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逸

　　“想吃什么？”玄宸温和地问。

　　“冰凌花！寒玉髓！”玄念掰着手指，突然想到什么，可怜巴巴地补充，“如果，如果没有的话，普通冰块也行......”

　　神女鼻子一酸。

　　这孩子明明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却连最基本的温饱都不敢奢求。

　　“都有。”玄宸不知从哪变出一朵晶莹剔透的花，“先吃这个，晚点带你去天库挑。”

　　玄念接过花，小口小口啃着，幸福得眼睛眯成月牙。

　　神女趁机把他搂进怀里：“要不要跟爹爹和娘/亲回九重天？”

　　孩子愣住了，花瓣粘在嘴边都忘了嚼。良久，一颗冰晶泪珠滚落。

　　“真，真的可以吗？心姐姐说，小孩子一定要跟父母在一起，因为，只有在一起，才是一家人。念儿一直都想跟爹爹与娘/亲在一起，但是，不知道爹爹和娘/亲要不要念儿？”

　　“谁说不要了？”神女把他搂得更紧。

　　玄宸没说话，只是取出一枚冰蓝色的小锁，轻轻戴在玄念脖子上：“护心锁，戴着它就不会再饿得失控了。”

　　玄念摸着精致的小锁，突然“哇”地哭出来，一头扎进玄宸怀里。

　　向来不喜与人接触的帝君僵了片刻，最终温柔地环抱住这个冰凉的小身体。

　　想到儿子不会结印控制灵力，神女还是有些发愁。

　　“我的儿子我来教。”玄宸抢先说了，首先抢夺儿子的教育权。

　　神女微眯了眼，看穿他的小心思：“怕我用斩天剑劈他？”

　　被看穿的玄宸，脸上微微发烫，但寸步不让。

　　“为夫替你分担。”

　　他真怕了神女。

　　那冰兽火兽尚有几万年道行，皮糙肉厚的，被威力无比的斩天剑一剑劈下，皮肉翻卷，鲜血喷溅，痛得那两只神兽在地上翻滚，他都不忍心看。

　　要是这剑劈在自己的亲生儿子身上，真的比劈在他自己身上还疼。

　　“行，都依你。”神女很爽快就应下了。

　　玄宸帝君抱个孩子回来的消息，轰动了整个九重天。

　　南天门的守将最先发现异常。

　　当玄宸帝君的云驾穿过结界时，他们看见向来独来独往的帝君怀中抱着个雪团似的小人儿，身旁的混沌神女正用帕子轻拭那孩子的脸颊。

　　更令人震惊的是，那只传说中的白濯神兽缩小了体型，像只家猫般蹲在孩子肩头。

　　“那是......帝君的孩子？”守将甲揉了揉眼睛。

　　守将乙的留影石差点掉在地上：“帝君什么时候有的孩子？”

　　消息传得比风还快。

　　等玄宸一行走到凌霄殿前的三千玉阶时，两侧已经挤满了闻讯而来的仙官仙女。

　　有胆大的仙娥故意摔落手中的花篮，借拾花之机凑近细看。

　　那孩子约莫凡人孩童五六岁模样，着一件绣着冰莲纹的白色小袍子，银发用玉环松松束着，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额间一点朱砂，形状竟与玄宸帝君的金印有七分相似。

　　“像，太像了。”太白金星捋着胡须感叹，“简直和帝君小时候一模一样。”

　　小童似乎察觉到众人目光，往玄宸颈窝里缩了缩，却又忍不住好奇地偷瞄四周。

　　这个动作引得几位女仙母性大发，纷纷从袖中摸出各种灵果仙糖来逗他。

　　“别怕。”玄宸拍拍孩子的背，声音是众仙从未听过的温和，“这些都是爹爹的，同僚。”

　　“同僚？”孩子奶声奶气地重复，突然眼睛一亮，“像心姐姐说的，在一起玩的伙伴吗？”

　　这个解释让众仙一愣，随即忍俊不禁。

　　神女扶额。
　　心魔星都教了他什么呀。

　　紫宸宫正殿，玄念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小短腿还够不着地面，在空中轻轻晃荡。

　　白濯蜷在他脚边，时不时用尾巴扫过他的脚踝，逗得孩子咯咯直笑。

　　“玄念。”神女突然唤他全名，声音比平时低沉。

　　孩子立刻绷直了背，小手乖乖放在膝盖上：“娘/亲？”

　　“还记得你做了什么错事吗？”

　　玄念的睫毛颤了颤，银白色的眉毛耷/拉下来：“念儿用寒气伤了爹爹......”

　　正在专注查阅药典的玄宸抬头，护犊子的心思一览无遗：“无妨，小伤而已。”

　　“小伤？”神女眯起眼睛，“若不是我及时用混沌之力护住你心脉，你现在还能坐在这儿看书？”

　　殿内温度骤降。

　　几位侍立的仙娥惊恐地发现，自己裙摆上结了一层薄霜。

　　这是玄念情绪波动引发的灵力外泄。

　　“还有你冻伤的那些天兵天将呢？”

　　“我，我不是故意的。”

　　孩子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知道娘/亲生气了，责备他了：“当时太饿了，控制不住......”

　　神女走到玄念面前蹲下，与他平视：“娘/亲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做错事就要认错，谁都不例外，明白吗？”

　　玄念咬着嘴唇点头，大颗大颗的冰晶泪珠滚落，在接触到地面前就被白濯用尾巴接住。

　　“那现在，”姜离指向殿外，“去涤尘殿前跪着，等你爹爹伤好了亲自去领你。”

　　“夫人！”玄宸霍然起身，“他才多大，你要这般罚他？”

　　“神族的孩子三岁开智，他相当于凡人十岁的认知。”

　　神女不为所动，她是天界最高神罚者：“何况他体内有我的神格碎片，承受得住。”

　　玄念已经滑下椅子，小/脸煞白却倔强地挺直腰板：“念儿这就去。”

　　他恭恭敬敬地向玄宸行了个礼：“爹爹好好养伤。”

　　玄宸想阻拦，却被姜离一个眼神制止。

　　直到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他才压低声音质问：“你疯了？外面刚下过雨，地上都是水！”

　　“正好。”神女掸了掸衣袖，“让他冷静冷静。”

　　涤尘殿位于紫宸宫西侧，是玄宸疗伤的地方。为了方便，玄宸也会把日常政务拿到那里处理。
　　此时殿前广场上，一个雪团似的小身影笔直地跪在玉石地面上，成为九重天最引人
　　注目的风景。

　　“那就是帝君家的孩子？”

　　“天啊，长得和帝君小时候一模一样！”

　　“听说伤了帝君，还有天兵天将，被神女罚跪呢。”

　　窃窃私语声不断从四面八方传来。玄念充耳不闻，只是专注地盯着涤尘殿的大门，期盼着爹爹快点出现。

　　一个时辰过去，孩子的膝盖已经隐隐作痛。

　　神族的玉石地面不比凡间，其中蕴含的灵力会让触碰到的一切生灵感受到最真实的痛觉一一这是为了提醒来此请罪者铭记教训。

　　“小殿下。”

　　一位仙娥实在不忍，偷偷塞给他一个软垫，“垫着吧。”

　　玄念摇摇头，奶声奶气却坚定地说:“谢谢仙子姐姐，但娘/亲说认错要有诚意，不可以投机取巧。”

　　两个时辰后，玄念的小/脸开始发白。
　　他的膝盖处渗出淡淡血迹，在白衣上晕开两朵小花。

　　“这，这也太狠心了，这么小的小孩子......”

　　路过的一位星君看不下去了，转身就往涤尘殿走，“我去向帝君禀报！”

　　殿内，玄宸正在调息疗伤。不知为何，今日的灵力运转格外滞涩，总有一缕寒气在经脉中游走，让他无法专注。

　　“帝君！”

　　那位星君未经通传就闯了进来，“小殿
　　下已经跪了两个多时辰，膝盖都跪出/血了！你们做父母的怎么忍心......”

　　玄宸猛地睁眼：“什么？”

　　他顾不得调息到一半，抓起外袍就往外冲。刚到殿门，迎面撞上端着药碗的神女。

　　“让开。”玄宸声音冷得像冰。
　　神女纹丝不动：“他的灵力纯度比你我都高，这点皮肉伤转眼就好。”

　　“那是我们的孩子！”玄宸眼中金光暴涨，“不是你的部下！”

　　以前见神女严厉的管教两只神兽，帝君还只是生气。现在，是真怒了。

　　“正因如此，才更不能娇纵。”神女寸步不让。

　　神女素来都是冷血无情的。

　　两人剑拔弩张之际，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玄念晕倒了。

　　当玄宸冲出殿门时，正好看见那小小的身影像片羽毛般向前栽倒。

　　白濯怒吼一声现出真身，用背部接住了孩子，但玄念已经面色惨白，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念儿！”

　　玄宸瞬移到孩子身边，一把将他抱起。触手的冰凉让他心头一颤。

　　玄念的体温本就偏低，此刻更是冷得像块寒玉。更触目惊心的是，孩子膝盖处的衣料已经被血浸透，粘在伤口上。

　　“爹爹......”玄念虚弱地睁开眼，“对不起，念儿知错了。”

　　这句话像刀子般扎进玄宸心里。他紧紧抱住孩子，转头怒视跟来的神女：“你满意了？”

　　神女脸上闪过一丝心疼，但很快又恢复严肃：“他自己要跪的，我可没规定跪多久。”

　　玄宸懒得争辩，抱着玄念大步流星返回寝殿。

　　一路上，无数仙官目睹了这罕见的一幕:

　　向来清冷自持的玄宸帝君将孩子护在怀中，不断往他体内输送灵力；而混沌神女则跟在后面，看似冷漠，实则小心地用神力托着孩子的膝盖，避免二次伤害。

　　紫宸宫寝殿内，玄念被安置在柔软的云床/上。

　　神女亲手调制的药膏散发着淡淡清香，轻轻抹在孩子已经清理干净的伤口上。

　　“疼吗？”玄宸握着儿子的小手问。

　　玄念摇摇头，银发在枕头上铺开像一汪月光：“不疼，爹爹的伤才疼呢。”

　　玄宸喉头一哽。

　　这孩子怎么这么懂事？明明自己伤得更重，却还惦记着父亲的伤势。

　　“为什么要跪那么久？”玄宸轻声问，“娘/亲没说跪多久吧？”

　　玄念眨眨眼：“因为，因为爹爹没来领我呀。”

　　他天真地说：“认错不是要等到被原谅才可以起来吗？”

　　一旁的神女手抖了一下，药勺碰在玉碗上发清脆的响声。

　　玄宸深吸一口气：“傻孩子，爹爹怎么可能不原谅你？”

　　“我知道呀。”玄念突然笑了，露出两个小酒窝，“但是娘/亲说过，做错事的人没资格要求别人立刻原谅。所以我得跪到爹爹愿意原谅我为止，这才是诚意。”

　　神女背过身去整理药箱，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夜深人静时，确认玄念已经睡熟，夫妻二人才来到外殿。

　　“现在可以说了吧？”玄宸给神女倒了杯茶，“为什么非要这样罚他？”

　　神女摩挲着杯沿：“你知道他体内有多少力量吗？全盛时期的混沌神力加上玄冥寒气，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

　　她抬头直视玄宸，“今天伤的是你，万一明天伤到凡人呢？芸芸众生，被他强大到无边的灵力伤到，那就是灭世之灾。”

　　“他需要的是引导，不是惩罚。”

　　“这就是引导。”神女放下茶杯，“他现在年纪尚小，那些大道理讲了他也不一定听得懂。让他记住疼痛的滋味，下次失控前就会三思。”

　　“再说了，被冻伤的天兵天将，总该给个交待吧？不能因为你是帝君就公然循私偏袒吧？”

　　玄宸还想反驳，内殿突然传来窸窣声响。两人转头看去，只见玄念抱着个冰晶做成的小板子，赤着脚站在门边。

　　“爹爹，娘/亲，我写了保证书。”

　　孩子怯生生地举起冰板，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刻满了字，“念儿以后一定控制好寒气，再不伤人了。”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孩子尚未完全愈合的膝盖上，那里还泛着淡淡的红。

　　玄宸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

　　“傻孩子，爹爹早就不怪你了。”

　　神女站在原地没动，但眼中金光流转，泄露了内心的波动。

　　玄念从父亲肩头望向她，突然伸出小手：“娘/亲也抱抱。”

　　这一夜，紫宸宫的灯火亮到很晚。

　　据巡夜的仙将说，他看见帝君一家三口坐在殿前台阶，小殿下手里捧着什么发光的东西，逗得神女都笑出了声。

　　而向来冷清的紫宸宫上空，竟罕见地飘起了晶莹剔透的雪花。

　　那是玄念无意识散落的幸福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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