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千金的推辞博弈[克苏鲁]

　　雪已彻底停了。
　　殷怜寿把雪铲暂时靠在车门边，重新跳上了车。

　　“所以，你们怎么看？”她凑到陈曜旁边，对方正对着电脑上一串数据皱眉。

　　“没有反应哦。和在树林里找到的那一批「文物」一样。”陈曜端起餐盒囫囵下咽，“……你们可真是的，倒是带点好吃的出来。”

　　“还是算了吧，你们得给我们做参照组。”殷怜寿摸摸肚子，坦白讲，早饭的滋味还是很不错的，但「文物」的出现让她们不得不保持警惕。

　　陶梦琪想起那份被自己喝得涓滴不剩的浓汤，神情复杂，“豹叔他们还蒙在鼓里呢。”

　　“原本想悄悄告诉他的，”殷怜寿无奈道，“哪想到他吃得那么快，急吼吼地带着辛芒和刘思杰那两人去救越野车，根本没给我说话的机会。”

　　“雪才下起来的时候他就在惦记着了——也多亏他把我们都吵得睡不安稳，不然，就算头上的建筑再怎么劣质，也多少要受些皮外伤的。”陶梦琪喝完热水，身体暖起来，便又戴上帽子，重新跳下车，若无其事地走进巢城居民组成的人群里一起扫雪。
　　“——你们接着研究。”

　　殷怜寿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凑到宁渊旁边坐下，看向对面的乔宛，“之前拿到的那个胸针呢？刻着徽记的。还是没什么异常吗？”

　　“就是普通的手工饰物。”乔宛皱着眉头，“我们挖掘出的「文物」能量也很弱，和外观不匹配。”

　　“对人的监测分析也没有异常，都只是普通人而已——至少，从数据上看是这样。”陈曜转动脖子，伸了个懒腰，“或许，这里的秘密需要我们前往目的地后才能解开——第一步是抵达观察站。”

　　而乔宛再度凝视着那枚胸针上的徽记，突然问道，“你们在301号巢城的时候见过这个纹样么？”

　　“如果见过会有印象的吧。”殷怜寿认真端详，“绝对没有。”

　　宁渊也摇了摇头。

　　对这个答案，乔宛并不意外，她撕下一张便签，用铅笔将徽记拓下，在旁边添了一行小字：「钥匙」所在之地……

　　宁渊恍然：“你是指存放「钥匙」的地宫？”

　　“没错。”乔宛搁下笔，点了点头，“但还不能确定。”

　　“当时，建筑被摧毁得太厉害了。”殷怜寿也明白过来，仔细回想起进入宁宅地下的空洞后，是否见过什么特殊的徽记，但她只想起了地下建筑的砖墙是如何轻易地化为粉末，“因为无迹者……。”

　　“我想也是。”乔宛把那张便签和胸针一并藏好，伸手摘下外套，“我也和你们一起下去扫雪，加快一点速度。”

　　239号巢城中有辆体积不大的清雪车，款式老旧，跑起来直冒黑烟，效率不见多高。常安忍不住研究了一会儿，帮忙给轴承间上了润滑油，车子还是冒黑烟，但好歹速度快了一些，它颠簸着驶向原野。殷怜寿向着那方向张望一眼，转过头来，专心致志地铲起眼前的雪。

　　时间渐渐过去，她尚未觉得累，身边的巢城居民却显出了疲态。
　　他们的动作减缓，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仿佛清扫落雪是一种使命，他们不能在一切恢复原状之前停止手中的动作。

　　殷怜寿试探着递给身边的人一罐电解质饮料，他木然地看了一会儿水瓶，又抬起眼审视她，最终没有拒绝，接过去喝了几口。他没有道谢，而是嘀咕道：“没有酒么。”

　　“这里的人都喜欢喝酒？”殷怜寿把智能组暂时绑在上臂处，这样和本地人交流时不必停下动作，便能看到翻译的结果。

　　那人脸色苍白，嘴唇却呈紫红色，不像没酒喝，倒像是酗酒过度。他把雪铲戳进积雪下面，用力挥起，脸色飞速涨红，又更快速地重新变回苍白，“没有什么喜欢。喝了酒，睡眠时就没有梦。”

　　“梦？”殷怜寿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寻常，“噩梦么？”

　　“……不是。”那人紧盯着手里的雪铲，眼睛睁得很大，仿佛想要将眼睑撕裂，让双眼再也无法闭合，“梦里是现实。”

　　殷怜寿不解其意，想要继续追问，来时的树林边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众人回过头去，只见几名猎户神情惶惑地奔向巢城，人群短暂地爆发出一阵喧嚷，又归于更为深沉的死寂。

　　考古学会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升起了一个想法：林中文物的事情被发现了。

　　片刻后，瓦里娅拉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树林边缘，她脸色苍白，表情却很平静，怀抱着一卷毡布，跟在其他猎人身后，缓慢地走回巢城。

　　殷怜寿本以为她抱着猎物，又感觉不像，干脆丢了雪铲，凑上前去。

　　毡布中垂下一双脚，已经失去了水分，干枯如木柴。

　　“齐莉亚的孩子找到了。”
　　本地居民小声交换着对话，他们的语调中包含着……欣喜。仿佛归来的不是尸体，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殷怜寿还隐约听见一个词组被重复了几次，但看见了她的居民们止住了话头，她的翻译器上没能显示出结果。

　　不知不觉间，人们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工具，簇拥着瓦里娅拉走进了巢城之中，人群踏着相同的步子，呼吸着同样频率的呼吸，仿佛一场游行。

　　殷怜寿回想起在57号巢城时，被污染者包围着趋向城市中央的那次行走。她左顾右盼，分明日光仍然照耀着，却仍感到了一丝寒意。
　　身边的……仍旧是人吗。

　　一只手突然揽住她肩膀，她本能地用手肘后击，被躲过了。
　　“嘿，是我。”陶梦琪凑到她耳边，“如果看见豹叔，告知他开着车离开239；若发生意外，逃跑时未见车辆，直接向北方走，目的地的大概坐标还记得吧？”

　　殷怜寿默默点了点头。
　　如今引起骚动的，是这具不知在何处发现的尸体；可既然猎人们已经开始探索树林，发现不翼而飞的「文物」，恐怕也是迟早的事，她们要准备好离开。

　　但很显然，此时此刻，学会诸人都被危险的好奇心驱使着，再度深入239号。

　　齐莉亚的房子依旧安静矗立在倒塌的废墟旁边，殷怜寿抬眼望向她在窗台下涂绘的铃兰，一时忘记了如何言语。

　　人群并未高声呼喊，老人却仿佛受到了召唤，推开了自家的大门。
　　她迈出一步便委顿在自家门口的台阶上，瓦里娅拉迟疑了一下，矮下身，将死者放置在齐莉亚的怀中。

　　齐莉亚垂着头，一语不发，半晌，她缓缓揭开那层毡布，露出其下男子枯朽的面容——虽然水分已经流失了，但那仍是一张年轻人的脸。

　　连人群中发出的惊呼都是低沉的，仿佛怕惊醒什么。

　　老人描摹着手指之下的眉骨和鼻梁，身体颤抖起来。

　　有人在人群中喃喃道：“太好了，他还是原来的样子。”

　　——无论如何，这都称不上“太好了”吧？殷怜寿惊讶地回头扫视，没发现说话之人，只发觉大多数人都赞同这句话，他们的脸上流露着欣慰……以至于欣羨之情。

　　齐莉亚显然和她抱有同样的想法，无法忍耐地揽紧尸体，失控地对着人群咆哮道：“我要祂把他还给我，不是这样归还！”

　　不安感犹如实质般吞没了围成一圈的人群，人们面面相觑，如同一群受惊的老鼠。
　　连齐莉亚也愣住了。

　　殷怜寿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人群边缘，本能驱使她远离人群中涌动的那股能量。

　　她对面的人突然散开，形成一个圆，人们盯着中央那片空地，颤动瞳孔中短暂掠过惊恐，很快变成了麻木。
　　那空白里还剩下一个人。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移动，而是停在了原地，低垂着头颅，仿佛故障的钟摆般一下下甩着手臂。

　　「污染」……
　　殷怜寿的心砰砰跳起来，她转身问道：“束具在哪里？趁着医疗手段还能生效……”

　　无人理会她。
　　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同样的冷漠和倦怠，马特维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看似烦恼地叹息一声。

　　“有束具么？”殷怜寿松了口气，挤到他旁边问道，“污染进程需要及时干预。”

　　而马特维只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令殷怜寿觉得熟悉。前世里，第三次灾变降临初期，她在交易区询问是否有人愿意交易净水的时候，那个大厅里望向她的每一双眼睛里都装着这样的眼神。
　　那代表她问了个没意义的蠢问题。

　　马特维绕过她，向着遭遇污染的那人走去。他身旁跟着另一位体格高壮的男子，看长相，年纪比他大些。

　　他们伸手解下房屋外墙上缠绕着的一捆电线——殷怜寿以为那是居民们使用的晾衣绳——将还在无意识甩着手臂的人紧紧捆绑了起来。

　　殷怜寿想说，没有用，需要阻隔感官。

　　比她的话语更迫切的，是马特维的同伴。他已经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金属小壶，将其中液体洒在污染遭遇者的身上。
　　马特维划亮了火柴。

　　火焰猛地腾起，伴随着人类的惨叫与哀嚎。

　　红光映照在人群脸上，马特维凝视着火焰，脸上的皮肉跟随他似笑非笑的表情颤抖，他咏唱般叹道：“祝福我们的族人——祝福他，以其本真的原貌，应时升入了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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