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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和葛霄结伴吃饭,陶育洲起初还担心刘泽辉不高兴,后来发现这哥们完全没此等觉悟。
跑腿这种事儿,别人主动要求他去,陶育洲心里得有一万个不乐意,但人家不提,他倒情愿主动搭把手。下训后葛霄要去拿快递,让他买了饭先回,陶育洲说一块去呗,驿站不就在食堂旁边吗?
葛霄说他是两个大件,比较沉,所以得一会儿。
陶育洲点点头:管驿站借个板车,一趟搬回去得了。
说是大件,陶育洲还以为是那种小纸箱包裹,拿到手才发现葛霄一点儿没夸张——大件,立起来比他矮点儿的大件。
“你是买了个沙发吗。”陶育洲说。
虽说是搭把手,葛霄基本没让他上手,就让他帮忙提着自己的饭,速战速决,拌面要坨了。
除了拎饭,陶育洲毫无参与感,葛霄个儿高,体格跟他差不多,看着不算壮,但出乎他意料有劲儿,一手一个大件给拎上去了。
“你健身吗?”陶育洲问他。
葛霄想了想:“打羽毛球算吗。”
陶育洲好奇道:“那你左胳膊右胳膊是不是不一样粗?”
“……我两条胳膊换着打。”
搬回宿舍,孙缘也被这快递的个头吓住了:“这是什么?”
“沙发。”陶育洲说。
葛霄先拆开小的,里面是一些衣服、书、还有几本旧旧的笔记本,本子码在桌上,衣服扔进洗衣篮,准备洗完再进衣柜。他开始拆跟陶育洲差不多高的快递。
陶育洲真的很好奇这玩意儿是什么,守在旁边看,孙缘虽然没凑过来,但扭着头看他拆快递,拆出来一把吉他,孙缘一脸茫然:“不是说是……沙发吗?”
一个敢说一个敢信,陶育洲没想到这孩子如此实诚,干笑两声。孙缘求解不得,看向葛霄,被撺掇:“他骗你,扁他。”
孙缘咧咧嘴,慢慢靠过来,看箱子里的东西。
很多泡沫板,中间塞着一个黑色的包,葛霄将它拿出来,用湿巾擦掉上面沾的泡沫。
“琴啊,”陶育洲没想到他费劲八叉大老远运过来把琴,跃跃欲试,“打开看看。”
葛霄掸掉泡沫,打开琴包给他看。
“830?让我玩玩呗。”陶育洲想上手。
“你先去净个手。”
什么毛病,陶育洲只得去洗手,还打了两遍香皂,这才接过来看:“你怎么挑了个这么偏门的色儿?”
“我女朋友买的,”葛霄看他一眼,“这色儿怎么了。”
“……这色儿好啊。”陶育洲干笑两声。
“还有不同颜色吗?”孙缘问。
“原木色最多吧。”
“你注意着点儿啊。”葛霄提醒一句,处理快递盒去了。
“我干脆带个一次性手套得了。”陶育洲拨了两下,他有底子,至少在孙缘这个小白面前够装个大的。
孙缘只有眼巴巴看着的份儿,陶育洲朝卫生间喊他:“霄哥。”
“嗯?”
“圆圆也想玩。”
孙缘大骇,摆手摆出残影了。
“小心点儿碰。”葛霄说着,拿了拖把出来,简单拖一遍放快递的那片地。
陶育洲挑了挑眉,不由分说要往他怀里塞,孙缘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手足无措:“我要不要,戴个一次性手套?”
“……以后陶育洲说话你当屁听个响得了。”
地拖完,两个大纸箱拿到宿舍门外踩扁,葛霄在洗衣房门口找到宿管,问她要不要这个?
天降纸壳子,宿管挺高兴地拿走了。葛霄回到宿舍,陶育洲正在教孙缘怎么爬音节。见他回来,孙缘像老鼠见了猫,慌不迭要把琴递给他。
葛霄没接,靠回椅背,“让陶老师教你。”
“包教包会,三天之内让你学会小星星。”陶育洲打响指。
孙缘倒是个挺有分寸的人,玩了一会儿就乖乖把琴放回他琴包里,葛霄正趴在桌上玩手机,听到身旁的动静,说你给我吧,从小抽屉里拿出擦琴布。
孙缘见此,登时僵在原地,鼻翼下意识翕动两下,这才开口:“我、我洗手了的,身上,没有味儿。”
他声音实在比蚊子哼还小,葛霄转过半个身子,手肘撑在椅背上,问他:“你说什么?”
“我洗了,衣服也洗了,身上没有味道。”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听得陶育洲愣了,葛霄举起琴,对准光,给他看面板:“这个,光面的。”
说着,他手指在上面蹭了一下,面板上多了枚指纹,反光之下看着很扎眼。
“喏,一碰就留指纹,碰到个扒手摸一下,我都能直接拎着这琴上派出所报案了。”葛霄说,“每次用完都会擦,我用擦得更勤,因为我血热,容易出汗。”
听他解释,孙缘点点头,手指僵硬地摸着裤缝线。
葛霄无奈地抿着下唇,弯了弯嘴角,招手:“你过来点儿。”
孙缘往他的方向挪了两步,只见葛霄吸了口气,三秒钟之后摊开手:“没味儿。”
好一会儿,孙缘才冷不丁冒出一句:“你鼻炎……”
这你记得倒清楚。葛霄哭笑不得,反手指着陶育洲:“你让他闻。”
“汗味儿,”陶育洲说,“估计也有我的,我刚从楼下上来。”
“只要汗腺没摘除,是个人出汗身上都有汗味儿,或多或少的问题,”葛霄说,“你觉得心里不踏实就洗澡,但我是真闻不出来。”
犹豫了一下,孙缘说:“那我还能学吗……小星星。”
对老实孩子就要说老实话,你满嘴跑火车,他是真信。葛霄笑道:“能啊。”
晚上下训,刘泽辉难得没和朋友出去浪,回宿舍打游戏,一眼就看到那只琴包:“我靠,这谁的琴?”
孙缘说是葛霄的。
这会儿宿舍里只有他和刘泽辉,葛霄他俩不在,刘泽辉两眼放光要打开看看,孙缘拉都拉不住:“你发个消息跟他说一声吧。”
关键是刘泽辉还真听进去了,认为他说得有道理,便掏手机给葛霄打电话。
孙缘有点儿好笑,又无语,他觉得陶育洲说得没错,刘泽辉这人就是脑子缺根弦。
刘泽辉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定义为缺心眼,兴致盎然,打通了葛霄电话,三两句结束通话,打开琴包:“成了,报备过了。”他拿出琴,倒吸一口气:“我去,我还是第一次碰这玩意儿呢。”
“你会弹吗?”
“不会,”刘泽辉摇摇头,“不过这是我的梦想,在club弹着吉他泡妞,台下的妞都为我欢呼。”
孙缘没搭理他。
他俩都没碰过琴,孙缘上午的短暂接触还是在陶育洲老师的指导下,现在陶老师不在,他只敢看不敢碰,但刘泽辉的胆子显然比他大,上网搜吉他入门教程,第一步,调音。
好,下个调音APP,刘泽辉看完教程就开始上手调了。
孙缘不懂,但刘泽辉把弦拧得死紧,看得他大气都不敢喘,生怕绷断了。刘泽辉劲儿比脑子大,坐着拧不动他还要站起来拧,说站起来好发力。孙缘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拿过琴:我试试吧。
他也没打算真拧好,装装样子拧两下,说拧不动,先让刘泽辉死心,等葛霄回来再弄吧。孙缘刚拧一下,啪,弦断了。
两人都愣在原地。
就像开罐头,你上蹿下跳拧了半个小时,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也打不开,交给朋友,朋友借着你前面的劲儿,掰了一下就开了——这算谁的?
好事算谁的都行,那这坏事又该算谁的?
孙缘觉得自己跟这把吉他犯冲。
上午差点误会自己弄脏琴惹室友不高兴,下午就真的弄坏了他琴。怎么办,他肯定该生气了。
刘泽辉显然没有孙缘这么坎坷的心路历程,捏着断弦看:“这么不牢固呢怎么。”
“怎么办?”孙缘声音都有点儿哆嗦了,“陶老师说,这是他女朋友送的。”
“开学几天啊他有女朋友了都?”
这是重点吗!
这两句话的工夫,孙缘一脑门汗,刘泽辉没想到真能吓着他,把琴拿回来:“给我。”
“怎么办?”
“等会儿葛霄回来就说是我弄坏的,赔就得了呗,”刘泽辉把琴放在桌子上,“到时候你别插嘴啊。”
这宿舍住了小一周,刘泽辉其实没摸清葛霄是个什么脾气,居然能把孙缘吓成这样,他心里有点儿没底,但总不能把这小孩推出去顶罪吧。
既然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那刘泽辉宁愿伸着脖子挨刀,没一会儿,侩子手回来了。
推门进宿舍,葛霄就察觉到气氛不对。
刘泽辉其人,只要他在宿舍,除了睡觉之外就没有一分钟不在絮叨的,像只大嗓门的蚊子,今天倒安静地坐在位置上,旁边站着孙缘。
借用王佩敏的育儿心经:孩子不哭不闹一般就是拉裤兜了。
陶育洲还乐呵呵地说食堂这家绿豆沙熬得真天才,明天还要喝。只听刘泽辉清了清嗓子:“葛霄啊。”
“嗯?”
“不好意思啊,我把你琴弄断了。”
屋里安静下来。
孙缘全程大气不敢喘,拿余光觑着他,葛霄微微皱起了眉,一丁点烦躁转瞬即逝,让孙缘怀疑自己看错了,他还是那副样子,问道:“没崩着你吧。”
对方没发作,刘泽辉真没想到,措了一肚子的道歉辞没处用,干巴巴地摇摇头:“没。”
葛霄检查过,是一弦断了——刘泽辉那话说得不明不白,让人以为是琴头断了。
见他松了口气,刘泽辉才敢张嘴问:“怎么样?”
“换个弦就行。”葛霄说,“你调音了?”
“啊,”他难得有些尴尬,摸了摸后脖颈,“我查的是说要先调音,就跟着弄了。”
“那是新琴。”葛霄无奈地笑了下。
“不好意思啊,”背的词有用武之处了,这次刘泽辉答得很快,“你换弦的钱我到时候转给你。”
葛霄也没跟他客气:“行。”
“那个,”孙缘说,“这个弦,其实是我……”
话还没说完,被刘泽辉一脚踹断下半句。
“断了?”
“断了。”
汤雨繁手机夹在肩膀,拿指甲油小刷子的手顿住,右手捏着手机,甲油还没干,手指没敢握:“坏得严重吗?”
“你来看看就知道了。”
“啧。”
“不严重,”葛霄识时务地改口,“换新的就行。”
“你们那边有乐行吗?”
“换这种东西还是去原店那儿比较好。”仗着人家不懂,他开始瞎说了。
某种程度上,汤雨繁比孙缘还好骗,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行,那明天下午去换吧,就在我们学校南门,不远。”
“好。”葛霄开心地应了一句。
挂了电话,右手的指甲油也干得差不多了,邓满从床上探出脑袋:“嘛呢。”
“指甲油。”汤雨繁晃晃手。
她似乎刚睡醒,迷茫地眨了两下眼,在被窝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不想起床——”
“起来吧,再睡晚上该失眠了。上食堂吃两口去。”
“你今天不去科大了?”
“明天约了去换弦。”汤雨繁说,“在南门,要带铁板豆腐给你吗?”
“多辣,爆辣。”
还没等汤雨繁回话,她手机再次响起来。以为是葛霄还有事找她,却看到屏幕上映着两个字:秦喜。
娄昱的妈妈。
她当初没有删除对方,倒是秦喜先拉黑了她,好在拉黑还能收转账,收完钱,她没再给她发过消息。
现在打电话来干什么?
汤雨繁接起来,那边的声音很犹豫:“小汤老师吗?”
“请问什么事?”
“是这样,你那边还在带学生吗?”秦喜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感,“方便的话,能再给小昱排几节课吗。”
汤雨繁没有立刻回答秦喜的问题,转而问:“几节?”
“大概……大概到下个学期,”见她没有直截了当地拒绝,秦喜忙不迭追了几句,“课时费还按之前商量的,或者我再给你涨点儿,这都好商量。”
汤雨繁没准备跟她绕弯子:“不好商量的您也就近跟我商量商量吧。”
沉默良久,秦喜才开口:“年后吧,我找了一家说是专门教障碍儿童的培训班,说是里面的老师还考了专业的儿童心理学资格证,什么的。”
听到这儿,汤雨繁基本能想到接下来她说的话,没打断。
“我想着,找个专业的老师,钱花得多一点也无所谓了,”秦喜似乎捂住了脸,搓了搓,“没想到这不到半年,他们就跑了。”
“您往里交了多少钱?”
“……四万六。”
她到嘴边这口气还是咽回去了。
“小昱还要看病,我跟他爸没法儿像以前似的留一个人在家守着他,我也考虑过找别的老师,可总归没着没落的,磨合又要好久,小昱也不懂得说。我是真没办法了,但孩子的课不能断啊,”秦喜艰难地说着,“汤老师,我知道我作为家长不合格,不够尊重老师的教学方法,您说得都在理,是我……”
“好了。”汤雨繁打断她,“还是老时间,每周日下午三个小时。”
秦喜愣了愣,嘴抖似的:“好,好,我现在就把课时费转给您,先涨五十行吗?我和他爸爸手头的现钱……我,后面我那个钱追回来了再加。”
“您不用给我加。原来多少,现在还是多少,我三个小时的课就值这么多钱。”
“那我、我请你吃饭吧小汤老师?”她带了哭腔。
汤雨繁并不想花心思安慰学生家长,简单安抚了两句,挂断电话。
邓满正巧下床,随口问她:“是你那个家教活儿的家长?”
“嗯。”
“她怎么还联系你啊。”
汤雨繁这才算把这口气叹了出来:“病急乱投医。”
邓满知道她当初为什么辞了家教,问道:“搭理她干嘛呢,还要给她们上课?”
“我给她小孩上课,不是给她。”汤雨繁抽出小学课本,掸了掸灰。
放在半年前,这通电话打进来汤雨繁都不一定会接。不知是这半年把她脾气磨好了还是怎么,再想起秦喜当初那些话,汤雨繁竟然没什么感觉了。
“否定”这层皮后的目的是减薪,那么“否定”本身不成立,她更不必介怀。正如眼下秦喜话外裹着“歉意”、“自省”的漂亮皮。或夸或贬,漂亮或尖锐,它都只是一层包装纸,汤雨繁懒得看,也不再会辗转反侧去纠结秦喜当初是真觉得她差劲吗?如今又是真的对她抱有歉意吗?
管她呢。
秦喜想让儿子念书,汤雨繁也想教好她第一个学生,那就继续。
再往深处想,坦白地说,秦喜的语气让她想起汤翎,当年求人让女儿进火箭班的汤翎。
汤翎求的是她自己家里的亲戚,从前安排她到市五中当老师的人。后来亲戚被查,连带着下面的人一块被掳了下去,连汤翎这么个小小的中学老师也难逃一劫。
那位亲戚还是她姥姥家的人,对汤翎本身就有一万个不满意,现在人到中年仕途不顺,每年年夜饭桌上更是对汤翎这个晚辈百般挑剔,净说一些不入耳的话,汤翎爸妈也是赔笑。
汤雨繁知道,她姥姥姥爷不高兴,只是因为这亲戚骂的是他们的女儿,他们自己脸上挂不住,而不是因为妈妈受了什么委屈。
女儿是他们的女儿,重音在“他们”,但妈妈是她一个人的妈妈,重音在“妈妈”。
说真的,汤雨繁自己都快想不起来,最开始立志好好学习是为了什么呢?
是想拿第一,不蒸馒头争口气?是老师最喜欢好学生,期末发奖励总发最好看的笔记本?还是幼稚地以为学习好就能变成那位亲戚一样的人呢?
如果变成他那么厉害,我就不会让妈妈受这个窝囊气了,对吧。
当然,这话也只是童言无忌,就说初中毕业吧,明明她中考分不差,可汤翎还是去拜托那位失势已久的亲戚,想让他帮帮忙,看女儿能不能进个火箭班。
尽管最后还是没能如愿,汤雨繁进了实验班,但汤翎那副点头哈腰的样子,她记了很久。
汤雨繁盯着黑屏的手机。
她现在也没成为多厉害的人,像是那位亲戚一样的人,但她至少能在另一位母亲点头哈腰的时候制止这一次。
越过秦喜,越过汤翎,她们为之折腰的是一座庞大而不可动摇的人情社会。在这里,点头哈腰是基础技能,求人办事得有个态度。不过二十载的人生足够教会她,汤雨繁,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就是这样的。
但她就是不想看到一个母亲这么跟自己说话,哪怕这一次并不是秦喜人生中最后一次为了自己的孩子而弯腰,汤雨繁也要把她的肩膀扶起来,就像当年她想扶起她妈妈的肩膀一样。
她同样可以用她不过二十载的人生致以回应,你有你的规则,我也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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