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以念

作者:只只夙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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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95 章


      疼。

      只只麻木地想。

      身体怎么又开始流血?

      “你别起来。” 一个陌生的声音。一个陌生的妇人端着一碗米汤坐在床边道。

      “你倒在路上,我家的男人把你背回了家里。”妇人把米汤喂她,又替她把被子掖上。只只感激地笑了笑道:“谢谢姑娘。”

      “何必客气,你既是我们家的人了,以后就叫我姐姐罢。”妇人道,“我不能生,家里一直没钱娶妾,捡到你也是你们两个的福分。”

      她忽然意识到,她的身体为什么又开始出血。

      她没有说什么。妇人拿来的米汤她都喝了。

      晚上,男人走进来睡在她旁边。

      “你的身体真白。”男人道,“又冷又白,雪似的。就叫你雪儿吧。”

      “我叫只只。”她盯着屋顶漠然道。

      “从今天开始,你就叫雪儿啦。”男人笑道。

      男人是个木匠,每天早上很早就起床,然后就听见各种刀锯的声音。

      她孤身一人来到太和京,在太和山边缘的小镇上晕倒,他竟然没有用刀锯把我切成块吃了,也没有把我卖给地下角斗场当奴隶,只不过是在我昏迷的时候纳了我,还给我吃饭,这在民风彪悍,有着吃人传统的西天下原,算是个温良的大好人了。

      这倒是得感谢那个冷帝,经历了去年的大变故后,及时调剂了粮草,荒民也都得到了安置,没有易子相食,没有军阀战乱,连一个普通的木匠,都能养活一妻一妾。

      在这个时代,这实在是一种幸运。

      男人还算不错,白日里干活养家,晚上喝酒骂娘打老婆,普通人族的家庭就是这样的。男人打她也不算太重,第二日见到她身上的伤口还会心疼地给她多盛一碗米粥。

      生活和当年在姮武家的短暂几日有些相似。每日四更起床,打扫鸡舍,给一家三口做早饭,伺候夫妻两人起床,让什么做什么,从不计较也从未抱怨,做到夜半三更也不会说一句。

      事实上她几乎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开口说过话。

      祁伯说得对,小产甚于大产,她的身体从那以后便不像是自己的身体,而是一个肮脏和黑暗回忆的容器。

      她没日没夜地干活,昏过很多次,每次她都很确信自己会死,每次又都活了过来。

      一次晕倒后,她又滑了胎,男人打了正妻一顿,后来挑水搬货之类的重活不让她干了。

      男人教她用锯子斧子,起初只是做些磨光刨边之类的边角伙计,她做得又快又干净,男人试着教她开榫打眼,嵌镶封边,都是一教就会。

      再后来,大家都知道木匠家有个哑巴媳妇,白得像雪一样,做的伙计也像雪一样,干干净净,平平整整,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

      生活还在继续,她也还活着,她只是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第二次小产后,男人找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偏方给她吃。巴掌大的蜘蛛啊,用草绳扎成一对对的蚂蚱啊,也不觉得有什么怪味。不过好像这些也没什么用。没过几个月,她都不知道自己怀上了,又小产了。

      这孩子一次次地想要回来,可她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新的生命。她暗自祝祷,希望她的孩子找一个比她更有资格做母亲的人,不要再到她这里来受苦了。

      冬月的一天,有人拿着一个小木马来店里问木匠,这个是谁做的?

      木马的基座看起来很厚,但翻过来看的话,能看到基座的周围固定了一圈厚木条,乍看起来像是有厚度的样子,其实却是用薄板撑的。

      木匠是个实诚人,从不做这种桃代李僵的事,当着客人的面把雪儿拖出来打了一顿。

      一家人吃年夜饭的时候,女主人怜惜她,给她盛了一碗饭。外面有人放了烟火。她摔了碗,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除夕碎碗不是好兆头。木匠的耐心也终于到了极限,又打了她一顿。她躺在地上,人们从她身上跨来跨去,没有人理她,过了几天,她自己挣着爬了起来。发现又滑胎了。

      这次,血漏一直不尽,她下不了床,吃不进东西,身体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个死人一般。

      她的身体决定不再给那个孩子到来的可能了。

      他知道他们在等她病死或者饿死。可是奇怪的是,三四天没吃没喝,她既不觉得饿,也不觉得渴。

      是因为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吧?

      正妻觉得家里躺个死人一般的女人看着怪渗人的,便叫大夫来了一次,后者看了她一眼就出门了。木匠追出去,她听到木匠问他还能不能生孩子。

      大夫冷笑了一声。

      她长舒一口气,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

      中元节那日下了雪,家家户户在门口挂上了灯,这个北疆小镇安谧而温暖。

      木匠用竹篓背着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山里切木头。走了很久的路,到了一个她从来没有来到过的地方,把她抱到地上,让她在这里等他。

      后来,天慢慢地暗了,她知道木匠不会回来了。

      雪缓缓地落下,又忽地被风卷起,随风飞扬。她忽然想起那年中元节,悬草堂的屋檐上面,青衣男人把她护在身后。她从他的手臂下探出脑袋望出去。

      月光下硝烟弥漫,亮晶晶的,像是黯淡夜空中,盛开了无数的繁星。

      “茗哥哥啊……”她轻轻地念道。

      在白水国养病时形成了习惯,每次痛苦难熬的时候,就会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仿佛念着他的名,疼痛就会好一点。

      上苍啊,原谅我这不为人知的无耻罢。

      暮色中忽然有很多野兽的眼睛在看着她,亮莹莹的,是狼吗?他们聪明又残忍,和人的眼睛真像。

      它们围着她,像是在等待着一个契机,一声号令。

      她闭上眼睛,任雪花落在她的脸上。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受苦吗?是为了犯错,伤害人,然后被伤害?

      她想了很久,摇了摇头。

      就让这一切就这么结束吧。

      远处寂静中传来轻轻的沙沙声,是蹄子踩入新雪的声响。

      这脚步出奇地平静,沉稳,带着难以形容的肃静。

      她耳听脚步声一步一步地来到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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