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晕眩的舞台与急救电话
挂断那通只有呼吸声交流的电话后,司淮霖在停车场里坐了整整一个小时。直到车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路灯次第亮起,在车窗上投下昏黄而孤寂的光斑,她才仿佛从一场漫长的梦魇中惊醒。
手机因为没电自动关机,像一块冰冷的砖头,彻底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也隔绝了那通未竟通话可能带来的后续波澜。这反而让她生出一种畸形的安全感。不必回应,不必思考,不必面对。
她发动车子,驶离诊所,却没有回那个空荡的公寓,而是漫无目的地在城市的车流中穿行。电台里放着不知名的摇滚乐,鼓点激烈,她却觉得内心一片死寂。粟梓意的话,悸满羽那封公事公办的邮件,还有那通被自己亲手挂断的电话……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团乱麻,纠缠在她的脑海里,让她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PTSD的症状在这种极度的精神内耗中悄然加剧。侵入性的回忆不再是模糊的片段,而是变得清晰而尖锐——父亲醉醺醺的咆哮声,母亲决绝离去的背影,爷爷去世时冰冷的病房,还有……悸满羽被强行塞进车里时,回头望她的那双盈满泪水、充满无助和绝望的眼睛。
“司淮霖——!”
记忆中那声凄厉的呼喊与现实中的汽车鸣笛声重叠,她猛地一打方向盘,险险避开旁边并道的车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她将车靠边停下,双手死死抓住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大口地喘着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挣脱束缚的恐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看了一眼时间,今晚在一个大型音乐节上有“深水”乐队的压轴演出。那是早就签好的合同,无法推辞。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汇入车流,向着演出场地驶去。
后台一片忙乱。化妆,换装,乐手之间最后的沟通。司淮霖戴上耳返,试图用音乐将自己包裹,隔绝外界的纷扰。她依旧是那个在舞台上光芒四射、掌控全场的J-S,吉他在她手中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嘶吼或低吟都游刃有余。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脚下的舞台在微微旋转,耳返里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强烈的灯光打在身上,却带来一种冰冷的灼烧感。她靠着肌肉记忆和多年演出的本能支撑着,每一个音符的迸发都像是在透支所剩无几的精力。
台下的欢呼声浪如同潮水,一波波涌来,却无法真正抵达她的内心。她在一片炫目的光晕中,仿佛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悸满羽,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安静地看着她,眼神清澈,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赖。
那是十七岁的悸满羽。
一个失神,手上的拨片差点滑落。她猛地收紧手指,用力拨动琴弦,一段激烈得近乎失控的solo宣泄而出,掩盖了那一刻的慌乱。
演出接近尾声,按照流程,最后一首歌前有一段主唱与乐迷的互动环节。司淮霖通常只是抱着吉他站在一旁,偶尔点头示意。但今天,当主唱将话筒递向观众,捕捉着台下热情的声浪时,一道格外尖锐、带着恶意的问题,透过喧嚣,清晰地传到了台上:
“J-S!听说你早年那首《胆小鬼》是写给一个女人的?你是因为喜欢女人才一直不承认婚约的吗?那个‘胆小鬼’是谁?是不是就是你那个心理医生?!”
问题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破了司淮霖努力维持的平静假面。舞台的旋转感骤然加剧,灯光变得如同利剑,刺得她睁不开眼。她感觉所有的血液都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彻骨的冰凉。耳畔是巨大的嗡鸣声,盖过了现场所有的声音,包括主唱试图圆场的、略显尴尬的话语。
她看到台下一片模糊的光影,无数张陌生的脸孔在晃动,带着好奇、探究,或许还有鄙夷。那些被她深埋的、试图保护的、属于她和悸满羽的过去,就这样被赤裸裸地撕扯开来,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不能……不能把她卷进来……”
这个念头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视野急速缩小,黑暗从边缘蔓延而来,吞噬了所有的光线和声音。手中的吉他变得沉重无比,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力量,向后倒去。
在意识彻底涣散的前一秒,她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遥远、却又无比熟悉的、带着惊恐的呼喊——
“司淮霖——!”
……
悸满羽是在工作室加班整理案例时,接到许薇烊带着哭腔的电话的。
“满羽!不好了!淮霖……淮霖她在舞台上晕倒了!网上已经有视频流出来了!好像很严重,直接被救护车拉走了!”
电话那端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悸满羽耳边炸开。她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弯下腰去。
视频……救护车……
她猛地抓起桌上的手机,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点开社交媒体,不需要刻意搜索,关于“J-S 舞台晕倒”的热搜已经爆了。点开最上面的视频,晃动的镜头里,是那个她熟悉到骨子里的人,在绚烂的舞台灯光下,像一片失去依托的羽毛,直直地向后倒下,吉他脱手,发出刺耳的噪音。台下是混乱的惊呼和尖叫。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白。
顾不上任何思考,也顾不上那些精心构筑的心理防线和所谓的“保持距离”,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抓起车钥匙和随身背包就冲出了工作室。高跟鞋敲击在地面上,发出急促而凌乱的声响,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坐进车里,系安全带的动作因为手抖而重复了几次才成功。她深吸一口气,试图用专业素养强迫自己冷静,但效果甚微。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司淮霖倒下那一幕,以及电话里许薇烊惊慌的声音。
她拨通了粟梓意的电话,声音因为急促而有些变调:“学姐!淮霖她……她在舞台上晕倒了,被送去医院了!你知道是哪家医院吗?”
粟梓意显然也知道了消息,语气凝重:“我刚接到她经纪人电话,送去协和国际了。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我正准备过去。你别急,开车小心。”
“我马上到。”悸满羽挂了电话,一脚油门,车子汇入夜晚的车流。窗外的霓虹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光怪陆离的色块。她的心悬在半空,被恐惧和担忧紧紧包裹。
她想起了那封石沉大海的邮件,想起了那通被挂断的电话,想起了司淮霖在巷口那双带着恨意和痛楚的眼睛……如果……如果这就是最后……
不。她不敢想下去。
车子在医院门口停下,她甚至来不及找停车位,直接冲进了急诊大厅。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扑面而来,明亮的灯光下,一片繁忙而紧张的气氛。她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大厅角落的粟梓意,以及面色铁青、正在打电话的经纪人林姐。
“学姐!”悸满羽快步走过去,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她怎么样?”
粟梓意看到她,眉头紧锁,拍了拍她的手臂以示安抚:“刚推进去检查,初步判断可能是过度疲劳、精神高度紧张引发的晕厥,伴有急性应激反应。具体还要等检查结果。”
这时,林姐打完了电话,走过来,目光落在悸满羽身上,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复杂。她是知道司淮霖和这位“悸医生”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往的,也知道司淮霖最近的异常多半与此人有关。
“悸医生?”林姐开口,语气还算客气,但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谢谢您过来。现在情况还不明朗,媒体和粉丝都围在外面,这里不太方便。您看……”
言下之意,是希望她这个“外人”暂时回避。
悸满羽的心沉了下去。她理解经纪人的立场,但在这种时候,让她离开,比杀了她还难受。
“林姐,”粟梓意适时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性,“悸医生是资深的心理咨询师,对于急性应激反应和创伤处理有丰富的经验。淮霖现在的情况,可能不仅仅是生理问题。有她在,或许能提供一些专业支持。”
林姐看了看粟梓意,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的悸满羽,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麻烦悸医生了。不过,还请尽量低调。”
就在这时,急诊室的门开了,一名护士走了出来:“司淮霖的家属?”
林姐和粟梓意同时上前。
护士快速说道:“病人醒了,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但情绪很不稳定,拒绝配合进一步检查。你们谁进去安抚一下?”
“我去。”悸满羽几乎是脱口而出。
林姐和粟梓意都看向她。
悸满羽迎上她们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她现在需要的是熟悉且能让她感到安全的人。我……或许可以试试。”
她的理由无懈可击,带着心理医生的专业判断。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隐藏在专业面具下的,是汹涌澎湃的、几乎要决堤的情感。
林姐沉吟片刻,最终侧身让开:“……拜托了。”
悸满羽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因为奔跑而有些凌乱的头发和衣领,跟着护士,走向那扇紧闭的急诊室大门。
每靠近一步,她的心跳就加快一分。门内,是她牵挂十年、爱恨交织、此刻正脆弱无助的人。
门开了。
消毒水的味道更加浓重。病床上,司淮霖半靠着,脸色苍白如雪,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额头上贴着退烧贴,手背上打着点滴。她闭着眼睛,眉头紧锁,即便在昏迷后的虚弱中,身体依然呈现出一种防御性的紧绷姿态。
听到开门声,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璀璨如星、时而不羁时而温柔的眼眸,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烬,空洞,疲惫,带着一丝未散尽的惊悸。当她的目光,穿过护士的身影,落在站在门口、同样脸色苍白的悸满羽身上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司淮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动,随即,那空洞的眼神里迅速闪过一丝慌乱,然后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想要躲藏的狼狈。
四目相对。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冰冷,和一种无声的、沉重到让人窒息的复杂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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