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分行

作者:唠癫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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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买命钱


      盛京城外。

      押送流犯的一列人马自出了城门又一直往南走了近三十里路之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负责此次流犯押送事宜的押送官吴桂没有叫停,一直领着众人又往前走了近十里路,直到走到了一处背风的荒山脚下才停了脚。

      周围五里都无人烟,山上植被多样,有常青树,落光了叶子的树也不少,还有一些树,进二月之后已慢慢长出了新芽。树虽多样,但在夜幕下看来其实差别不大。

      吴桂下了马,命几个手下原地生火之后就带了一个亲信步行进了北面的山林。

      二人往林中走了不久,依稀能听到前头不远处传来了几声鹧鸪叫声,吴桂一长两短地重咳了三下,鹧鸪声立即止住了。过了会儿,两个作寻常车夫打扮的人自林中走出。

      “可是吴大胆吴官爷?”其中一位问。

      吴桂“嗯”了一声,问话的车夫就对着吴桂拱手道:“可算是等到官爷了,小的奉主子之命在此等候官爷整整一日了,官爷您看,是要现在就接手东西呢,还是要往前再走些路?”

      “早接晚接都得接,现在天都黑了,还是快些接了吧,如此你二人也好回去交差。”吴桂还没说话,他身边跟着的亲信就挺着腰背代为回答。

      问话的车夫向着吴桂看了一眼,见吴桂点了头就主动走到前边带起了路:“请二位官爷随小人往这边来……”

      车夫领着吴桂和衙役又往前面的林子里走了一段路才停了脚。

      天色已经很暗了,车夫的手中已经点上了火折子。

      树林里停着两辆极为普通的马车,其中的一辆马车中装了半车行李,另一辆马车中装了一个上了锁的榆木箱子。

      领路的车夫举着火折子掀开车帘让吴桂往两辆马车里看了看,而后将一把钥匙交到了吴桂手里。

      “东西已交付,二位官爷还请择机妥善行事,小的就先回去复命了。”

      说完,车夫将手中的火折子一灭,趁着天还没黑全就领着另一人从其余的地方绕出了林子。

      见二人走远,站在吴桂身边的亲信才松下直挺的腰背,有些露怯似的惶恐不安:“大胆,咱们这样行事……应该不会有事儿吧?”

      “能有什么事儿。”吴桂笑了,“做咱们这一行的,也就这时候能捞点油水,平日里谁肯干这押送流犯的活?”

      “这活又苦又累的,就算咱们主动求着别人跟咱们换差事都没人肯换。再说,也不是只有咱们会这样干,这历朝历代,哪个押送犯人的不得从犯人亲眷那里捞点实在的好处?”

      见亲信还是有些慌,吴桂伸手拍了拍亲信肩膀,意味深长道:“这些都是你好我也好的事情,讲究的是个你情我愿,又不是咱们求着别人给的银子,是别人主动要塞给咱们的,被人塞到手里的银子你还能扔了不要?”

      “要要要。”亲信想通了,跟着笑出来,“还是大胆哥想得通透,小弟跟着大胆哥干就是了,大胆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完话,这人在身上摸出一个火折子,吴桂借着火折子的微光上了马车,用钥匙打开了马车里的木箱子,箱子一开,二人的眼睛都不由有些发亮。

      看着箱子里的银锭子,亲信忍不住感叹:“大胆哥,这韩家祖上不愧是陪着太祖帝打过江山的,那样的情况下能以玉牌换了一条命不说,眼下为了帮着韩小公子过上逍遥快活的日子,真是舍得出大出血啊。”

      “能不阔绰吗,”将箱子的盖子一落,吴桂走到马车前面扯缰绳,语气悠悠,“这可是在跟阎王爷买命呢。”

      “大胆哥说的是。”

      亲信主动从吴桂手中接过缰绳。

      两人都没往辕座上坐,只拉着马慢慢沿着来路走回去,另一辆马车还在树林之中,马被栓在临近一株树干上,不时低头嗅嗅脚下的草,不时不耐烦地打个响鼻。

      吴桂将视线从后头的马匹身上收回:“哪能全是韩家自个儿的手笔呢,别忘了,韩家背后的那座靠山可牢靠得很呢。死罪帮不了就算了,这都改判活罪了,韩家背后的人还能不伸个小手指头意思意思地帮上一把?”

      “大胆哥是说……”

      “嘘,记住了,我可什么也没说。”

      两人很快就回到了山林外头,此时已有衙役搭好了一个简易的小帐,见吴桂与亲信拉了辆马车回来谁也没露出好奇的神色。

      吴桂交代了几句后就走到流犯歇脚的那处火堆旁转了一圈。

      见一切如常,吴桂便坐回小帐前接过手下递来的烤肉和烤饼就着腰间的酒慢慢吃。

      身子一暖和,肚子一饱,吴桂便有些犯困,打过三个呵欠之后,吴桂没再勉强,径直进了帐。

      躺下之后鼾声渐起,很快就睡熟了,等吴桂在迷迷糊糊中听到叫喊声之时,已是半夜时分。

      抬眼看到账外火光比自己进帐之前还要明亮,吴桂困意散尽,一下就从枕下抽了刀奔出了帐。

      “井岸,怎么回事?”

      “大哥!”亲信井岸将手中的刀从地上一蒙面人的心口抽出,奔到吴桂身边。

      “我们的弟兄死了五个,还剩九个,这伙人来者不善,人数比我们多,若拼下去,我们怕是撑不了多久。”

      吴桂看着眼前正围在韩选身边缠斗在一起的两边人手紧紧皱起了眉:“看样子,是有人想要韩选死在路上。”

      “那怎么办?咱们的计划本是在后半夜,这些人竟然赶在这时候过来,真是晦气!”

      吴桂没再说话,见有人举剑冲出包围奔向瑟瑟躲在一石块边的韩选,吴桂急忙从脚下一刺客尸首边捡起一柄长剑用力往韩选处掷了过去。

      长剑穿心而过。

      刺客倒地之际,吴桂提着刀跑到了韩选面前,井岸紧跟其后为其挡开周遭的刀剑。

      “韩小公子,有人花了大价钱买了你的命,眼下我们能为你做的已不多,你能不能活命就看你自己的运气了。”

      韩选本是慌得发抖,此时听到这话已是骇得面无人色,他往后退了一步瘫坐在地对着吴桂咬牙切齿:“什么叫看我运气,你们收了我家那么多好处,就应该护我周全!若我死了,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活不了!”

      吴桂没理会这番言语,手中动作很快,韩选脚上的镣铐以及手腕上的枷锁一下就都被他打开了。

      “你顺着这条路进山,先左拐再右拐,约莫走半盏茶时辰可看到一辆马车,那是你们韩家为你准备好的马车。”

      吴桂拽着韩选径直往北面的山林跑,“那些刺客快追上来了,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之后如何就得靠你自己了。”

      说完他便松了手,提刀一转身,向着追来的刺客迎了上去。

      走了大半日的路,韩选的双脚早就酸疼难忍,眼下又害怕得双腿发软,心中本觉得自己跑不动的,但这个时候自己的腿脚不知怎么竟又有了些力气。

      其实他很想往后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背后吹来的风里带着血腥之气让他没敢转身回望,只依着吴桂的话一直往山中跑,鞋跑掉了一只都不敢停下来捡,嗓子刺痛得冒火也不敢停。

      直到看到那辆马车,他才微松了半口气。

      手忙脚乱地解了缰绳,爬上辕座,拿着边上放的鞭子对着马狠狠地甩下了鞭,马儿吃痛之下,奋力往前边奔去。

      随着马车离原先休息的那处荒山愈来愈远,韩选终于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后背早已湿透。额上也沁满了豆大的汗,夜间的风一吹,全身都开始发凉。

      他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再次甩下马鞭之前探头往后望一眼,只见夜色茫茫中,后方远处火光冲天,似有山火起。

      谁要他的命?谁在放火?

      他想不通,身子却冷不丁地打了个冷颤。

      本是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公子哥,先是经了杖刑,后又走了大半日的路,眼下再赶了半夜的马车,他的手脚已酸累得抬不起来了。

      天隐隐发亮的时候,他已彻底没了力气,手中缰绳一松,闭着眼就瘫靠在车厢前不动了。

      没了鞭子的驱赶,马也不愿再走,而是就近找起了草吃。

      马拉着车带着他在附近慢慢走了几圈,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自己的脑子一瞬全白了。

      他的脖颈前虚虚横了柄窄刀,那刀刃距他脖颈皮肤的距离只小半寸,一人持着刀半蹲在他边上。

      见他看过来,持刀这人对他笑了笑,说了句:“韩小公子终于醒了。”

      “你,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韩选白着脸,说话的同时悄悄伸手进车帘想摸出帘后藏的一柄长剑。他先前逃命的时候往里摸过一回,知道那里头有柄长剑。

      可还不等他碰到剑身,他的脖颈上就彻底贴上了一抹冰凉。

      “韩小公子还是别乱动的好,一个不好,你血溅当场不好看不说,我也不好拿你的尸体回去交差呢。”

      说话这人面容陌生,声音陌生,年约而立,穿着一身绀宇色衣袍,左脸有道蜈蚣模样的疤痕,望向韩选的眼中尽是戏谑,不知是什么底细,不知所图为何。

      韩选的眼睛转了转,余光里看到附近散着两匹马,没有多余的人。

      他吞了口唾沫,正想说什么,后头的帘子一下被人撩开,一道不耐烦的男声从后传来:“跟他废什么话,既然擒到了人就该立即回城复命,偏你事多,要看看他何时能醒转。”

      “回,回城?什么城?”韩选面色白中发灰,话都说不利索了。

      “两位好汉,若是有人给了你们银子要我的命,我出双倍,不不,我出十倍,但求两位高抬贵手,饶我一命……除了银子,你们若还有别的条件,只管提,我会想办法,对,我还有办法……”

      韩选磕磕绊绊说完,后头的人没再出声,蹲在辕座边上的男子笑道:“这事儿,韩小公子还真没办法,不过,我倒是可以回答韩小公子方才问出的那些问题。”

      “刑部衙差办事不利,致使流犯窜逃,我等身为公门中人,见之,自当将其带回盛京城。”

      这人并未明说什么,但话里却好像什么都回答完了,说完,这人眼中的戏谑之意更浓了。

      韩选彻底慌了,一时之间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想逃走,但架在他脖颈前的那柄窄刀还未撤离,他一动,那刀刃便在他颈上划出了一道红色细线。

      陡然而来的痛感让韩选一懵,他怔怔地抬手触上脖颈,收回手时,指尖已染上了一些鲜红。

      他张了张口,一字都还未说,眼睛就一翻,彻底软倒下去。

      “就这点胆子,韩家人也放心任他独自逃命,真是缺德。”着绀宇衣袍的男子将刀刃在韩选衣袖上抹干净,收了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人才醒,你就给吓晕过去,你这人也真是对得起你的名字,”车厢里坐的人无奈长叹,“伍德伍德,五行缺德啊……”

      “嘁!就你能硬扯,我看你就是羡慕我名字顺口好听。”伍德驳道,“再说了,大人只说活捉他,可没说不让吓他。”

      “行了,少说两句吧,守了一日一夜,咱们也该回去复命了。”

      两人才说完,就有一黑衣人策马而来。待到马车前,黑衣人翻身下马,对二人拱手道:“伍从事,费从事,我等已将吴桂等人尽数拿下。”

      “刺客呢,可留了活口?”伍德问。

      黑衣武卫摇了摇头:“见行动失败,那些人便自尽于剑下,他们自尽的举动太过突然,我等来不及阻拦人就已经倒地了,属下检查过了,无一活口。属下觉得,这些人的做派并不像一般的刺客,倒像是……”

      “死士。”车厢中,身穿螺青衣袍的费从事脱口道。

      黑衣武卫迟疑了一下,然后凑近费从事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费从事的眼皮一跳,问了句:“当真?”

      “属下不敢完全确认,还请二位从事移步一辨。”

      “好。”

      将昏迷中的韩选拖进帘后绑了手脚并将绳头递给伍德之后,费从事跳下马车。

      “走,咱们先去找那吴大胆谈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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