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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校园职场世界 4
日子像被调低了饱和度的旧照片,色彩还在,只是蒙了层看不见的灰。
清晨六点二十,燕麦奶的香仍旧从厨房飘出来,温度、浓度、甚至杯柄朝向都一如既往;
季执在玄关系领带,江雾弯身替他摆正换下的鞋尖,动作熟练得近乎机械。
电梯里,两人并肩站着,中间留出的那一拳空隙,没有被谁打破,却也没有人再主动靠近。
楼层数字跳动,镜面壁映出两张表情温和的脸——嘴角礼貌上扬,眼底没有光。
出门、上课、做笔记、图书馆闭馆音乐响起,他们仍走同一条路。
只是曾经偶尔相触的指尖,如今默契地避开;江雾把早点递过去,季执点头道谢,声音不高不低,像对普通同事。
夜里,谁回来得早,谁就先把客厅那盏落地灯打开,给另一个人留路;
灯还是那盏灯,光却像被抽走一层暖,照在地板上,冷清得能映出鞋底的纹路。
彩带与气球早被收进纸箱,塞在柜子最深处;蛋糕托盘洗净擦干,倒扣在橱柜,与其他器皿碰撞时,会发出清脆却空洞的声响。
两个人都装作没听见。
江雾把惶恐折叠成更细的温柔:
咖啡温度再降一度;
冰箱便签的字迹再工整柔和一点 ;
夜里回来,脚步声再放轻一些……
他不敢多问一句"你还生气吗",也不敢再提"我们"。
偶尔季执在阳台接电话,声音压得极低,江雾便躲进厨房,把水龙头开到最小,让水声盖住自己的心跳——那声音大得仿佛随时会泄露秘密。
疏离像一层薄纱,透明却隔温。
他们依旧同桌吃饭,依旧同路返校,依旧把日子折叠得整整齐齐——只是再没有人替另一人别去耳边碎发,也再没有人敢伸手去覆对方的手背。
有时候,江雾深夜坐起,抱着膝盖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会想:如果明天多关心对方一点,把早餐做得更香一点,会不会就能把温度找回来?
可他又不敢试——怕一伸手,连仅剩的"同出同行"都被自己打碎。
于是,日子继续平稳地滑下去。
像两辆并行的列车,速度相同,方向一致,中间却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轨道;
窗外风景后退,乘客各自安静,谁也不敢先拉响汽笛,生怕惊动对方,也惊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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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证到手那天,季执的东西开始计划从合租房的公共柜里消失
——先是常用的公文袋,再是冬季的大衣,最后连床头那盏阅读灯也被拔下插头,收进了纸箱。
纸箱贴着简洁的标签:公司·新寓。
江雾没问,只在季执离开后,把空出的位置悄悄擦净,像擦一块暂时空缺的皮肤。
新寓是季执用签约金加父母遗产全款买下的小户型,离公司步行十分钟,毛坯房。
交房手续还没跑完,装修队刚量完房,管道煤气都没通,他只能继续回到出租屋过夜
——像把行李悬在半空,人也悬着。
职场比毛坯更粗糙。
公司里的走廊比他想象中的还窄,空气里飘着速溶咖啡与陈腐地毯混合的潮味。
季执顶着"实习生"的胸牌,被分在最角落的工位——背对窗户,面对墙壁,抬头只能看见一排排晃眼的资历名牌。
那些名牌后面,是各种带着温度的目光:
有"前辈"拍他肩膀,夸他"年轻有为",转身却把最难啃的客户资料塞进他邮箱;
有同事在茶水间高声讨论"现在的小孩靠脸就能进公司",眼睛却斜斜掠过他;
有人把会议PPT的脏活累活推给他,理由是"你学校好,这点小事肯定顺手";
有人假装关心他的身体,实际在套他加班时长,好去人事处"提醒"新人别太卷……
赞美与钉子同时落下,笑容里带着倒刺。
季执把背脊挺得笔直,像给自己立一道无形钢板——让钉子碰上去,发出清脆声响,再反弹落地。
他不抱怨,也不辩解,只在深夜回到出租屋,把西装外套挂好,领口那道折痕被手指一点点抚平,却抚不平眉心的浅沟。
有时候,江雾凌晨起来喝水,会看见季执的房门底下还亮着微光
——那是台电脑屏幕的蓝光,像一片冷冷的湖水,映着那个人敲击键盘的剪影。
影子一动不动,只有指尖在飞,仿佛要把白天所有暗箭都敲成数据、写成报告,再通通丢回给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人。
第二天清晨,他依旧准时出现在餐桌,领带挺括,声音温和:
"早,我八点要见客户,先走。"
仿佛昨夜那片冷湖只是月光错觉。
只有江雾知道,纸箱还在客厅角落,标签上的"公司·新寓"尚未撕掉
——那是季执给自己划定的终点,也是他现在还无法抵达的起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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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季执以实习生的身份随部门赴一场公司间的交易晚宴,被安排坐在交易案中间的位置,名义是“记录”,实则是“挡酒”。
酒局订在江边新开的私厨,落地玻璃外是夜景,玻璃内是另一种夜色——前辈们把笑挂在嘴角,把算计藏在杯底。
合作方是家供应链龙头,席间说话慢、喝酒快,每一杯都附带一句“年轻人前途无量”。
季执垂眼,把对方的醉意和语速全记进心里,再在适当时机插一句看似谦逊的提问:关税调整后的成本增幅、账期延长的资金占用、替代供应商的溢价空间——每一个数字都像暗扣,轻轻一拧,便把谈判桌上的主动权旋到自己这边。
酒过三巡,双方老总惊讶地发现:原本要拖到月底的合同,竟在甜点端上来前就敲定了主要条款。
合伙人颇为满意,临走时拍拍季执的肩,当众抛出橄榄枝:“小伙子,我很看好你,好好考虑考虑来我们这边,年薪随你开。”
语罢大笑,转身离去,留下满室尴尬与暗流——这话是挖墙脚,也是火上浇油。
部门前辈们跟着笑,笑意像刀片,薄而锋利。回身便搂住季执的肩,声音热情得能掐出水:“小季厉害啊,今晚多亏了你!走,下一场,酒吧庆功!”
说是庆功,更像围猎——把实习生灌醉,看他能吐出多少学校里的“模型诀窍”,顺便让他知道:锋芒太亮,容易割伤自己。
季执被簇拥着上车,车窗外的霓虹像拉长的彩带,一道一道掠过他的脸。
前排传来故意压低却仍能听见的议论:
“名校的就是不一样,算盘打得精。”
“人家是来镀金的,咱们得看紧点。”
声音不高,却句句带刺。
季执靠在座椅里,领带仍挺括,喉间的酒意却开始翻涌。
他把车窗降下一条缝,让夜风灌进来,像给自己降温,也像把刚刚签下的合同、递出的名片和所有的笑里藏刀,一并吹进黑暗里。
车往酒吧驶去,他面色沉静,指尖轻敲膝盖——节奏平稳,像在提前数拍子,迎接下一场未知的干杯与暗涌。
酒吧的灯光像被搅拌的霓虹,一圈圈砸在玻璃墙上,反射出无数张变形的脸。
季执被簇拥在卡座中央,杯口一次次凑到唇边,琥珀色液体在鼓点里晃荡——敬的是"新人光芒",实则每个人都想看他失态。
他提前练过酒量,也吞了防醉药,头脑仍浮着一层冷膜。
杯子递来,他就笑,仰头,喉结滚动,再把空杯倒扣——动作标准得像在交报表。
起哄声此起彼伏,有人把威士忌混进啤酒,有人故意撞翻柠檬盘,他只是抬手稳住托盘,指尖没沾一滴果汁。
灯光扫过,他的微笑依旧温和,却像被高温焊死在面庞,抠都抠不下来。
手机在裤袋震了一下,屏幕亮起
——"小雾"。
季执瞥一眼,指腹划过侧键,直接关机。
旁边有人凑上来打趣:"女朋友查岗?"
他侧头,声音混在低音炮里,显得疏离又随意:"哪有时间交什么女朋友,一个弟弟而已。"
一阵哄笑声响起,随即被更大的声浪淹没,谁也没心思追问。
音乐换成更躁动的鼓点,酒却越喝越慢。
季执的视线开始漂浮:扭曲的人影叠在一起,恭维与嘲笑用同一副笑脸发出,玻璃杯碰撞声像钝器敲骨。
他维持着最后的清醒,把酒杯推到桌心,背靠着沙发闭眼,霓虹残余在视网膜里跳动——那层焊死的微笑,终于在此刻,出现一丝看不见的裂痕。
季执借口去洗手间,正欲起身,胃里的酒液却翻江倒海,他强压下那股恶心,指尖刚触到门把,外头便炸开一串嘈杂
——推搡、咒骂、玻璃碎裂,脚步声潮水般涌来。
下一秒,"砰"的一声,包厢门被大力拉开,走廊的七彩灯浪瞬间灌入,一道身影逆光而立,风衣下摆被气流掀起,像一面突然升起的旗。
是江雾。
他背着外头的霓虹,轮廓被灯光镀上一层锋利银边,脸色却冷得吓人。
音响的轰鸣仿佛被这一瞬的静默吞没,只剩他微哑的嗓音穿过烟雾与酒气,稳稳落在季执耳旁——
"打扰了,我带我哥回家。"
话语落下,他伸手扣住季执手腕,力道不容拒绝,也不容挣脱。
在满屋错愕与酒气翻涌里,江雾像一把劈开闷潮的刀,拉着季执,一步踏入走廊的光影洪流。
身后酒吧经理追上来,连声道歉又试图拦人,江雾只丢下一记眼刀,脚步不停。
人群的惊呼、酒客的抱怨、同事的怒斥,全被甩在身后,像被突然掐断的背景音乐。
他拖着季执,一路穿过走廊的旋转灯浪,穿过弥漫的烟酒与嘲笑,推开最后一道防火门
——夜风扑面而来,霓虹被抛在身后,世界瞬间安静。
江扣着季执腕骨的那只手,像上了锁,指节因用力微微发白,一路拽着上了出租车。
出租车门“砰”地合上,他仍没松,掌心贴着对方的脉搏,一路把紊乱的心跳带回安静的街区。
晚风卷着秋天的桂香,吹得两人衣摆相碰,却吹不开紧扣的指缝。
巷口到楼下不过几分钟,脚步声被拉得漫长。单元门感应灯一盏盏亮起,又一盏盏熄灭,像默许这场沉默的疾走。
租房的门提前留了半掌空隙,暖橙色灯光从缝里溢出来,静静候着。
江雾用肩把门顶开,动作比先前缓了半拍,情绪却像潮水落回堤岸,不再拍岸,却仍暗涌。
季执跟进来,反手带上门,“咔哒”一声,世界被关在暖光之外。
客厅那盏落地灯被调得很暗,像故意把空间压成一个密闭的茧。
江雾没给季执适应的空隙,掌心的热度沿着指骨一路收紧,几乎是把人拖进了走廊尽头的次卧。
门被“砰”地带上,反锁的金属舌弹进锁孔,声音短促、干脆,像给某种情绪上了栓。
灯没开,唯一的光是窗帘缝隙漏进来的路灯光,薄而冷,横在单人床中央。
江雾松开手,力道却没收住——季执向后踉跄半步,膝弯撞到床沿,整个人被惯性甩在床垫上。
他单手向后撑住床板,指节因受力瞬间泛白,西装裤褶被拉得扭曲,像被仓促揉皱的白纸。
昏暗里,他的眉骨投下一道硬线,目光从底下笔直刺向江雾——
困惑、恼怒,更多的是被冒犯后的锋锐。
那眼神无声,却带着清晰的质问:
“你凭什么?”
空气被骤然拧紧,连呼吸都带着金属味。
江雾站在半步之外,胸膛起伏,指节仍维持着方才发力的弧度,像一把出鞘后忘了收回去的刀。
暗影把他的轮廓削得凌厉,却掩不住眼底那团乱火——烧得旺,也烧得茫然。
季执缓慢挺直脊背,腕骨转动,把被推挤出的褶皱一点点抻平,动作克制而冷。
他没有开口,却用那一系列无声的整理,把“尊严”两个字写得明明白白。
“解释。”
他抬眼,声音压得低而平,像秋夜最凉的那层霜,落在两人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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