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之城 - 镜中人

　　奥托听她忽然这样说出来，一时间无言以对。他看着她清亮的眼眸，干干净净的，就像她的心一样。
　　他说，我们去外面走走，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雨初随同奥托来到室外，她回头看，原来他们刚刚的所在是一座巍峨的宫殿式建筑，像地球上巴洛克时期的样式，外墙上刻有精美的雕花。
　　她望向远方，这天外之界被云层包裹，雾气氤氲，呼吸的时候感觉空气很湿润凉爽。室外是广阔的草坪，零星有些树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还分布着不同的建筑，风格各异，外观类型并不统一。

　　无论是建筑内还是草坪上，都有人在走动或交谈，或在树下冥想，有的是独自一人，有的三五成群。

　　她看到远方的天际处，有海市蜃楼的景象，有些正在形成，有些却慢慢的崩塌。
　　那景象绮丽壮阔，不可言谕。她惊诧万分的看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奥托说，那是天外之界的人在做试验，如果可行，就会放在三维或四维的虚拟世界，如果失败了，就会崩坍消逝。

　　雨初想到一个问题，她犹疑的问，那些海市蜃楼的世界里，也有生命存在吗？

　　奥托没有正面回答她。

　　他反问了她一个问题，你知道地球上有时候会有自然灾害，那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实际上，那些有的是天外之界的人在设计时造成的错误，或为了弥补缺陷必须发生的。有些人为的环境问题，也是发展的过程中无法避免的。对于我们造物者来说，最重要的是，保护自然整体的平衡，而并非保护某一个物种。

　　雨初听到了，这话语里残酷的核心。

　　她说，所以我们地球上的人常说，大自然是慷慨的，孕育生命，但同时也是无情的，尤其是人类触犯了自然法则的时候。真的有自然法则吗？

　　奥托说，当然有的。比如，物种与自然资源之间的平衡。对于那些个体数量众多的小物种，包括生殖能力强，生活方式需要耗费更多资源的物种，如人类，最重要的，就是控制他们的整体数量。所以这些物种都被设置了寿命，寿命不可以太长，否则，他们不断生殖繁衍，又不老不死，那星球上的资源很快就被消耗殆尽。到那时，只有两种出路，或者在星球上发动战争，以抢夺资源，亦或是向外星系扩张，去侵略其他的星球。这是我们不希望看到的。

　　雨初说，这样的情况是有可能发生的，你在奥普弗尔就发现了命源之水啊！可以无限延长寿命。

　　奥托说，没错。那命源之水也是一个尝试。但我实话告诉你，这种药水只能在那些人口稀少，生育率低的星球推广，比如兰塔斯。像地球或奥普弗尔这样的地方，是绝不可能大面积推行的，否则只会带来灾难。如果有那样的趋势，我们天外之界的人肯定会出手阻止。

　　雨初有些难过的说，天外之界的造物者很残忍呐！即使是生育能力强的物种，也是希望长生的，甚至他们努力生育，也是基于生命会有终止的一天，所以出于本能的要不断繁衍。

　　奥托说，人站在不同的维度，对事物的考量标准不同，我们在意的是整体环境的平衡。其实这个道理，放诸某一个星球上，也是一样。地位不同的人，考虑问题的角度不一样，往往手中的权力越大，在普通的个体看来，就越不近人情。要我说，为了公众的安全，星球上个人的权力，确实需要进行严格的控制。

　　可是，你们的权力，却是无穷大的！ 雨初忿忿不平的说。

　　不是你们，而是我们，你也是这里的人！奥托说，你说的不完全对，我们的力量也是被限制的，是更高维度的生命体创造了我们，他们会监督我们的行为。我们不能无缘无故的在三维世界或四维世界制造灾难，必须有合理的理由才可以。

　　那怎样你们才能允许像地球这样的三维世界的人实现长生呢？她追问。

　　除非他们能把生育率控制在很低的水平。但这根本不可能！纵观地球人类漫长的历史，他们根本做不到克服基因里带有的繁育本能，大部分人类都是对于生育乐在其中的。如果他们能做到克制，并把用于养育后代的社会资源，用来研发促进长生的物质，一早就会发明类似命源之水的东西了。奥托摇摇头，无奈的说。

　　雨初说，现如今地球上一些经济发达，文明程度高的地区，已经出现了人口负增长。虽然人们不生育的理由，并不一定是为了节约社会资源。年轻人不热衷于婚姻和生育，老年人会一直催促。

　　奥托叹气说到，要理解那些催婚催生的人。年纪越大的人，离死亡也越近，就越发恐惧生命的终结。所以，这时候生物的本能会驱使他们，迫切的要见到自己的后代，甚至为此会做出不可理喻的行为。

　　雨初说道，所以在你看来，这一切都是基于生物的本能？

　　奥托说，对啊！

　　雨初说，你这说法，让地球上那些辛辛苦苦孕育后代的人听到了怎么想？情何以堪？

　　奥托说，他们也没做错什么。再说，这个话，就是我们两个在天外之界悄悄说的，他们三维世界的人又听不到！

　　你刚才提到你自杀的原因之一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是杀人者，所以应该偿命。我想你是个有道德洁癖的人。

　　雨初说，你知道，我最感到内疚的是，当时我的口袋里有枪和催泪瓦斯，我却毫不迟疑的使用了枪。

　　奥托说，让我们来谈谈这件事吧。
　　你知道，道德是一个社会为了维护社会运行而约定俗成的的行为法则，它的基础是人性里善良的本质。凌驾于人性之上的道德是很难存在的，因为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你本身不愿意杀人是出于善良，而当时你想要保护你的男友也是出于善良。当这两者发生冲突的时候，要看哪一方对你更重要。很显然，你为了保护你爱的人，而违背了你不愿意成为杀人者的道德准则。

　　至于你为什么直接选择了可以直接致命的武器，应该是因为你害怕如果不一招杀死我，将会引起更严重的后果。
　　只是我很奇怪，为什么你那么确定，我当时会伤害达维尔，于是痛下杀手？

　　雨初说，因为在你的办公室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当着我们的面，杀死了一个军官。

　　奥托想想那天，说道，我没有杀死他啊！我只是用墨汁喷了他，你没有一点常识吗？章鱼的墨汁只是有一些神经麻醉素，并不能杀死人。

　　雨初说，我看那人没有呼吸了！
　　奥托说，那是你的眼神有问题！

　　雨初说，好吧，我应该是当时误会了你。但你做事实在是出人意表，所以让我们认为你是个残暴的人。

　　奥托叹息着说，我当时也是入戏很深啊！实在太想逼迫你们，帮助奥普弗尔升维了！
　　说白了，我们在虚拟世界扮演的都是在红尘中挣扎的男女，被欲望驱使，做出对或错的选择。要控制欲望实在很难。

　　雨初说，是的。有时受到欲望驱使的人，会作出伤害他人，甚至伤害自己的行为。
　　比如我在与达维尔相处的过程中就常常无法自控，直到演变成今天的状况，不得不一死了之。

　　奥托说，有句话说得好，激情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它的许多形式都具有破坏性。(1)

　　你们两个在相处的过程中，都太想令对方臣服，这也是两性相处时权力欲的表现，权力的表现形式就是让他人做他们不愿做的事，被权欲所驱使的人就更倾向于给他人带来痛苦而不是喜悦。(2)
　　其实，人想去追求死亡也是一种原始的欲望，生与死是生命的一体两面，理解了死才能理解生，所以人们会对于死亡好奇。(3)

　　如何才能控制自己，不被欲望驱使，做出伤害他人的行为呢？雨初问。

　　这真的是个好问题，但也是无解的问题！虽然欲望推动了人类社会的进步，但人世间的惨剧大多也是由于人无法控制自己的占有欲、竞争欲、虚荣心或权力欲而造成的.(4)

　　天外之界的人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确切答案。
　　依我看，或许可以从两个方面入手。一方面，同一个星球上的生物，每个个体应该具有这样的意识，即把自己与其他的生物看作一个整体，因为在宏观的层面上，这些生物确实会被作为一个整体无差别的对待。比如在面对大自然的力量或是更高的不可抗力的时候，某一个生命体并不会与其他的有任何区别。这样，每个个体就会具有同理心，对他人的苦难感同身受，也就不会主动去伤害他人。因为他们明白，如果这样做，下一个就会轮到他们。

　　另一方面，很多时候被欲望驱使的人的问题在于无知与短视，他们的想象力只能到达欲望达成的那一刻，而之后会发生的事情，就超出了他们考虑的范围。比如那些受到欲望驱使，去伤害，压迫，侵略他人的人，他们只看到了一时的好处，却没有想到，即使他们的行为能够成功，也是树立了一个危险的坏榜样，最后也会危及自身。
　　因为总会有人去模仿他们的行为，希望得到同样的好处。就像兰塔斯窃取了奥普弗尔的能量，地球会社又想要复制这个过程，去窃取兰塔斯的能量，这样对别人做了恶事的人，就陷入了自己制造的无限死循环。
　　又比如，你看到我残暴伤人，在危急的时候，也会不自觉模仿我，枪杀了那个在虚拟世界的我。

　　那些伤害他人获得利益的人的所谓成功，也不过是一时风光而已。他们很快就得惶惶不可终日的避免别人效仿自己的行为。

　　雨初说，你的意思就是，受欲望驱使，去伤害他人的人，是给自己挖坑呗！

　　奥托说道，如果人们的眼光能够看得远一点，看到未来，应该可以避免很多悲剧。

　　雨初哀叹道，可惜三维世界的生物是看不清未来的，所以人生的过程就像是在暗夜里摸索前行。如果能清楚的预测，情况就大不同了。
　　像我刚才看到了达维尔的未来，所以作决定就更容易了。

　　那么你已经作好决定了吗？你其实有三种选择，留在天外之界，开始新的旅程，或是回到他身边，你想好了吗？他问。

　　我想，我要回去，去陪他。我会去学习一种理性的爱，不被破坏性的激情支配的爱。即使我们有争执，我也不再害怕，毕竟那也是一种活着的热闹欢喜。她这样回答。

　　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呢！ 雨初说。

　　请问。

　　为什么地球与兰塔斯如此相像呢？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奥托解释说，兰塔斯是先被创造出来的，后来有人觉得可以制造一个升级版，就是地球。

　　星际维度转换装置到底是什么？虽然我们在使用它，却不清楚它真正的运行原理。

　　其实它是一个用来探测人心的陷阱，世上有很多这样的魔鬼的诱惑，是天外之界的人丢到虚拟世界的，看看人们会怎样使用它，会产生怎样的人类行为与后果。

　　可是我们这几个天外之界的人，也参与其中，我们也是推动者啊！

　　正是如此。我们本身也是拿自己在做试验。

　　奥托这时候看看时间，说，兰塔斯医生对你在那边的身体抢救得差不多了，我看你可以回去了，如果你想回去的话，要不然就错过时机了呢！

　　雨初说，我想求你一件事，你可否让我保留在这里的记忆？

　　奥托考虑了片刻说，可以。但你不能对虚拟世界的其他人说，以免引起混乱。

　　雨初说，当然，我了解。

　　奥托说，来吧，我们去实验室，我送你回去。

　　他们一路往回走，看到不远处的两棵树之间，挂了一张吊床，有个男子悠闲的躺在那里，手中握着一杯酒。

　　奥托向那名男子打招呼，说，嗨！ 托德！
　　他给雨初介绍说，他就是虚拟世界里我的义子，那个蜥蜴人托德。

　　雨初听让讲过，托德为了救让，被人枪杀了。
　　这时托德从吊床上抬起身，向他们挥手打招呼，雨初看见的是个十分俊朗的少年，约摸十八九岁的样子。

　　奥托说，我们是好朋友，这次是组团搭档去的虚拟世界。
　　我们两个由于化身的是半动物形态的生物，所以跟你们几个相比，保留了一些天外之界的记忆。

　　化身成动物形态的类人生物，有这个好处？雨初问。

　　对啊！

　　她跟着奥托又重新回到她之前苏醒过来时所在的房间，奥托让她躺下，她问奥托，
　　在我下次回到天外之界之前，我们期间还会再见面吗？

　　奥托说，我还没想好。

　　雨初说，如果你又来了虚拟世界，换了别的样貌，一定要告诉我，是你！

　　奥托说，平静下来，我要用意识力送你回去了！

　　雨初说，知道了这么多，我都不知道，回去以后还要不要认真地玩这个游戏了。

　　奥托笑笑说道，当然要认真，你越努力的生活，才会获得更多丰富的感受啊！
　　再会了，雨初，多保重！

　　雨初感觉自己又陷入黑暗之中了，但她却一点也不害怕。

　　托德懒洋洋的躺在吊床上，看着辽远的茫茫天际，想到那个人，让，让此时应该并不了解，自己对他的用心，也不知道自己原本的样子。但有时候，托德在天外之界会试着感知一下让的心情，他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一点东西的，让偶尔会想起他那似笑非笑的蜥蜴人面孔，这感觉也许是怀念，也许是遗憾。托德想到这些也就释怀了，他们以后还有机会相遇，不知道到那时是个怎样的情景。

　　(1)(2)(4): 观点取自 罗素著 《论人性》
　　(3): 观点取自 艾瑞克·威尔逊著《每个人都喜欢一架火车残骸》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