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之上

　　唐施与宋辞皆停顿了下。因为她们都不识得薛池，从灵气上看，眼前的薛池确实是一只羊妖，但是从灵锁上来看，这只羊妖更像是南华的灵兽，不像是生在北冥天虞山的。
　　但是人家自报家门，说是天虞山的妖兽，她们也不好多问，尤其是，薛池身后随之还来了江廷。江廷贵为东境大帝之子，他在东境之内，说话行人还是很有分量的。
　　遑论如今救人心切，宋辞便侧开身子，略微伏身行礼道：“有劳了。”
　　薛池亦笑着回礼，然后走到那个昏倒的人身前，探了脉象看了眼睛，又并拢手指按了按那人的额头，片刻后，她起身，说：“是那种症候。”
　　得知病因后，宋辞便问道：“怎么治？”
　　唐施异口道：“你怎么知道？”实话说，她对这个不速之客，没什么好感。
　　薛池并没有那种因为看出了旁人看不出的病因而生的骄傲，也没有被质疑的愠怒，只是道：“这人的病症和天虞山那些死尸是一样的，没法治，天虞山那些得了这个病的人也全都死了。”
　　宋辞道：“这么说你见过那些病死的人，你没有感染？”
　　薛池道：“可能命中多幸，我从天虞山逃出的时候，遇见过很多这样的人，不论是活人还是死人，但是我都死里逃生了。”
　　唐施道：“你从天虞山出逃，逃什么？”
　　薛池面露一瞬的难色，似乎是唐施这句问话勾起了她一些不好的回忆。宋辞注意到了薛池这一细微的变化，然后抬手轻轻挡在唐施前面。随薛池一道来的江廷自然也注意到了，但是出于男女授受不亲等诸多原因，他没有做什么，只是看向了宋辞与唐施二人。
　　巧的是，江廷看过去的时候宋辞也看了过来。于是两人对视一瞬，宋辞出于礼数淡笑了下，江廷这个多情种怔了下，就没有然后了。
　　这点动作变化仅仅一瞬之间，不一会，薛池就道：“我逃的是如今的天虞山散灵一时，散出的死灵太多，有些阴邪的东西不受那些散灵仙君的控制四处乱跑，害了好些地方。”
　　唐施点点头，然后实现在江廷与薛池之间来回移动，说：“所以，你们是早就认识还是……”
　　江廷道：“我和成期在天虞山是初次见面，我也是见她逃亡辛苦，救下的。”
　　唐施颔首，点点头，很是婉转流长地“哦”了一声。
　　因为唐施这一声的音调转来转去，所以时间拖得有些长。宋辞没等她“哦”完，就直接问薛池，道：“方才你说，这病没法治？”
　　薛池道：“是的。”
　　唐施又问：“可是你刚才说，你有办法。”
　　薛池欠身，道：“其实二位仙卿，应该也猜出来了。他们身上的病是因为天虞山散灵一时，那么只要这些阴邪的东西能再回到天虞山，这些病气，自然也就没有了。”
　　唐施颔首，微微向后一倾，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天虞山的邪灵还散不得吗？”
　　薛池面露为难，嗫嚅一番，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江廷向前略行揖礼，道：“成期她多年久居深山中，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不如就由我来说吧。天虞山的邪灵不是散不得，是散的不对，宋怀人用散法而非消法，这些邪灵不死，就会另寻他处，继续祸乱世间。”
　　闻言，唐施将信将疑，挑眉说：“怎么，你有见解？”
　　江廷嘴角一抽，因为他没想到唐施说得这么……阴阳怪气。当着三个女子的面，他也不好发作，就算是装一副君子的模样他还是会的，于是他依旧笑着，很是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地说：“我也曾和宋怀人说起过，只是他没有同意。”
　　唐施开门见山，问：“你是有见解，还是想把天虞山也据为东境所有。”
　　要知道，天虞山原系北冥与东境的交接地带，就位于昭合之北，归属于北冥，因为几十年前冥界一时，被南华从实质上划分了。虽然名义上还是归属北冥，但是有双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天虞山实质上已经归属南华管辖了，就和北冥的无忧树是一个道理。
　　江廷闻言冷笑一声，说：“唐挽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眼见两个人谈话不妥，如今也不是能给他们东扯西扯的时候，宋辞连忙拉住了唐施，然后冲江廷欠身，说：“实在抱歉，挽音她心直口快，但是绝对没有恶意。”
　　四人也都不是什么争死理的人，直到如今这个火烧眉毛的情况耽误不得，有人出来调和，他们也就愿意就此作罢了，握手言和，顺着台阶下来了。
　　所幸争执没有起来，宋辞便连忙请教薛池，这病到底如何治。
　　薛池道：“我需要看看他们身上的病况。”说完，又复走向那群到底的人，脚步绕来绕去，眼睛看来看去，正当宋辞想开口问她看的怎么样的时候，她忽然叹了口气，旋即抬掌运灵，几道柔白色的光飞出，飞到那些人的身上。
　　等到薛池运灵作术都结束后，宋辞放走过去询问：“成期姑娘，你这是做的什么？”
　　薛池道：“显灵。之前天虞山一个信奉巫术的村落就是用的这个办法，测一测人有没有的怪病。”
　　信奉巫术，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个地方的医术一定也很繁荣。毕竟巫术和医术，有时候确实是分不开的。就像药师可以用灵力救人，也可以用药材和针灸等方法救人一样，从中也可窥探出巫医不分的现象来。
　　薛池所释放出来的灵气在空中飞散片刻，旋即便纷纷飞去那群倒地之人的身上，不多时便失去了颜色，什么也没有了。
　　这代表那些灵气已经发挥了作用。见状，四人也都向那些受了灵气的人看去。
　　薛池率先走一步，蹲下身掀开了其中一个人的衣袖。
　　只见那人的衣袖之下的臂弯上，除了新生的疱疹之外，还有一条黑色的像是丝线一样的东西，受了这灵气的作用之后，若隐若现于臂弯的皮肉之下。
　　薛池喃喃道：“还真是这样。”
　　宋辞最先跟着她走过来，这时候也是离她最近的。这时候见薛池施法后，那些人身上就浮现出来了她昨日和今日都没有见过的东西，不自禁也想过去看看。
　　宋辞方一蹲下，正要伸手去掀那人的衣袖时，薛池忽然出手轻却有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制止了她进一步的动作。
　　不等宋辞疑惑，薛池便道：“这些人身上的黑线不能乱碰。”
　　宋辞点点头，看着薛池，道：“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点。”
　　这是薛池第一次离这么近看宋辞。当然，她第一次见宋辞就仅仅就是刚刚，不过宋辞这个名字，她在天虞山的时候就听说了。
　　薛池暗忖，宋辞此人，仪态端庄，容貌倾城，正如她的字一样，称得上一句绝代佳人。也难怪会有人每每提及宋辞的时候，都会提到“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这句诗。
　　这一次离这么近亲眼瞧见，薛池方才知道能配得上绝代佳人的容貌，究竟要美到何般地步。
　　于是她就这么看呆了。
　　见眼前之人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宋辞又委婉道：“我是药师。”
　　到这时，薛池方才反应过来，立马便送了宋辞的手，说：“失敬。”
　　离她们几步远的唐施把一切都尽收眼底，莫名其妙地乜了薛池一眼，感觉对这个女妖的厌恶之情更甚了。厌乌及屋，她冷不丁对江廷说：“看好一个人。”
　　江廷不甘示弱：“你也是。”
　　与此同时。
　　昭合远畿。
　　远畿的村落不必离昭合街衢近的地段，人家之间都很散落，零零散散的，就像是原野上几朵小野花。
　　昭合位于北冥于东境交界的地带，朝北望去就是天虞山，天虞山脚下一条蜿蜒曲折的江河，从天虞山之上流下，一路越过东境与北冥的交界处，流入昭合。而且这水也有些灵气，据说是北冥数万年前造就了松周海的冬神，为了使北冥的每一处都能得到北冥仙宫的福泽福气，就通了许多河渠，把松周海的海水送了一些过去，尤其天虞山在北冥也极富盛名，所以得的松周海水更多一些。由是这条江河，不仅是从天虞山上流到东境的，更被昭合远畿的许多人家认为是松周海的海水，有灵气有福泽，是受上苍庇护的圣水，喝了吃了用了都是会赐福解厄赦罪的。
　　他们这种想法本来也没什么错，毕竟松周海位于瑶台之下，灵气自然是丰沛的，这些人起初吃这些江河之水倒也还好了，也真的会如同他们信奉的一般，这水确实会起到降福之水特有的功能作用——什么强身健体啦，活血化瘀啦，打通任督二脉啦……等等等等，无一不应无一不灵。
　　只不过，这水既然是从天虞山流过来的，那天虞山如今散灵，照薛池那个说法，就因为这个散灵不当死了那么多人，那从天虞山流过来的东西，还能是福禄的东西吗？想也知道，断然是不能了。
　　但是这条河他们已经信奉许多年，久到他们自己都不记得，所以就算吃着吃着察觉到了不对劲，也没有人觉得奇怪。就算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什么天虞山有邪灵，也没有人去理会。
　　于是事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来得比雾失巷那些病气还要猝不及防。
　　宋醉知道这么的人也有相同症状的时候，就是觉得不可思议，觉得自己哪里漏了一个环节，竟然没有考虑这么多的原因。
　　不过这两处都有一个相同的地方，就是这两处病情爆发时，皆是势如破竹势不可挡，来势汹汹，根本无力控制。
　　宋醉觉得奇怪。
　　江夜也觉得奇怪。但是他的奇怪之处和宋醉不同。宋醉奇怪的是怎么会有的地方生了这么大的瘟疫都一点消息也没有，江夜则奇怪，天虞山如今发生了什么，能令昭合，生了如此大的变故。他的心思不在昭合的那些病患和瘟疫身上，因为他并非药师，他平素的生活也关心不到“为什么别人会得病”、“为什么病发一点征兆也没有”等等这样的事情上来。
　　三个人从禹岁宫赶过去的时候，贺枝与莫白两人忙得不可开交、脚不沾地。尤其是莫白，他那一身衣服被他跑前跑后跑左跑右的动作带起来，就真的很衬他的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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