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依山尽

　　月落乌啼，拂晓。平山寺的僧人将圆恭的手卷送至他的墓前，陆伽衣一卷一卷看完父亲这二十余载参悟论道的妙语以及他的往事。翻到最尾，赫然在列：“妻女入梦，恭甚思之。叩首晋阳，不孝子南恭请罪父尊。”
　　陆伽衣将手卷烧毁在墓前，自言自语道：“爹。”

　　次日，一身白衣素服的陆伽衣在街上饭馆吃饭，无视邻座两位捕快诧异她饭量的眼神。一人竟然点了六个菜一个汤！两位捕快看看自己桌面上的两菜默不作声。
　　陆伽衣饮清茶一杯，心想怎么了，我就是有点小钱多吃点饭也不行了？扬州的捕快不会连吃饭都要监督吧。拿筷子的刹那抬头见着饭馆里众人哄打一乞儿，将他踢出了饭馆还训斥道：“没钱来吃什么饭！饭馆是你家开的啊！”
　　陆伽衣无动于衷，心里对这家饭馆没了好感放下了筷子。但她并没有同情脚侧的乞儿，此人四肢健全，只要肯自食其力是怎么也饿不死的。
　　陆伽衣放下一点碎银起身，乞儿抱住她的脚。她一低头，竟是少主哥哥！
　　哪怕他是这般模样，通过他眉宇间的熟悉感，陆伽衣万分确定眼前蓬头垢面的乞儿就是少主哥哥。
　　“你这流浪鬼，吓到我的客人了！”店家出来一脚将乞儿踹开。陆伽衣愤怒盯了他一眼扶起乞儿关切道：“少主哥哥。”
　　乞儿见眼前的姑娘白白净净，心生喜爱抱住她的手臂委屈道：“饿。”
　　“你这色鬼！”店家过来打算再给他一脚，却被陆伽衣一掌打翻在地。
　　“你这姑娘真不识好歹！”店家气骂。左右飞和任西东正打算去问一下来龙去脉，刚站起来就看到乞儿像无事发生一样坐在桌子面前狼吞虎咽，温雅的白衣姑娘不时给他夹菜。
　　店家本想继续讨个公道，陆伽衣将身上最后的一锭银子按在他手上时他正打算辩论的嘴巴挤出一个微笑道：“客官慢用。”
　　正在陆伽衣盯着乞儿看的时候，粗心的小二端来一壶热茶，乞儿喝茶心切直接伸手去抢。陆伽衣着急直接站起抢先拦截了热茶，却不料壶嘴太低热茶全泼到她手上。手也无大碍。小二慌乱道歉的时候乞儿放下正在大口撕咬的鸡腿，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就轻轻端起陆伽衣的手一脸认真地吹了起来。
　　她还没问他是不是少主哥哥，她也知道这根本就不用问。他就是啊。
　　“淘气包，抢哥哥的茶不乖哦。”乞儿笑吟吟一脸阳光对陆伽衣说。
　　“淘、淘气包？”陆伽衣一脸震惊，少主哥哥是怎么了？他是得了什么病？

　　乞儿一路想要挣开陆伽衣拖他去医馆的手急出眼泪道：“我真的没有病，不要带我去吃药。”
　　陆伽衣无语道：“那你倒是说说你是谁？如果你没病你怎么会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刚刚陆伽衣旁敲侧击威逼利诱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一问三不知，就像个傻子一样。少主哥哥不是脑子出了什么毛病？
　　乞儿气鼓鼓道：“那你说说你是谁，我就是不知道我是谁嘛。”
　　陆伽衣一时语塞道：“我......我！我是陆伽衣。”
　　乞儿挠头：“陆伽衣是什么？”
　　陆伽衣翻白眼：“陆伽衣是我，是我的名字。我问你的名字是什么？”
　　乞儿笑：“不对，你是淘气包。”
　　陆伽衣甩开他的手，叉腰放弃道：“好，好。少主哥哥，你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是病了。我不生气。”
　　乞儿低头俯视他身边娇柔的白衣妹妹，看穿道：“哦，我知道了。我是你的少主哥哥。”
　　乞儿为自己的思路鼓掌。
　　陆伽衣喜悦难以言表道：“少主哥哥，你还好吗？”
　　乞儿躲开陆伽衣嫌弃道：“咦，我才不是你的哥哥。我能不能跟着你？你当我娘好不好？”
　　陆伽衣差点晕厥：“你大我八岁，我怎么能当你娘？你疯了？”
　　乞儿开心道：“那我就告诉你我是谁好了。”
　　陆伽衣：“......”
　　乞儿道：“那我就悄悄告诉你我的身份，我是小神仙.....”
　　陆伽衣扶额：“我们去看病吧！”
　　乞儿不肯道：“我没病，我没病。”
　　陆伽衣气道：“好，你就说你是不是白墨生！”
　　乞儿摇头道：“我不知道，你认识我吗？”
　　陆伽衣蹲在地上轻声道：“何止认识，你怎么会忘记白墨生呢，我的少主哥哥。哪怕你一身污垢，我都能一眼认出是你，你怎么能忘了自己。我跟你说说他吧。
　　我曾以为月亮的阴晴圆缺，是他的心情变换不定。在海风的吹拂下，他穿着素白的衣裳，徜徉的海岛的小道上。我跟在他的身边，听他说他的父亲是多么了不起，可是他不知道我的心里，他才是无人能比的大英雄。
　　岛民们都说他家世显赫，说他武艺高强，都要求他像天神一样，庇护大家，对他寄予厚望。他的心地是那般柔软，那般透明。他不忍让大家失望，他渐渐活成了他的岛民们希望的模样，成了我的大英雄。
　　我曾以为我的大英雄会在我回岛的那一天，像往常一样凛立在船队最前面的楼船上，等着我回去。为我戴上属于祭司的脚环，为我画上属于祭司的额印。可是我没有等到那一天，在他让我去追寻自己的时候，我和你一样，也曾短暂地忘记了他。
　　直到我意识到为了忘记他而选择忘记他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他对我所有的好，不是为了让我爱他，而是为了让我爱我啊。他最希望的，是我爱我自己啊。
　　他说那海岛上狂啸的风像极了我，他说我乖巧的身躯里，藏着如风般飘忽不定流窜四方的灵魂。他说我总有一天，会席卷过海面，呼啸过高山。而不会在夜间，静静摇晃海边停泊的渔船。
　　我多么想告诉他，怎么会呢。我愿意摇晃他停泊下的渔船，我愿意吹过他的发间，我不要去看大海和高山，我只要留在他身边啊。
　　可是我忘记了我当初的誓言，我牵起了别人的手，经过他的面前。他笑着看我，看我耀武扬威跟他挑战。少主哥哥，你看，有人说他喜欢我。
　　因为我的无知和虚荣，我错过了和他一起回家的机会，也将自己弄得一身狼狈。在这种黯淡无光的日子里，我心中的大英雄，又似明月一般，伴我前行。我的少主哥哥，在我都放弃了自己的时候，他站在我的身边。跟我说我会是席卷过海面，呼啸过高山的风，跟我说他会在那天等着我，带我回家。
　　我曾以为没有他的地方就不是家，后来他帮我找到了我真正的家，可是他却变成了你。对过去一无所知的你，对他毫无记忆的你。我好想你把他还给我。”
　　乞儿听她诉完一番衷肠，一脸茫然东张西望。她在说什么啊。
　　“好吧，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呀。”乞儿天真无辜地摊手。
　　“......”陆伽衣发现自己这么一番真心居然是对牛弹琴。生气不已抬手吓唬道：“我真想撬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是怎么回事？”
　　“你太可怕了，救命啊。”乞儿飞快逃跑，陆伽衣追着不放。
　　两个人跑了很远，陆伽衣歇息的片刻，一个相貌平平的男子穿着白墨生的白玉丝绸衫油腻地从马车下来，大摇大摆往金樽楼走去。
　　“少主哥哥，那不是你的白玉丝绸衫吗？”陆伽衣问。
　　“是他用两个包子和这身衣服跟我换的。”小神仙从荒郊醒来的时候，漫无目的走在路上碰到了一个乞丐，他说用一套布衣和两个包子换小神仙的衣服，小神仙看在两个包子的份上就高高兴兴地换了。
　　“什么？少主哥哥，那是你最喜欢的白玉丝绸衫啊。”陆伽衣大步上前拍了拍此人的肩。
　　“干甚......么？”男子生怕被人碰脏了他的衣服，一时反应过激，没想到转身看到的是也是个白衣素服的姑娘。他立马笑道：“姑娘，有何事？”
　　陆伽衣笑指他的衣服，小神仙赶过来躲在陆伽衣后面。
　　“给你一刻钟，脱下这身衣服。”陆伽衣双手交叉，淡定说道。
　　“这，大庭广众之下，不太好吧。”男子脸红，扭过头去窃喜。果然是人要衣装啊，稍微打扮了一下，就吸引了这么多姑娘的目光。
　　“不太好？要我帮你？”陆伽衣讽问道。
　　“我还没准备好。”男子看到小神仙后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立马翻脸道：“衣服是我跟他换的。”
　　陆伽衣不满道:“就用两个包子和一身乞丐服？你开什么玩笑，这套白玉丝绸衫是你穿的吗？”
　　男子趾高气昂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可没强迫他。你问他是不是？”
　　小神仙立马接话道：“没错，是我愿意跟他换的。”
　　陆伽衣理亏又气急，她直接去扯衣服却被一个人拦腰拖走。一点面子都没有，是哪个王八蛋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给自己留点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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