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崩乐坏

　　昆仑。
　　几经波折，妙缘终于再度回到上次与妙玄止步的地方。
　　仍然进不去。
　　其境险绝，阵法森严，将内外隔为两个世界。阵内，是深不可测的迷境。阵外，是密密麻麻守候着的低等魔物。
　　他有仙家三光护体，这些魔物不敢僭越。
　　忽然之间，法阵内一道红光直贯天地，妙缘只觉心头剧烈一颤，随后一片浩大的灵气从法阵中喷薄而出，魔物饿鬼般一拥而上，刹时间，一条紫色的身影从妙缘脚下的深渊中射出，穿透那片魔物之墙，错身而过的刹那，宏大的杀阵乍起，瞬间荡平所有的魔物——
　　魔物坠落如雨，黑血如燃烧般带出长长的祟气。
　　妙缘脸色发白，立刻树起仙光屏障，没有沾染一丝魔祟。
　　他是纯粹的天然灵体，直接受道法天尊点化为仙，魔祟于他，是侵蚀般的痛苦。
　　紫影直扑灵气，将之尽数吸食，最后缓缓地落到他的身侧，这地方罕有仙家出没，紫影瞟了眼他的手指，不由得戏谑道，“你为什么在抖？吓到你了？”
　　妙缘知道他是魔。
　　魔不戒杀，不似仙般戒律森严，更不会如仙般论资历，看辈分。
　　魔只用实力说话。
　　弱即死。
　　尽管是头一回碰见魔自相残杀，但这并不是他发抖的缘由。
　　“……我师尊可能在里面。”
　　对方一愣，立刻露出理解的眼神，“我叫若敖，你叫什么？”
　　道法天尊一向告诫弟子，你们出身不染天，不可自降身份与魔为伍，妙缘方才出言已经触禁，此时只礼貌而冷淡地回应，“道号感应妙缘。”
　　若敖有些意外，“你是道法天尊的徒弟？”
　　妙缘露出一丝惊异，“你认得师尊？”
　　“我认得他，他不认得我，尊师——”他笑，意味深长道，“是一位极高傲的人。”
　　妙缘望向法阵，眼中有极致的痛。
　　他的无助被若敖看在眼里，令他十分愉快，故意轻松地说，“刚才有一位仙人没捱过天刑，身丧灵散，正好助我修行——”他话音一转，“不过放心，不是尊师。”
　　妙缘忍受着他的无礼，“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有兄弟在里面当差，否则我怎么知道今天有上乘灵气出炉。”
　　妙缘没有转头，只把瞳仁冷冷地转向他，眼角有一丝红。
　　见果然伤到他了，若敖快慰地说，“不要这样看着我，你们仙家是清圣之体，这种会弄脏手的活都是我们魔在做，既然如此，拿一些灵气算什么。”
　　妙缘继续忍受着说，“……那你的兄弟，是否知道……我师尊的情况……”
　　若敖似乎考虑了一会儿，“我是听说过，毕竟天尊是大人物，傲得不得了，我们这些低贱的魔好不容易能招待他一次，”他笑着说，“总得让他值回票价。”
　　妙缘脸色铁青，转身就要离去，若敖立刻出声阻拦，“天尊已经不在这里了。”
　　“你说什么？！”
　　“尊师道行深厚，此处刑阵无法取他性命，故而将他转移到了别处，”他慢悠悠地说，“那地方供有戮神幡，能将仙家的修为削掉，如果还弄不死，自然有更厉害的去处——”
　　妙缘听得心惊肉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最近？我记性不大好。”
　　“那地方在哪！”
　　若敖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你觉得我有这个胆泄露天机吗？”
　　妙缘冷冷地看着他，就在他要祭出法宝，拿下若敖问出师尊所在时——
　　若敖慢慢地说，“我虽然不能告诉你，但我可以带你去。”

　　妙缘跟着若敖御风南行。
　　“天尊是不是还有一个徒弟？”
　　“是我师弟。”
　　“你师弟呢？”
　　“……他来不了。”
　　若敖面上闪出一线笑意，忽然转身出手——
　　妙缘没防备，差点被他那一掌覆上额心三光，立时向后闪出数丈。
　　若敖追上去，妙缘抬手射出一颗亮得耀眼的珠子，照他胸口打了一下。
　　若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能打中他的法宝十分罕见，不知这一下后果会有多严重，然而，他立刻发觉，被打中的地方不痛不痒，顿时失声笑出来。
　　没想到这个法宝这么弱。
　　妙缘再度祭出那颗珠子。
　　若敖望着在空中叮铃铃打转的珠子，无所谓道，“来呀，继续打。”
　　妙缘面不改色，打了他十数下，若敖也不躲，只觉得好笑，“这法宝是你炼的？”
　　“师尊炼的。”
　　“尊师炼这劳什子是用来盘着玩的吗？”
　　妙缘冷冷地说，“你试试还能动吗？”
　　“为什么不能——”若敖顿住了，方才被珠子打中的地方生出千钧的重力，将他压得无法动弹。
　　“这是什么鬼法宝？！”
　　妙缘又一次将珠子抛上半空——
　　他一惊，要再加一轮重力，非把他压碎不可——
　　“别！感应仙君，”若敖讨饶道，“放了我吧，我不捉弄你了。”
　　妙缘几乎是命令般说，“老老实实带我去。”
　　若敖老老实实地说，“好。”
　　妙缘拿珠子按方才的顺序重新打了若敖一遍，位置精准无误，压着若敖的重量瞬间消失。
　　他揉着方才被压过的地方，看着妙缘纯良无害的面容，有心要骗他，“我第一次碰上这种法宝，能借我看看吗？我不碰，就看一看。”
　　于是妙缘以掌心托着珠子给他看，珠子仍然在转，珠体镌刻着繁复的花纹，流光溢彩——
　　若敖闪电般出手，将珠子抢到手中，跳出数十丈。
　　妙缘微微一怔，“你——”
　　若敖笑得极为嚣张，“来呀，来追我——”
　　妙缘刚追上去，若敖转身一掌覆来，妙缘躲闪不及，额心三光被对方掌心暴跳的紫光一触，瞬间湮灭，只留下一朵紫黑色火焰的印记。
　　还没等若敖露出得逞的笑容，妙缘又祭出一样事物，是个金光闪闪的罩子，眼看罩子劈头盖脸地罩下来，若敖心里叫了一声“惨了”，赶紧躲——
　　没想还给他躲过了。
　　他又狂笑起来，“这又是尊师炼的法宝？”
　　罩子已回到妙缘手中，他指着额心的封印，“把这个消了。”
　　三光被封无损法力，只是隐掉了他仙家的身份。
　　他不明白若敖为什么要做这种奇怪的事情。
　　若敖笑得很欠地说，“如果我不消呢？”
　　妙缘平静地说，“那好，你能动吗？”
　　若敖心想总不至于两个法宝都是一个功能吧，再说这个罩子又没碰到他，于是他动了一下。
　　没事啊。
　　他又动了一下。
　　还是没事啊。
　　若敖快要笑死了，半空中翻了个跟头，“我能动，然后呢？”
　　妙缘冷冷地说，“然后你看看你自己在哪。”
　　若敖忽然发现脚底下还有一个一动也不动的若敖，保持着刚才被罩子罩到时的姿态。瞬间悚然，再看自己，竟然没有形体，顿时明白自己的魂魄和肉身分离了。
　　魂魄无法独立存在，若不依附于肉身，很快就会消散，“这又是什么鬼法宝！”他赶紧扑向自己的身体，却无法融入——
　　真是想出冷汗都没地方出。
　　他又讨饶道，“感应仙君，请你大慈大悲，放我回去吧。”
　　“先把这个消了。”
　　若敖把封印消了。
　　妙缘念了句咒文，若敖的魂魄返回了肉身。
　　说时迟，那时快，若敖眼中一闪，再度出手，妙缘的法宝又被他夺走了。
　　若敖狞笑着，又是一掌覆下来，忽见妙缘拿出了一个瓶子，立时条件反射般逃出数十丈，“你到底带了多少法宝！”
　　妙缘似乎有一点点生气，“你是想一样一样地试过来吗。”
　　“你这瓶子又是什么鬼功能？”
　　“我喊一声你敢应吗。”
　　若敖当然说，“不敢应——”话音未落，他忽然发现妙缘清君如巨人一般大。自己在他手中的瓶里，弱小，可怜，又无助。
　　妙缘命令道，“法宝还我。”
　　“放我出来就还你！”
　　“我再也不想相信你了，”妙缘冷冷地说，“你在瓶子里也可以带路！”
　　“这不公平！”
　　“你说什么？”
　　“你只是用法宝抓住了我，有本事和我单挑！”
　　“我为什么要和你单挑？”
　　“证明我们到底谁强啊。”
　　“不感兴趣，我只要你带路。”
　　“万一我死在瓶子里怎么办？”
　　“你怎么会死在瓶子里？”
　　“……这瓶子装了人，不会什么一时三刻化为脓血？”
　　“我师尊不炼杀伤性的法宝。”
　　若敖不由得叹道，“尊师真是宅心仁厚。”
　　妙缘忽然掉了一滴泪。
　　若敖受不了了，“好啦，我带你去就是了，继续往南行，看到有红色的烟雾就落进去——”

　　那条路似乎无穷无尽。
　　妙缘按若敖的话不断南行，也不知过了几天几夜，天际逐渐现出一片血红的光，仿佛云端熊熊燃烧着一片火，火不断朝下坠落，带出一条又一条暗金色的光带。
　　火种下方的深渊中朝外翻涌着浓厚的黑雾，每一条光带都在雾中化为一条暗红色的细流，如人体的脉络般颤动着。
　　“是这里？”妙缘浮在陨火阵之外。
　　“先进去，才走了一半。”
　　妙缘落进黑雾之中，厚重的魔祟令他不由得燃起浑身的仙光来抗御。
　　“快把你的仙光收了！”若敖喊，“你是要引群魔来分食你吗？！”
　　妙缘刚收掉仙光，立刻吸进一口魔祟，他难受地说，“我受不了这个”。
　　若敖阴暗地说，“放我出来，我帮你挡着。”
　　妙缘思索了一下，解了瓶子的束缚，若敖一闪身出去了。
　　在铺天盖地涌来的魔祟中，妙缘看见若敖此时看着自己的眼神，心头一寒。
　　魔性不改！
　　在他的认知中，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不论若敖如何耍手段，作为正道仙家的他一定可以收服他。
　　只是那个瞬间，魔祟忽然浓烈起来，他的神智被突如其来的痛苦夺走了一个刹那。
　　若敖就在这个瞬间出手。
　　在妙缘可以做出应对前，已在若敖的手中失去了知觉。
　　若敖抱住他，周身升起一道防御，格开魔祟对妙缘的侵蚀，两人疯狂地朝下坠落，若敖紫色的衣衫与妙缘流光的衣衫混在一起，仿佛一朵双色的昙花，在黑色的魔气中颤抖着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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