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囚夏

　　晚上十点。

　　浴室的水声淅淅沥沥淌了许久才歇，吹风机的嗡鸣起了又落，谈尧在楼下磨磨蹭蹭耗够一小时，才终于挪着步子上楼。

　　谢书衍没问他当年为何走，也没怪他将联系方式删干净的事，只是抱着他亲，说他自由了。

　　谈尧脑子里嗡嗡作响，却清晰地认知到，两个隔了七年光阴的人，好像又要重新缠绕在一起，回到从前那种亲密无间的境地。

　　可他不知道这样对不对。

　　就像当年和这个人走到一起时那样，一切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这明明是他这几年朝思暮想的结果，如今真的攥在手里了，却又忍不住往后缩，怕自己再刺伤这个人，更怕他们之间那道横跨了七年的鸿沟，终究还是跨不过去。

　　思绪太乱了，他下意识想躲。

　　谢书衍那种作息精准的职业，此刻应该已经入睡，谈尧放轻脚步上楼，却直直撞进一双清明的眼眸里。

　　那人靠在床头，暖黄的台灯将他侧脸镀了层柔和的边，手里还捏着手机，分明是在等他。

　　谈尧喉结滚了滚，虚浮的目光无意识掠向床尾的玻璃柜。

　　那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七年前谢书衍送的乐高模型，每一辆都崭新如初，连灰尘都没有。

　　他顿时有点尴尬，仿佛被人当场扒了皮，露出内里那层难以启齿的执念。正等着谢书衍嘲讽两句，对方却只是说：“上床来。”

　　谈尧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硬邦邦甩出个借口：“我还要玩手机。”

　　谢书衍睨着他，声音平静：“陪我睡。”

　　“你平时怎么睡？”谈尧面无表情，“总不会天天找人陪？”

　　“听雨声。”谢书衍答得干脆。

　　谈尧往窗外瞥了眼，今夜晴空万里，连丝云影都无，哪来的雨？

　　“那你用手机放。”

　　谢书衍问：“你确定？”

　　“别磨磨蹭蹭烦人。”谈尧一屁股砸在床尾，低头划开手机屏，“赶紧睡你的。”

　　淅淅沥沥的雨声很快从谢书衍手机里流淌出来，仿佛真打在身上似的，带着潮湿的凉意。

　　谈尧起初没在意，直到雨声里忽然掺进一道模糊的人声，他指节猛地一僵，耳朵不由自主地往那边凑了凑。

　　哗啦啦的雨幕里，裹着他和谢书衍的对话声。

　　——是七年前露营那晚的录音。

　　紧接着是布料摩擦的窸窣，还有他自己压抑的喘息，雨势啪嗒啪嗒地响，混着似有若无的嘬吻声。

　　当年困在狭小帐篷里的暧昧气息，再一次在脑海里翻涌起来。

　　谈尧猛地转头，不可置信地瞪向谢书衍。对方却靠着床板，气定神闲地把手机举高，任录音继续播放。

　　“你他妈录音了？！”谈尧耳根烧得通红，扑过去就要抢手机。

　　谢书衍手臂一扬，轻松躲开，“你让我放的。”

　　“谁知道你这么变态！”谈尧咬牙切齿，“睡觉听这个？”

　　“助眠。”谢书衍垂眸看他，拇指轻轻按下音量键，录音里的动静顿时愈发清晰，仿佛那场厮磨就在耳边重演。

　　谈尧浑身猛地绷紧，脊椎像是窜过一道电流，他狼狈地掀开被子钻进去，背对谢书衍冷声道：“关了！不然杀了你。”

　　雨声戛然而止。

　　身侧的床垫微微一陷，谢书衍躺了下来，手臂从后方轻轻环住他的腰。

　　“你好像很兴奋。”

　　这句话说得异常平静，却像颗炸弹轰然在谈尧的脑子里爆炸，他无法否认身体里早已翻涌的渴望，可理智上那点羞耻感偏死死拽着他不能丢了面子。

　　“谢书衍，你别贴着我脖子说话。”谈尧偏了偏头，试图躲开颈后那缕煽风点火的气息。

　　“转过来。”

　　谈尧犹豫两秒，不情不愿地翻了身。

　　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下巴就被掐住。谢书衍的声音落下来：“你的脑子又装了什么东西？”

　　“没有。”谈尧偏开脸，避开那能看穿人心的眼睛。

　　“又撒谎。”

　　谢书衍轻描淡写：“我有办法让你说。”

　　…

　　对方撂下这句话，便沉默着等他开口。谈尧心里拧巴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正过脸，直直望进那双充满审视的眼睛里。

　　“这些年想过很多次重逢，可真见了面，又怕我会让你失去什么。”

　　“我不拽着你的话，”谈尧声音发紧，“会更好。”

　　谢书衍于他而言，实在太过贵重，或许这个人就是他生命里最重要、最珍贵的部分，这些年无数个撑不下去的瞬间，全靠那些回忆推着他往前挪步，谈尧怕自己这一次的靠近，会让这份感情再次跌进漩涡里。

　　谢书衍道：“少做梦了。”

　　“什么？”谈尧皱眉。

　　“蠢货。”谢书衍手上的力道重了些，面色不悦，“都这样了，还教不明白。”

　　“智商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谈尧木着脸，没应声。

　　空气静了几秒。

　　谢书衍松开手，平躺下来，目光落在天花板某处，“当初你走后，我去沂城找过你。”

　　谈尧呼吸一滞，脑袋有点懵。

　　他根本就不在那里…

　　“在那座城市转来转去，找遍了你可能待的地方，还是没找到。”

　　谈尧喉咙发紧，眼眶里的热意又漫了上来，烧得他鼻间发酸。

　　“所以只能跟他们交换条件，换一次找你的机会。”

　　…

　　谈尧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他难道还去宜城找过自己吗…

　　那些曾让人拼尽全力挣扎的困境，此刻被谢书衍轻描淡写地拢进一句话里。

　　“当时能选的，只有各自走一段路，慢慢长大。”

　　无坚不摧的十八岁，妄想伸手就抓住世间万物，可兵荒马乱的少年，终究没有承托一切的能力，命运只需轻轻转个弯，所有期待的道路便全部分崩离析。

　　好在湍急的洪流里，在岁月的流逝间又漫出一道新的支流，兜兜转转，终究将他们重新卷回了一处。

　　…

　　谈尧屏住呼吸，拼命想勾勒出年少时那般高傲自信的谢书衍，为现实低头时该是怎样的落寞。可那画面始终模糊，怎么也聚不成具体的形状，眼前这人太过挺拔，让人根本无法想象他无力妥协的模样。

　　“现在做到了，也找到你了。”

　　谢书衍终于侧过脸看他，“你觉得我会再放你走吗。”

　　…

　　谈尧任由眼泪砸进枕头，视线模糊地描摹着这张日思夜想的脸，最后伸出手，用力抱住他，抬头吻了上去，“对不起。”

　　愧疚、感动、心疼，种种情绪像潮水般汹涌而至，将那颗酸涩的心脏填得满满当当。

　　谢书衍却不满意，用食指抵住他的额头，“不想听这个。”

　　…

　　“谢书衍。”

　　谈尧深呼吸了下，面无表情地张了张口，磨蹭了几秒才笨拙地说出那句，“想留在你身边，不想再分开。”

　　谢书衍不依不饶：“花言巧语，没什么可信度。”

　　“是真的。”谈尧语气有点急。

　　谢书衍无动于衷：“怎么证明。”

　　“我现在工作稳定，收入还算过得去，也没有以前那些烂事，未来的人生完全把握在自己手上，以后不会再给你添麻烦，更不会逃避现实，你信我。”谈尧冷着张脸，眼神却笃定诚恳。

　　谢书衍盯着他眼睛看了片刻，才释免性地说：“知道了。”

　　时隔七年时光，奖励般的吻再次落下来，卷着彼此急促的呼吸弥漫在空气中，原本适宜的室温正一寸寸攀升。

　　谢书衍重重吻着他，手掐住那截单薄的腰线往上摩挲，又随着谈尧愈发紊乱的呼吸缓缓下移，指节刚挑开裤沿，就被谈尧猛地拽住。

　　“没、没东西…”谈尧整片脖颈都红透了，他们在家安分待了一下午，压根没往这处想。

　　“我带了。”谢书衍气息微喘。

　　？

　　谈尧皱紧眉：“你带这个干什么？”

　　谢书衍面不改色：“顺手。”

　　谈尧脸一冷，低骂出声：“我他妈要是不同意呢？”

　　谢书衍直起身，有窸窸窣窣的微响漫在空气里，他垂着眸看人，“那就让你同意。”

　　…

　　夜色渐深，谈尧好像坠进一片封闭的混沌里，空气粘得发稠，四周萦绕着白茫茫的雾霭，他却觉得空空荡荡。

　　雾好像浓了些，漫着越来越潮的湿意。

　　在谈尧茫然之际，忽然有突兀的光挤进来，带着灼人的温度，强势地，猝不及防地贯穿这片世界，重重砸在身上，烫得他下意识瑟缩。

　　谈尧呼吸很重，皮肤像泡在温水里一样热，分不清是畏惧，还是条件反射，他刚勉强适应，耳边便突然炸开横冲直撞的动静，心脏狠狠震了下，他看不见源头，眼前仍是一片空白，可那声音越来越急，像要撞破这世界的壁垒，震得人头皮发麻。

　　谈尧想，外头可能是一发狂的猛兽，正要生吞活剥了猎物。

　　他浑身发软，本能地想逃。

　　谈尧双手支起半身，踉跄地往前爬，膝盖才垮出半步，脚踝却被猛地拽住，身后仿佛有只无形的手蹿出来，一把将人拖回去，半寸不余的控在原地，那道不容反抗的力道，逼得他寸步难行。

　　似乎是不满他的躲避。

　　最后连双手都被往后拖拽，带着点惩罚性的桎梏，谈尧仰起头，脖颈在半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紧绷而脆弱，那点自主逃离的机会彻底被剥夺。

　　他的脑袋晃得厉害，意识昏昏沉沉。

　　感觉整个世界都被那阵势不可挡的撞击所扭曲，似乎连空气都在颤抖，谈尧浑身绷紧，心脏跟着那声音砰砰乱跳，他慌忙喊停，可是怎么呼喊都无人回应。

　　是听不到吗？

　　最后只能徒劳地祈求，求这阵汹涌的冲击能够慢一些，求那些翻涌的幻象能停歇。

　　…

　　谈尧的睫毛颤了颤，任由对方将自己翻过来，有冰凉的指腹擦过眼尾的湿意，才缓缓睁开眼。

　　谢书衍身上挂着薄汗，发梢粘在眉骨处，俯下身亲他，吻得又沉又缓，带着安抚的意味，慢慢把他从纷飞的梦境里拽回现实。

　　“弄疼了？”谈尧的手被他攥着，那人的拇指恰好按在他手腕动脉的旧疤上。

　　他闭上眼，摇摇头，感觉自己像本被反复翻阅的相册，每一页都有谢书衍，每一页都在发烫，最后所有画面都揉碎在脑海里，只剩下怀里的温度，和耳旁沉重又清晰的呼吸。

　　“怎么抖成这样。”

　　那人又问。

　　“舒服吗。”

　　…

　　谈尧没理他，刚别过头又被掰过去，气息混乱，默默承受着对方落下的吻，和更重的攻势。

　　他的胜负欲总来的不合时宜，跟自己较劲似的憋着股气，愣是不吭声。

　　对方倒是很有耐心跟他玩儿。

　　没过一会儿。

　　谈尧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抱谢书衍，他像只树袋熊，紧紧“包裹”着他，柔软的，滚烫的，全部毫无保留的奉献给眼前之人。

　　七年的思念，重逢的慌乱，还有此刻的真切，全都融进这场热烈的纠缠里，像被黑暗萦绕的孤舟，终于找到了停泊的岸。

　　被褥往下滑了一大半，台灯的光晕里，墙上的影子像是被风吹动，它们拥有了鲜活的生命力，分分合合，摇摇晃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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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尧浑身脱力，明明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却像熬了半宿，等大脑的麻意渐渐退去，他啧了声，带着点刻意的嘲讽开口：“谢医生，是上了年纪吗？这么着急。”

　　话音刚落就悔了。

　　谢书衍的手故意压在他肚子的起伏处，不轻不重地摁了下，微微俯身问：“你说什么？”

　　谈尧闷哼了声，四肢猛地一颤，刚才那点虚张声势的气焰，像被捏住七寸的蛇，瞬间蔫了下去。

　　——应该等谢书衍离开再嘲讽的。

　　他慌忙抬起一只脚抵在对方胸膛，语声音冷冷的：“我就开个玩笑。”

　　谢书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只淡淡吐出两个字：“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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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谈尧到底被折腾到几点，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喉咙早就哑了，翻来覆去只念叨着“够了”，尾音被磨得发颤，对方却置若罔闻，指节碾过他汗湿的脊背，说：“我还没够。”

　　这一句，便又是夜色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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