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君侧

　　穆长盈眼眶发酸，她已经记不清惠武帝的样子了，更别说旁人，人们对惠武帝的评价无外乎懦弱无能，傀儡皇帝，更有甚者觉得他昏庸无能。穆长盈忍不住伸手轻触那副画，指间碰到画的时候，画轻轻动了一下，微凉自指间传来，穆长盈自觉有些可笑，这只是一副画，她只能触到一张纸而已。她自认对惠武帝没有亲情，即便他驾崩的时候，内心更是毫无波澜，不似别的皇子皇女哭红了眼睛，她平静的近乎无情。可哪个子女不渴望父爱呢？在她没被送去裴青那里的时候，惠武帝也和别的父亲一样，会带着她放风筝，会把最爱的点心留给她。

　　穆长盈眼中泪光点点，渐渐红了眼眶，她曾怨过恨过，以至于忘了惠武帝曾经也是个慈祥的父亲，她心底最脆弱的地方，莫过于对那点微乎其微的亲情的渴望。穆庭深背对着她，看着阴沉的天空，眼中无波无澜。穆长盈平复好心绪，缓缓开口道，“皇叔，父皇是怎样一个人？”

　　穆庭深没有立刻回答她，望着越来越浓的阴云，眼中似乎有什么在慢慢融化，柔情悲伤交织，让他看上去那么孤单寂寞，“皇兄是个很温柔的人，人人都说他懦弱无能，可谁又知道他的难处？站在高处去评判他，却没有人设身处地的想过他的艰难。”怨恨，愤怒，悲伤一一闪过穆庭深眼中，他怨恨世人的无知，愤怒权臣的蛮横，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穆长盈不知该不该上前安慰几句，想必穆庭深已经不需要任何的人安慰了，“父皇不是孤身一人，即便他一生受制于人，可他的身边还有皇叔相伴。”

　　穆庭深眼神苦涩，阴云滚滚，豆大的雨点落在青石板上，炸开一朵朵水花，“可我终究是无能为力，无法替他分忧，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抑郁而终——”穆庭深声音哽咽，低垂着头，垂下的长发遮住他半边脸，两行清泪无声划过脸颊，雨声磅礴，渐渐腾起一层水雾，淡淡的悲伤笼罩着穆庭深，“这些年，谢谢皇叔——”

　　穆庭生抬头，滂沱大雨，似乎将一切都冲刷干净了，“我也没做什么。”

　　穆长盈甚是愧疚，“当年允王谋反案，朕收到一封告密信，正是有那封信朕才得以先下手为强。这么多年过去，朕一直想不明白告密信到底是谁写的，如今朕终于明白了。”

　　穆庭深神色淡然，“允王野心太大，必然会反，陛下除之是正确的选择，临周不需要权臣。”

　　穆长盈感激的笑笑，“还是谢谢皇叔，既然如此，朕也想问皇叔府上可否有个叫江淮的人，他可能是麒麟会分舵的舵主。”

　　穆庭深从袖中里取出一块青色麒麟玉佩放在穆长盈手中，“江淮跟随臣许久，他的忠心臣可以保证。”

　　穆长盈，“难道他是皇叔安排进麒麟会的暗桩？”

　　穆庭深点点头，“臣三年前便注意到麒麟会的存在，便安插江淮潜入他们中间，可就在几天前江淮失去了音讯，臣觉得他的身份可能暴露了。”

　　穆长盈，“皇叔能不能说说到底是什么回事？”

　　穆庭深是惠武帝留给她的最后一面盾，穆庭深假装被林家打压，退出朝堂，当了闲散王爷，暗中利用惠武帝留给他的人帮助穆长盈铲除异己，监视那些有谋反之心的朝臣，允王谋反案，以及孟氏一族的通敌叛国案都是穆庭深在暗中出手。他广收门客也是为了寻找能为自己所用的人，这些年林家早就注意到他的存在，暗中杀了他不少人。三年前穆庭深察觉到留芳斋暗藏的玄机，于是派江淮秘密潜入，没想到和留芳斋的老板大打出手，江淮失手打死了他，于是穆庭深将计就计让江淮假扮金满堂，可是没多久穆长盈查办了留芳斋，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穆长盈揉着眉心，若早知道穆庭深在暗中帮她，她必然不会那么快除掉留芳斋，就是因为她提前拿下了留芳斋才放走了更大的鱼，“陛下不必为此感到遗憾，即便陛下不出手，林家也打算舍弃留芳斋了。”

　　穆长盈，”所以留芳斋是麒麟会的分舵？”

　　穆庭深摇头否认，“留芳斋是林家用来败坏陛下名声的，后来被麒麟会渗透，所以林崇才急着舍弃它。”

　　穆长盈，“皇叔，你对麒麟会还知道多少？”

　　穆庭深有些无奈，“臣知道的和陛下知道的差不多，只是臣还有件事必须跟陛下说。”穆庭深神色严肃，似凝结了一层冰。

　　“皇叔想说什么？”

　　穆庭深，“想必陛下已经知道虞夫人和怡妃是蓝越公主的事了？”

　　穆长盈点点头，穆庭深长叹一声，“陛下可知皇兄为何力排众议传位于陛下吗？”

　　天空中划过一道惊雷，撕裂着阴云，雨声越来小雷声越来越大，穆长盈离开镇南王府的时候雷声已经停了。坐在马车里，她浑身冰凉。回忆着和穆庭深的对话，压抑的让她喘不过气来。

　　惊雷划过，穆庭深冷冷的开口道，“皇兄怀疑皇长子并非他的儿子。”

　　又是一道惊雷，电光照在穆长盈的眼里只剩寒意，外面雷声滚滚，穆长盈像是被大雨淋过，浑身冰冷，“皇叔在说什么？”

　　穆庭深极为平静，平静的让人害怕，这个秘密在他心里藏很久了，惠武帝曾让穆庭深暗中调查过皇长子的身世，“陛下不用感到惊恐，臣并未查出什么端倪，可皇兄怀疑皇长子或许是林崇的儿子，皇兄怕江山被异族血统染指，所以——”

　　穆长盈知道自己的面色一定难看极了，她也顾不上，怪不得皇长子毒杀案未发生前，林家会如此拥护穆靖元。穆长盈心里只剩寒意，林家只手遮天不假，可秽乱皇室血统这种事，他们真的敢做吗。“那皇叔也知道双生子的事？”

　　穆庭深合上眼睛，沉重的点着头，“穆靖元并不是傻子，怡妃死后他可能察觉到皇兄要对他下手，为了活命才和寺庙里的弟弟互换身份。”

　　其实这点穆长盈也猜到了，“所以皇长子毒杀案实际上父皇——”

　　穆庭深没有说话，穆长盈说不出话来，当年闹得满城风雨的皇长子毒杀案是惠武帝一手策划的，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穆靖元感觉到了危险，和胞弟互换身份躲过一劫，穆长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惠武帝狠毒还是穆靖元更狠毒。一手养大的儿子，十几年未蒙面的胞弟，亲情血缘，在皇权和活命面前真是一分不值。

　　马车缓缓前行着，穆长盈还未消化这个惊天秘密，这座皇宫还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皇权之下到底还有多少肮脏见不得人的事，她不想去细想，也不想去深挖。她已经受够了这些阴暗血腥的手段，可生在皇家这些又是家常便饭。

　　下了马车，穆长盈一步未停的奔向顺安宫，不顾地上的雨水沾湿她的靴子，她好想见到白澄，天还未全黑，顺安宫已是灯火通明，穆长盈跑进顺安宫，白澄坐在窗边，手捧着一本泛黄的书籍，认真阅读着。

　　穆长盈扑进白澄的怀里，书本掉在地上，“陛下是怎么了？”

　　白澄身上的气息让穆长盈感觉很是温暖，也能让她感觉平静，“没事，朕只是想你了。”

　　头顶传来白澄的笑声，“不过一天，陛下就想我了，若是几天不见，陛下还不得相思成灾了？”

　　穆长盈脸贴着白澄的肩膀，“所以你不要离开朕，不然朕真的会相思成疾。”

　　白澄蹭着她垂在一侧的长发，“好，我永远都不会离开陛下。”

　　穆长盈抬头，望着白澄明亮的眼睛，终于感觉不冷了，心中的黑暗似乎被白澄驱散了，垫脚在他唇边小啄了一口，“好冷，再抱我一会儿好吗？”

　　白澄察觉到她的不安，并未多问，用力的抱着她，“不管何时，我都在，陛下可以依赖我。”

　　穆长盈，“好。”

　　深夜，林崇还未入睡，凤栖音一身薄纱贴在他身上，“相爷，这么晚了为何还不入睡。奉阳总兵金鹏不是已经秘密集结兵力，准备和相爷荣辱与共了。相爷还忧心什么？”

　　林崇厌恶的推开她，“这不是你该问的，还有——没我的允许不许私自进来。”

　　凤栖音略显委屈，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相爷您这么说很伤奴家的心。”

　　林崇冷哼一声，嫌恶的看着她，凤栖音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凤栖音？哈哈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

　　凤栖音面色苍白，“相爷在说什么？小女就是凤栖音啊。”

　　林崇，“凤栖音？恐怕司徒嫣才是你的本名吧。”

　　凤栖音面色更加苍白了，紧紧攥着拳头，风情万种的脸突然变得有些诡异，林崇见她不说话，阴冷的笑笑，“你的易容术不错，假面戴了这么多年还没掉确实厉害。”

　　凤栖音嘴角抽搐着，说不出一句话，她用的根本不是易容术，而是换脸术，把凤栖音面皮割下来，利用蓝越国的巫术完全融进自己的血肉里，彻底变成自己的皮。

　　林崇见她说不上话来，大笑一声，“不管你是谁，现在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所以你就不要再跟我耍那些小心思了，天不早了，出去吧。”

　　凤栖音一言不发的跑出林崇的房间，夜里黑的很，看不清她已经变得扭曲的脸，凤栖音摸着自己脸，脑海回荡着殊颜的话，“你会遭报应的，总有一天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凤栖音不知为何会想起殊颜的话，可最近她的身体确实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手臂上条条淡紫色的痕迹像蜿蜒的藤蔓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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