　　庞焱点点头，口气不明说了一句：“敢去鬼屋了……”
　　转头问：“跟谁去的？”

　　岑滢摸摸他的头：“你猜！”
　　被摸头的人“啧”了一声，没兴致猜，改了一副训诫口气：“以后每天都要提醒自己，要对我千依百顺，不能让我不高兴，我可是为你挨过枪子儿的人。”

　　“枪子儿不是已经取出来了嘛，也没什么大碍。”岑滢又摸他头一下。
　　二瘫子立马坐起来，捏起对方一边脸颊：“喂，你的良心不会痛吗？卸磨杀驴、忘恩负义——”
　　“好好好，小女子一辈子铭记你的大恩大德！”岑滢抢答。
　　“明天做个匾吧，把这句话挂在墙上，”庞焱一本正经：“我看看挂哪儿合适——”

　　岑滢给了他一棉花拳。听到微信消息音，拿过手机看是谁。
　　结果就看到了一条新热搜。
　　“金垚的通缉令……金垚！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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