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问惊鸿

　　香子入土为安时已经是转年一月，林莺歌得以回到林公馆暂做喘息，但林惊鸿还得留在主堂，帮着沈五应对明枪暗箭。
　　林昭然传了消息去同学家借住，林莺歌让王妈给他送了些钱。林惊鸿派人敲打了他几句，也就没再管他。
　　林惊鸿最近一直在主堂，不过很少去议事厅，大都在静室。他的静室门口什么都没贴，去年林莺歌送他的对联被他和哈斗盒子一起都藏在了书房。
　　“林先生，您派沈五带着十三人押了一艘船去了青岛，快三天了，他们还没回来。”陈斩秋拿着名单和码头船只登记表，直奔静室质问林惊鸿。
　　“他们是护送‘公益三号’前往青岛送棉衣的，可能棉衣没有发完，就慢了些吧。”林惊鸿靠在沙发上喝着热茶，插了块削好的苹果送入口中，他家莺歌说了——一日一苹果，疾病远离我，他可得好好保养身体。
　　“林先生，我要是没有证据，我会来找您吗？‘公益三号’的人全都回来了，他们发棉衣时，沈五押的那艘船根本就没靠码头，一直到日落，他那船才进了港。半夜才有人往下搬东西，搬的什么啊？”陈斩秋双拳紧握，军统局局长戴战先生已经将调查林惊鸿与中共勾结的事情交给他了。他前脚刚打包票，后脚证据就送眼前来了。林惊鸿到底是怎么想的，多事之秋，还不知道谁是真正的靠山吗！
　　“不是棉衣吗？”林惊鸿继续装傻，慢条斯理拿小银叉吃苹果，苹果汁水很足，一叉有些汁水溅到了桌上。
　　“林先生，是个中国人就会毫不犹豫的干掉日本人，但，你得站对了，才是正统。”陈斩秋查到沈五等人在回程时遇到了日本浪人的骚扰，本来船上什么都没有，沈五他们忍了也就过了，沈五一行人偏偏把人全杀了扔海里，又换了航线才晚了时间。
　　“陈先生，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林惊鸿继续吃着苹果，嘴边带着轻笑。
　　“是杜先生吗？杜先生指使你给中共送物资？” 陈斩秋俯身按住林惊鸿拿叉子的手，双眼狠厉直视林惊鸿。
　　“杜先生和戴局长可是多年好友，过年的宴席上都要给戴局长留位置，杜先生怎么会呢……”
　　陈斩秋的手没有用力，林惊鸿不会自讨苦吃，一点挣扎都没有，很是清白的回视陈斩秋。
　　“那就是你了？”陈斩秋伸手拽住林惊鸿的衣领，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王五想要过来拦。
　　林惊鸿摆了摆手，示意王五他没事。
　　“陈先生，沈五只是带人护送慈善棉衣船队去分发棉衣，船上装的也只是棉衣。若棉衣真到了中共手中，这，也不是他们的错，实在是难以区分啊。”林惊鸿无辜的软了眼神，他知道陈斩秋没有实质性证据，只是这样就想要扳倒他，是不可能的，陈斩秋也不会这么做。
　　“林惊鸿！”沈骰玉推门一进来就看着陈斩秋拽着林惊鸿衣领子，连眨两下眼睛，随即反应过来上去拉开了陈斩秋。
　　“干啥呢！咋了，又咋了，不是，我发现陈斩秋你最近火气太大了吧，别叫陈斩秋了，改名叫陈大炮吧！天天发射，吓死了都！”沈骰玉嬉笑着拍了两下陈斩秋，他想大概是最近活儿多，压力太大，给好兄弟累着了。
　　“我的错，我最近心没在剔骨队上，我做东，正好沈五回来了，咱几个浴德池洗澡去吧。”沈骰玉想着正好放松放松，和林惊鸿他们一起去，云含声也就知道那是真“正经”洗澡了。
　　自从上回沈骰玉自己去了一次浴德池，云含声七天没让他上门，他求爷爷告奶奶赌誓发愿才让云含声堪堪信了他就是去洗了个澡。他本来来找林惊鸿也是想一起去洗澡的，正好碰上陈斩秋又“发病”。
　　“沈五回来了！他人呢，我去……”陈斩秋没说完，沈骰玉的大手就搭到了他肩膀。
　　“不是，咋了，出啥事儿了？”沈骰玉看陈斩秋急的这样，也严肃了些。
　　“没，也没什么，就是沈五他们回来的太晚了。”陈斩秋和沈骰玉可谓出生入死的兄弟，多少次冲锋陷阵都是他们并肩作战。陈斩秋知道沈骰玉没脑子，瞒不住事，什么都没跟他说。
　　“啊，那不遇到日本人了嘛，他们顺道给收拾了，高低我得给他们申请点赏钱，干的太他/娘好了！下回还得这么干！”沈骰玉说完看陈斩秋脸色仍是不好，他不由分说的就硬拽着陈斩秋叫上林惊鸿和王五，四个人都挤上了在外面等着洗大澡的沈五的车。
　　一行五人很快都赤裸相见，一一躺在床上搓着澡。
　　这五人中，只有陈斩秋是纯正上海人，他很少体验搓澡，搓澡工甫一用力硬是逼出了他的呻吟。
　　“哎！你别太用力，我这兄弟不吃劲儿！”陈斩秋一听沈骰玉这调笑顿觉跌份儿，硬是嘴硬说不疼，让搓澡工就用原来的力道。
　　搓完了，陈斩秋整个后背都红透了。陈斩秋特意挑了林惊鸿旁边的花洒冲了满身的脏污，他盯着泰然自若的林惊鸿，轻轻开口道：“这一次就算了，别再有第二次，不然，你们谁都跑不掉。”
　　林惊鸿闻言仍是面带笑意，依然是不知所云的样子。
　　“说啥呢！你们俩怎么单独说小话！拿我们当外人！”沈骰玉从后面怼了一下陈斩秋的侧腰，他没怎么用力，但陈斩秋反应不小。
　　“唔……嘶……”陈斩秋捂着侧腰，皱紧了眉头。
　　“怎么了？”沈骰玉、沈五、王五，包括林惊鸿的视线都投向陈斩秋，沈骰玉直接上手拿开了陈斩秋捂着腰的手，却发现那里的皮肤一切如常，什么问题都没有。
　　“我没用力啊，疼了？”沈骰玉挠挠脑袋，王五和沈五也不知缘由，陈斩秋糊弄过去，让他们回去赶紧洗澡，别都看着他。只有林惊鸿变了脸色，双眼冰冷看着陈斩秋完全没伤的腰身。
　　“我请吃饭，状元楼，怎么样？”林惊鸿刚一提议就得到了除了陈斩秋在内的一致认同，陈斩秋最后也只好随大流一起去了。
　　林惊鸿主动提出自己不喝酒，故而沈骰玉、沈五和陈斩秋都喝了不少，就连王五上头了，无比性情的喝了点白酒。
　　最后是林惊鸿开着车一一送了醉鬼们回家的，林惊鸿先送了沈五和沈骰玉，王五把沈五送到家刚出弄堂就吐了。他只喝了一杯白酒，实在是酒量浅，爬到车上就晕过去了。
　　林惊鸿转头看了眼睡得昏天暗地的王五，知道他没事就伸手拍了拍副驾驶的陈斩秋。
　　“下去聊聊。”陈斩秋受过专业训练，他看着是醉了实际也还有理智，林惊鸿刚一碰他，他就睁开了眼睛。
　　“怎么？林先生要灭口吗？”陈斩秋嘴上这么说，也只是靠着车子，没有拿枪，也没有太防备林惊鸿。
　　“你腰怎么回事？”林惊鸿猜测陈斩秋腰上的是没有留痕，但皮肉里切实疼了的伤。
　　“就是抻着了，没什么。”陈斩秋因为没有及时报告林惊鸿等人的行动，被上海情报站扣了两天，几乎脱了层皮才出来。
　　“杜先生把你给出去了还是你自愿的？”林惊鸿见陈斩秋不说实话，也不再揪着不放。
　　陈斩秋没有回答，他错开林惊鸿审视的目光，冷冷笑着，“林先生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好，这次年夜宴杜先生没有给你留位置吧，若是最后鸟尽弓藏，林先生的境遇怕是更糟，到时候还有没有一个张炳能给您挡灾呢？”
　　陈斩秋说完，两人都陷入沉默，林惊鸿看着陈斩秋的背影，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
　　“走吗？去虹口。”陈斩秋看到街对面过来一辆黄包车，他招手拦了，坐了上去。
　　“林先生，您好自为之。”
　　车轮砸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咔声，车夫的草布鞋在地面上留下了些血迹，转眼间，车子就远了。
　　林惊鸿上了车，也扎进黑幕之中。他扶着王五回到林公馆时，已经很晚了。
　　“先生！呀，他怎么喝这么醉啊！”王妈正在门口，一眼看到了略显狼狈的林惊鸿扶着王五。她赶紧过去接过了王五，和被她叫声吸引过去的王管家一齐把王五送进房间了。
　　王妈回来看到林惊鸿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想着也许小姐还没睡，就上楼去敲了林莺歌的房门。
　　“你回来了啊，很累吧。”林莺歌其实正要睡觉，一听林惊鸿回来了也没了睡意，披了个外套下来了。
　　林惊鸿微笑着看向林莺歌，轻轻摇摇头。
　　林莺歌坐到林惊鸿身边，靠在了他肩膀上，向下滑了一下，耳朵正抵在他胸膛，聆听着他心脏的跳动。
　　两人静静坐了好一会，林惊鸿的手指无意卷着林莺歌的发尾，林莺歌的头发随着他起伏的胸膛轻微飘扬，夜间的风被玻璃窗隔离在外，林公馆里温暖的甚至有些热了。
　　“你身上好香。”林莺歌抬起身子又向沙发里面坐了坐，静谧的氛围让她完全的放松下来，刚刚差点就从沙发上滑下去了。她坐直了些将头埋在林惊鸿后颈，睡意再起，喃喃自语。
　　“嗯。”林惊鸿有些痒，林莺歌的鼻息在他后脖颈聚集着热，但他忍着没动，不想打扰了她的好梦。
　　“林先生。”林莺歌几乎是在梦呓了，她双臂随意抬起胡乱的摸了摸林惊鸿。
　　“怎么了？”林惊鸿眼疾手快牵住了在惹火的林莺歌的手，她也就不再动了。
　　“快要过年了，你生日……”林莺歌彻底睡着了，她的头耷拉下去，下巴抵到了林惊鸿的背，硌的她痛呼了一声，人也没有醒。
　　“知道的，睡吧，莺歌，晚安。”林惊鸿说完举起牵着林莺歌的手，轻轻在她手背落下一吻。
　　随即林惊鸿淡淡笑了，他偏过头轻轻看了一下林莺歌，知道她睡的很熟，暗中得到了礼物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笑容更是洋溢起来。
　　林莺歌整个人都瘫在林惊鸿身上，林惊鸿一手托住她的大腿，另一只手向后推着沙发，略有些费力的慢慢站起来。
　　林莺歌发出从喉头自然流出的沙哑音，林惊鸿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背，几乎一步一顿的上了楼。
　　林莺歌下楼时没有关门，林惊鸿用背抵开房门，拉开被子，轻轻将林莺歌放到了床上。他拉回被子，给林莺歌盖好。他刚直起身发现卧室里有些光，原来是窗帘没有拉好。
　　林惊鸿走到窗边，刚要拉窗帘，借着透过窗子的月光，他看到了梳妆台上放着的红线，应该是要编成很复杂的款式。
　　林惊鸿偷偷看了翻身已经去和周公谈梦的林莺歌，蹑手蹑脚的出了门，在他看来，她开心就是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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