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禁忌

　　“又在愣神？”蒋安领着马车走上来问：“怎么了？”

　　摇摇头，苏临只说：“无事，上路吧。”

　　马车摇摇晃晃往杜府去，那车夫倒是个闲不住嘴的，问：“两位这时候去杜家，也是去凑热闹的吧？”

　　苏临皱眉问：“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哎哟，看来不是啊。”车夫打哈哈道：“没事没事，就是这几天去杜家的人可多了，咱们车行走了好几个，都是去那儿。”

　　苏临沉声道：“去凑热闹？”

　　“是啊，”车夫说：“这不是最近都传开了，说杜家要施行什么除鬼仪式，这年头谁见过这阵仗？还不得去看看稀奇？”

　　半响，苏临压声问：“您真相信那是鬼？”

　　“这个......”车夫疑惑道：“莫非还能不是？”

　　苏临暗咬了牙没搭话，蒋安便继续问：“那您知不知道，这除鬼仪式是怎么个阵仗？”

　　“那我还真不太清楚，”车夫应道：“不过看这架势，去这么多人，也算是大场面了。”

　　蒋安没再问。

　　隔一阵，那车夫又开口：“哎，对了，不过我倒是听那些送了趟客的说，那杜家长子，是叫杜书原来着吧，不知从哪儿搞了刑具，骇人得很呐。”

　　苏临一惊，张口问：“刑具？何种刑具？”

　　“听说是天子施酷刑用的那种，”车夫片刻道：“好像是什么......二龙戏珠？阎王闩？”

　　苏临猛地一颤，旁边赶紧伸过来一只手搂着他。

　　那车夫还在说着：“咱这些人哪儿见过这新鲜东西？多半都是冲着那去的。两位当真不是去看热闹的？”

　　喉头一阵干涩，苏临张了张嘴发不出声，只听得蒋安缓了口气，说：“还真不是，我们不过是去那边办点儿事罢了。”

　　车夫没再说话，苏临眼神木讷地想着方才听见的话：阎王闩。一种极为惨绝人寰的刑法，要加于本不该有罪之人。

　　蒋安依旧没开口，只是将怀里的人环得紧了些。

　　良久，苏临很轻很轻开口：“蒋安......”

　　甚至问不出一句该怎么办，他不过是去看一场结局，一场其实早就知道的收尾。

　　蒋安动了动嘴唇，终究没开口，落了一吻在他眼廓上，又抱紧了些。

　　又怎能在别人的一路挣扎里安慰过客？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都不恰当。

　　苏临合眼没说话。堂堂天府神官，竟无能为力至此。

　　又过了几日。一路都很沉默，蒋安好几次想说什么，但最终都没开口。

　　外头的月亮一天比一天圆，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肥硕起来。

　　苏临猜到了，但他还是问：“蒋安，八月中旬，到底是什么时候？”

　　蒋安迟疑一阵，轻声道：“八月十五。”

　　八月十五，中秋节。月圆之夜，人间团圆。

　　苏临没说话，喉头颤了颤，良久应一声：“嗯。”

　　又晃荡几日，最终是到了。

　　天色晚了，月亮却更圆。

　　苏临从马车上下来，外面叽叽喳喳好大一堆人。

　　“是明天吧？真是明天吧？”一人正问着：“这都来了好几日，怎么也没见到什么东西啊？”

　　旁边一个回道：“害呀，都说了，就是明天！你怎么一个劲儿问啊？”

　　前者道：“哎哟，这凑热闹的事，大家都来得早，我要不问清楚，明儿来晚了，那不就看不见了吗？”

　　后者道：“害，说半天，你是冲着看鬼来的？”

　　前者说：“也不全是，就听说这回要上刑，凑凑稀奇嘛。”

　　“凑稀奇？”后者问：“那你知道这回上的什么刑吗？”

　　“知道啊！”前者说：“一早传开了，二龙戏珠嘛！”

　　“哎，”后者胆寒状，问：“你真敢看？”

　　“这个......”前者犹豫道：“是不太敢，但是这么多人呐，怕什么？”

　　苏临从这堆人里走过去，蒋安跟着他，问：“现在上哪儿？”

　　苏临缓缓道：“杜府。”

　　蒋安领着他走，也不说什么。

　　走到已是深夜，杜家外院灯火通明，人群封堵，里三层外三层。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听得一人说话：“叫你早些时候来，你非说还早呢，现在这么多人，好了吧？”

　　“害！”另一人接话：“我哪儿知道这头天晚上就来这么多？大半夜的怎么都跟你一样不睡觉啊？”

　　“得得得，我不想和你瞎扯，”前者说：“咱就等着吧，听说这杜家长子，等会儿要出来讲话呢。”

　　“你说杜书原？”后者问：“他讲......”

　　“肃静肃静！”杜家院门上突然冒声：“都别吵！”

　　“哎，”现前那人赶紧说：“来了来了！”

　　苏临顺着这些视线看上去，院墙那儿两个人，一个扬威耀武的看着下面，另一个站在他旁边。

　　杜书原，和韩时。

　　那人开口：“首先，多谢各位支持我杜家除鬼大计，这妖鬼害人久矣，我杜家追捕也有数年，今终于到了时候，将于明日施刑，给百姓交代。我也知你们都和我一样，慷慨激昂，义愤填膺。”

　　下面有人叫道：“杜少爷说的对！这妖物害人！我们早等不及了！”

　　“哎哎哎，稍安勿躁。”杜书原慢悠悠说：“明日就是施刑良日，大家再多耐心等等，我在此保证，一定让大家满意而归。”

　　下面又有谁喊：“杜少爷英明！为百姓除鬼，是吾辈楷模！”

　　立马附和一片：“对！杜少爷英明！杜少爷英明！”

　　“不敢当不敢当，”杜书原又张嘴：“还在这里，我代表杜家给大家道个歉，之前的破事，多有惊扰各位了。”

　　“杜少爷这是哪里话？”下面说：“这都是那九儿子和他爹干的！他们才是罪人！”

　　杜书原又说：“不管怎么说，九弟与我手足情深，此番要这般针锋相对，实在是难以抉择。”

　　下面又喊：“杜少爷深明大义，可不能因为这个，就放过他们啊！”

　　一片声音：“就是啊！杜少爷深明大义！不能心慈手软啊！”

　　“哎，”杜书愿假情假意，又故意说：“韩时，还是你来说吧。”

　　韩时依言上前，道：“大少爷和九公子血脉相连，手足之情，若是九公子有意悔改，大少爷便放他一马，希望各位体谅。”

　　下面沉默一阵，终于有人道：“都听杜少爷的！只要杀了鬼，看在杜少爷的面子，放了那九儿子便是！”

　　迎合：“对！都听杜少爷的！除鬼才是大事！”

　　“多谢各位体谅！”杜书原又开口：“那今日便如此吧，明天便给大家开好戏了。”

　　下面又一片喝彩声。

　　人群逐渐安静下来，苏临站着没动，蒋安没劝他，也跟着等。

　　天色亮起来，雾蒙蒙一片。翻着一片一片压抑的云。

　　蒋安看了看天，转头瞥一眼苏临，依旧没说话。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人群开始躁动。

　　“哎，这天都亮了，怎么还不开始？”有人等不及了。

　　另一人嘀咕：“不知道啊，该不会跑了吧？”

　　“不会吧，”又一人：“昨天不是还说着呢吗？”

　　“嘎吱”一声，杜家院门开了，人群齐刷刷看过去。

　　“杜少爷，我们是无辜的啊！”推搡出来几个家仆，哭喊连天：“你开开恩，放了我们啊！”

　　“杜少爷，不要啊！”一片哀嚎。

　　只有一个叫嚣着：“杜书原！你欺上瞒下，不得好死！我们做了鬼，也拉你下地狱！”

　　看守的一脚踢上去，道：“瞎嚷嚷什么？想现在就死？”

　　哀嚎的闭了嘴，那叫嚣的继续吼：“要杀就杀！杜书原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必定死无全尸！”

　　院墙上出来一个人，“叫他闭嘴！”

　　那人继续吼：“杜书原！你妖言惑众，总有一天自食恶果！”

　　“叫你闭嘴！”看守的一刀刺喉下去，那人斜栽在地上。

　　“杜……书原，你不……得......好死。”那人最后吐出一句。

　　“这是怎么回事啊？”看客里赶紧有人问。

　　“哎，你不知道？”有人开口：“杜少爷说了，若是到了时间这鬼没除，五十人抵命。”

　　“啊？”又问：“敢情他根本没抓到人啊？”

　　“谁知道呢？”一人答道：“看着呗，反正咱就是看个热闹，管谁死呐？”

　　没人搭话了。

　　天色自顾自亮着，杜家院门口跪着四十九人，躺着一具尸体。

　　依旧没有任何人来。

　　光线一点点西斜，院墙上杜书原脸色愈发难看。

　　“哎，到底怎么回事啊！”有人叫起来：“逗我们玩儿吗？”

　　“杜少爷，这是怎么回事？总得给大家个交代吧！”

　　“就是啊！”人群吼着：“我可是花了价钱，特地过来看呢，到底还杀不杀了？”

　　直到傍晚，依旧没人出现。

　　杜书原在院墙上咬牙切齿，道：“今日除鬼一事，我杜书原在此放话，再过半个时辰，若还不能给大家交代，下面的家仆，通通加刑抵命。”

　　人群窃窃私语一阵，却又没谁跳出来开口了。

　　半个时辰，下面哭喊一片。

　　“杜少爷，杜少爷开恩啊！”

　　“不要啊！我们是无辜的！”

　　“九公子！求您赶紧来吧！我不想做冤死鬼啊！”

　　天色黑了。

　　“哎！有人来了！有人来了！”下面开始叫喊。

　　人们齐刷刷看过去。

　　院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两道影子。绛红衣袍，雪白银发。

　　月亮圆滚滚的，摇摇欲坠挂在天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