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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芯灭·拾叁
翌日,天亮的早。
楚予禾敲响了景霖房屋的门,手上端着碗棕褐的药。
连空中都弥漫着中药气味。
努利斯虽然对景霖防备,但生病一类的事他不敢保证,也不敢干扰。他对中原药理一窍不通,贸然打断,指不定景霖的病情就变严重了呢?
央国谈判之时,虽听闻景相一身病骨,却不见得有多柔弱呢……难道那会是装的?
真真假假,努利斯不知情,但没关系,百里祈羲知情就行,他只是个把人押过去的附属,不需要思考这么多。
楚予禾歪头疑惑地看着身旁闷声不吭的努利斯,上下打量着,把药拿偏了点,道:“大人找宋公子有事?”
努利斯和楚予禾眼对眼鼻对鼻,摇头:“我看他喝药。”
楚予禾:……
喝药有什么好看的,这央国使者莫不是个变态。
可不等门被打开,后头又跟上一个人。
——花鸢棋。
花鸢棋眯眼笑道:“啊呀,大家都在呀。好巧。”
“……”楚予禾疑惑加倍,右边一个花鸢棋,左边一个努利斯。他下意识把药碗端正,板子压在自己肚腹前,对花鸢棋道,“大人也找宋公子,有事?”
花鸢棋扫了下旁边的努利斯,摇头:“我这不是关心宋公子嘛,一闻着药味就来了,要亲自看着公子喝下才安心呢。”
楚予禾:……
不是,吃个药又不是打个仗,有必要聚在一起吗?!
楚予禾叹了口气,内心盘算。
花鸢棋大抵是来研究义兄病情的,估摸着是在找机会下蛊?而那个努利斯嘛……好像没有什么理由啊,难不成是想借着义兄喝药的空隙打义兄一顿?
楚予禾只好又敲了敲门,提高了一点声音道:“义兄,花大人和努利斯大人也想进来!”
花鸢棋,努利斯:……
然而声音传去,犹如石沉大海,许久不见回音。
努利斯和花鸢棋都是练过的人,比楚予禾率先觉出蹊跷,一左一右贴着门,夹着中间的楚予禾侧耳细听。
不及楚予禾向后退一步,这两人就神色紧张地踹开了门。
屋内空无一人。
努利斯动作粗鲁一点,率先转身扯住楚予禾的衣领:“景——你义兄人呢?!”
花鸢棋虽未说什么,却也静静看着楚予禾,似乎是要个解释。
楚予禾惊得连药碗都脱了手,比努利斯还震惊:“人呢?!我这么大个义兄跑哪去啦?!”
药碗摔在地上,苦黑的药顺着木板淌进三人脚尖鞋缝。
楚予禾瞪着花鸢棋:“你,你竟对我义兄行凶!”
花鸢棋眼睛也瞪大了点,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即便没说话,别人也能从他神情中读出些什么。
——好一个人在路上走,锅从天上来!
“楚燕君,莫要信口雌黄。”花鸢棋耐住性子道,“这对我有什么好处?我还需要把宋公子藏起来行凶?要下蛊我当面就下了啊。再者我们如今可是合作关系,我何苦给自己找嫌疑?”
努利斯什么都不懂,又抓住花鸢棋的领子:“你这人嘴里能说出什么真话?他在你屋里不见的,不是你又是谁?”
花鸢棋无语地笑了,深呼吸几口气,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人,你一会说是楚燕君藏人,一会又说是我藏的。你可有证据?嗬,指不定就是你在这里贼喊捉贼。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
楚予禾对花鸢棋的话也表示赞同:“所以嫌疑只有你啊花大人,我认为凭这位使者大人的脑子是想不出藏人这法子的。”毕竟努利斯脑袋里好像就只装得下他那位国君。
“……”花鸢棋脸上端笑,实际头顶已经快要冒出青烟了,只得为自己澄清,“楚燕君,我想合作,真的。我诚心是百分百的,除了偶尔会动下蛊的心思——但这点我相信宋公子自己知情,他每回都避得十分完美。请不要怀疑一个诚信的商人。”花鸢棋试图抹去额尖淌下的薄汗,领子还被暴躁的努利斯揪着,脖子梗得慌。他道:“说不定宋公子是有什么急事,独自出去了会呢?”
楚燕君半信半疑,他甩开努利斯的手,上下左右扫荡着屋中布局。
没有任何厮打痕迹。
他紧接着来到景霖休息的床榻。
帷帐是垂下的,挥开来,被褥是皱着的。
——景霖之前是打算睡下的。
楚予禾又愤然地将帷帐扯下,眼睛却在这一瞬间瞟到了什么。
他弯下身,把枕头扫开。
枕头底下是一柄短刃。
——是景霖暗器之一。
楚予禾这才又回去重新开自己扯下的帷帐。那里有几块是被刀破了几个口的。
花鸢棋看到这一幕,松了口气:“你看,楚燕君。我说了不是我。昨晚我可是比你们都早休息的。”
楚予禾眼神暗沉了下,他起身,偏过头,问道:“花大人,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想法吗?”
努利斯发觉自己插不上话,但景霖莫名其妙地失踪他也着急。如果没有他盯着,景霖要使出什么鬼性子可不就方便得很!
“快找人!”他对楚予禾喊道。
楚予禾和花鸢棋相继对努利斯白了一眼。
楚予禾当即怼道:“大人,你忙没帮多少,使唤人的谱子倒是大得很。我俩究其是宋公子的下属,不是你的。大人要找就拿出点办法来,别在这煽风点火好吗?谢谢你。”
努利斯噎了下,他不是完全懂楚予禾的话,什么谱子,煽风点火……他也没点啊。谢什么?奇了怪了。
花鸢棋想了一下,走近了几步,伸出只手。一只蛊虫从他的袖中慢悠悠爬出来。
蛊虫一步一步走进小刀处,凑上刀尖嗅了嗅。
“看看我的小宠物可不可以……”花鸢棋本想依靠蜈蚣寻找宋平安踪迹,可惜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蛊虫几只脚在抽搐,下一刻,蜈蚣啪叽一下摔到地上,几节腰肢甩了甩,一下就咽了气,死了。
花鸢棋:“……好猛的毒。”
如此一来,他们就无法寻找到人了。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时,努利斯突然开口了。
“唉,我们去找皇女。”努利斯眨眨眼,“珍瑞大人的手下多,能找到吧。”
“哦!”楚予禾这才反应过来。义兄拿着乌塔拉的羽毛,必然和皇子皇女关系亲近,向皇女禀报,说不定还真有效果!“成,我们去找。”
花鸢棋则摇头道:“你们在想些什么?这事要是上报到皇女那去,宋公子哪真能被找到?你们是不知道那古容两家还在她手下做事么?就算古家和宋公子关系密切,但皇女还是异国人啊,异国人不可全信的!”
“嘿你说什么呢,竟然当我面蛐蛐我国圣洁的皇女陛下,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努利斯叫囔道。
楚予禾愣了愣,思索了下,反应过来了什么,低头盯了会被毒死的虫子。他缓缓把目光移回花鸢棋身上。眼睛一转,便参透了半分。
“花大人。”楚予禾本来想说什么的,但话才刚说出口,又换了一句,“还是去一趟吧,之前当是我错怪你了,对不住。”
花鸢棋蹙了下眉,不解楚燕君怎又变脸。但心生疑窦,料想吴小六这人的身份如苞米一般,剥了一层还有一层,真假是越发难辨。
只是他如今也上了这艘贼船,知面知底还是更好些。他倒要瞧瞧,既有丰厚学识,又知宫中朝事,还熟络于豪门世子中间的“吴小六”到底还会些什么。
要真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指不定这龙门,还真能翻过去。
彼时他若还跟着吴小六,可是赚大发了啊。
“成。”花鸢棋道,“事不宜迟,我们现下便出发。”
·
一炷香后。
景霖的屋内窗前,无声落下两个人影。
“景大人还需要再熬碗药吗?”紧跟在景霖身后的人看着地上无人清扫的药碗,问道。
景霖走到床榻边,顺路蹲下身两指夹起被扯烂的帷帐。他凝神盯着帷帐上破开的三两个大洞,又低头踢开死了的蜈蚣。
缓缓,景霖的头偏了几寸,余光扫着身后那人,嘴角轻微地勾了下。
“不用。”他道,“养了这么多日,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多余的药材只为调养,吃不吃都不打紧。”
他扔开帷帐,托出一手:“游大人坐。”
游暮抿着唇,拘谨地点了点头,眼睛落在景霖前襟,盯了半响,才自觉无礼,局促地坐下,给两人倒了水。自己借着喝水的动作逃避尴尬。
景霖倒是不见得怪,也跟着坐了下来。
一杯水入口,景霖也把昨日夜晚之事复盘了一遍。
昨夜,景霖真要躺下时,窗外便闪过人影。
当时他便觉不对,所以也就把淬有毒的刀放在枕边。
外头的人也挺有耐心,隔了一个时辰才敢偷摸着进来。
——而那个人正是游家新家主,游暮。
景霖守株待兔,早就料到了会有人趁它不备对他下手,只是没成想这么巧,他只料到来的人会是与努利斯寻宝时的同伴,却不成想这也恰恰就是他想找的游家。
因为他早有预料游暮的来到,是以游暮要对他行刺时,他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两人在夜里对了几个来回。然景霖伤势初愈,底子又大不如前,只能堪堪和游暮打个平手。
巧用暗器险胜后,景霖使出了他拿手的毒,把游暮逼停了。
游家主攻刀法,家主的宝刀上都有刻游家标识,想不认识都难。景霖甚至都不需要问就知道来人身份。
他当时捆着游暮直接往外奔了,有些事情不宜在花鸢棋的客房中谈,局限太大。
“游大人侠客行当,却做出此偷鸡摸狗之事,实在是有违典范。”景霖当时对游暮道,“夜中叨扰,大人所为何事?”
游暮挺起胸膛,直直与景霖正视。他哼笑道:“宋公子脑袋如此灵光,我不说公子也知晓!”
月色下,景霖眼中的眸光越发明显。他当即回道:是为宝物?为花家?还是二者皆有。
游暮却不答,不过这也没什么好答的,他能出现在花家给景霖安置的客房内,心思就足够明显了,显然是二者皆有。
索性景霖就胡乱问着,游暮大人是想要这宝物做什么?
而游暮的回答却有些出乎他意料。不为名,不为利,竟也是为救人。
景霖当时就嗤道:“莫不是与花大人一般,都是为了救当今圣上?”
然而游暮神色一凛,却道不是。
游暮说他要这宝物,是为了让人能够起死回生。
景霖不免一时愣住。
一代家主,争夺宝物却只为儿女情长。
两人对持了一会,一直到云边日光渐起。
景霖旁敲侧击,心中的不安却愈演愈烈。他从楚予禾口中得知花游两家常年你争我抢,双方不对付。然而对上这兴致恹恹的游暮,他不禁要怀疑楚予禾线报的真实性了。
游暮整个人似乎对名利一类没多大欲望。
即是说,景霖缺少了一个很好拿捏游家的点。
可是这很矛盾。
游家既不慕名利,缘何众人都认为花游两家互相为敌,虎据山头抢夺领地?
可惜游暮一直不配合他,见能与景霖打成平手,就知那宝物是夺不来了,就想离开。全程谈话都显得极不耐烦,若不是景霖拿毒牵制,恐怕还不等景霖把事情理通就偷偷溜走了。
景霖很少见这么无欲无求的人,一时间还不知要如何把人划入自己座下。他搬出了国家危亡,江湖忧难,甚至花游两家对持后游家存亡的话题,无论是软逼还是利诱,游暮都不领情。
这下景霖更想把人收入了。
游暮这性子,恰恰说明了他是个忠心的人。无欲无求是人性之极端,这种人,往往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必定是一心一意的。
然而,这种人其实景霖不止见过一次。
景霖看着游暮,心中却无端想起了朝中某个官员。
隶属于太常寺下,巫阁曳座下,昌王旧部——木玄澜。
木玄澜家在西北,离此处不远。且人家心思就是保家卫国。景霖脑袋一转便有了另一个想法。
换游暮为木玄澜。
既然游暮拿捏不住,还不如去寻找曾经与他打过照面的木玄澜。
他状似无意地问起游暮,游暮来这有多久了。
游暮也很无所谓,实话道:“不久前。”
景霖又像聊家常一样,拐着弯问游暮从哪条路上来的。
游暮很摆烂,又不耐烦地说是从西南。
景霖就有些疑惑了,他也是从西南来的,一行人中却不曾看见过游暮。不过西南进商路有两条路,一条挨着百里珍瑞这头,一条挨着淮国驻站使者那头。想游暮该是从那处来的。
他没多说自己的来历,迎合着游暮的话,似乎是在回忆,半隐半透地谈到那个辞官归乡的木玄澜。
出乎意料,一谈起木玄澜,游暮整个人就变精神起来了。满是提防地盯着景霖,嘴上答着不知情不知情。
景霖一眼就看出有问题了。
木家还能和游家扯上关系?
若是极差的关系,游暮还不至于露出如此的神情。景霖观游暮,显然是因为紧张。是为了保人家。
如此岂不好办。景霖直接说自己认识木玄澜,正好要带手下人去投奔人家。
游暮慌了一瞬。
这一神色被景霖敏锐地捕捉到。
景霖和游暮道了个别,就打算走。
情急之下,游暮直接抓了他一把。
景霖转身没转成,外衫被游暮扯破了一个口,前襟处的碎玉佩哗啦一下倾倒地上。
本来就碎了的玉又裂了几道缝。
景霖的眼神说变就变,几乎是瞬息之间,他就抢过了游暮手中的刀,横刀一挥,刀锋直逼游暮的脖颈。
他散发的气场恐怖到近乎要把游暮逼得跪下地来。
游暮如临大敌,血色全无,也确实跪下来了。对景霖作辑的手甚至有在微微颤抖。
“不听我话就算了。”景霖居高临下地盯着游暮,冷声道,“我的底线也是你说碰就能碰的?!”
游暮的脖颈处已经有丝丝血迹流下来了。
然而游暮不敢有所动作,直流冷汗,慌道:“属下拜见世子殿下!”
景霖眯了眯眼,游暮态度的转变来的毫无预兆,匪夷所思。
他踩着游暮肩头,一脚把游暮踢出几丈远。
地上黄沙飘飞,游暮的手被擦破了个伤口,身子停住后,迅速地起身,单膝跪地,又对景霖喊道:“属下拜见世子殿下!”
景霖却不想搭理游暮了,一把刀甩出去,狠狠插进地。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碎玉。
这玉佩他本来是想和宋云舟一块埋着的,但在埋人时,忽转念头。这玉佩好歹宋云舟也戴过了,倒不如留给尚活在人世的自己一个念想。宋云舟在这世上留下的东西不多,每个他都舍不得舍弃。
他进来商路,还想着找个商铺把这块玉给补一下,试图追求一下“破镜重圆”的滋味。奈何时间上不够,这事便一直耽搁。
如今,竟被这游暮给糟蹋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管什么世子殿下。景霖内心气愤,他的东西不仅被糟蹋,还被认错成其他物品。刀架在游暮脖子上时,那一瞬间,景霖真想一刀砍死这人。
但他终还是忍住了。
景霖深呼吸,调整自己想杀人的念头。
如今的他不是朝堂上呼风唤雨的丞相,身后没有后盾,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招来一大堆麻烦,祸及烧身。
是以,这气只能慢慢承受。
不过他还是不甘心。
这气不能白受。
景霖斜眼扫向跪下不敢说话的游暮,心中已在思考对策。
玉佩是碎的,无法完全辨清原本模样。游暮既然已经认错了,那便将错就错,给游暮安排一个所谓的“世子殿下”就是。
天已破晓,阳光热烈。
景霖复又望着那空无一人的客房,想法顿生。
“你是凭借着玉佩识出我身份的?”木桌前,两人对坐,景霖再次确认道。
游暮低着头,道:“是的,将军给我看过,我不会认错的。”
景霖刻意把位子离游暮远些。他轻轻嗤了一声,胡诌要求道:“认我为主,日后也不要提将军了。他在护送我进商路时不慎被毒蛇咬了,救治未成而死。也不要叫我‘世子殿下’,在外容易起疑。”
游暮皱了下眉头,但没多久就坦然接受了:“是。”
“你和木家认识?”
“对。”游暮道,“只是君子之交,他家有难,我顺道想帮一把而已。”
景霖垂了下眼:“他家还有什么难事,日前离宫说是为守丧,可他家压根就没死人。”
不过是为了逃离皇宫使得手段罢了。
看来两家还是外人,这件事木玄澜对游暮也是瞒着的。
游暮愣了下,回道:“好吧,那他家办得还挺像回事的。我还说瞧着木玄澜脸色苍白,死的那个人估摸是很重要的人。恰逢听闻商路有能够让人起死回生的宝物,一时冲动,惊扰了宋公子。”
“没有这种东西。”景霖坦白道,“要说有的话,我就是。”
游暮疑道:“宋公子?”
景霖淡淡扫了眼游暮,还不打算往下说。他唇角轻轻一翘。
“游大人,可想好要跟着我了?你还有反悔的机会。”反悔就杀。
游暮直率地摇头,肯定道:“我游家是忠君世家,既选择宋公子,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护住宋公子。”
景霖漫不经心地把喝完了水的杯子往地上一甩,杯身恰好摔在之前无人清扫的碎瓷片上。
刺啦——
“希望游大人是真有这份心。”景霖理了下破了口的衣襟,又从衣袖中取出金疮药,推给游暮示意让人处理手上和脖子上的伤口。
他面无表情道:“在这守着吧。”
——“等着花鸢棋来。”
等着,花家彻底的归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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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总觉得这届江湖侠客比朝堂官员要难带啊……霖霖表示心累。
宋·垂死病中惊坐起·云舟:唉,世子殿下?!哎呀多不好意思,马甲不小心甩怀玉那去了。没事,怀玉好好披着,我的就是你的,我不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