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师兄他假正经

　　通往醒世的界点比起前几界庄重了许多，已如集市般人来人往，热闹异常。
　　众多兵士四下站成队列，中间一座狭长的房屋挡住了进入界点的地方，房门大开着，门口坐着两个兵士，门外排了长长的队伍，正在挨个等着过界。
　　房屋两侧流动着许多摊贩，时而吆喝一声，不敢放肆喧哗，景夜白与荣瑜站到队伍最后，缓缓向前挪动。

　　好半晌之后，前面终于只剩几人，只见最前面那人粗布烂衣，肩上还扛了一个麻袋，其中一个兵士问道：“几日？”
　　那人回道：“三日。”
　　“三百。”兵士又回道。
　　那人将麻袋放在桌上，打开后倒出一大堆芫出来，当着兵士的面数出三百，兵士将数出的芫划进身下箱子，递给他一块界牌，界牌上一面写七，一面写三，那人收了界牌重新扛上麻袋，进入了里面。

　　“过界竟还要花钱？”景夜白小声嘀咕。
　　身后有人回答道：“他花三百，到了醒世一日就能赚回来。”
　　景夜白惊奇道：“醒世中那么好赚钱？”
　　身后人道：“非也，能去那谋生的，需是得有一技之长才行，刚才那位，你看他手指便知，那是个匠人。”
　　景夜白点头，又问道：“那你呢？”
　　“我？我不缺钱，我就是去夜无色玩两把，你懂的。”身后人窃窃笑道。
　　景夜白并不懂得他要玩什么，直言道：“我不懂啊。”
　　身后人呛了一口，道：“二位莫不是第一次来？”
　　景夜白道：“是第一次来。”
　　身后人絮叨道：“那带钱没有，没钱可过不去，需不需要我先借一点……”
　　景夜白不想再同他多废话，敷衍道：“带了带了。”

　　又磨蹭过一会儿，终于轮到景夜白与荣瑜，兵士照例问道：“几日？”
　　景夜白想了想，道：“还不确定。”
　　“……”兵士横眉看他，斥道，“找事？”
　　说着就要挥手叫人，景夜白摸出界牌来亮了亮，两个兵士扫过一眼，惊骇至极，立马站起身来，将要行礼，景夜白忙摆手制止。
　　此处人来人往，二人都不想多生枝节耽搁时间，景夜白做个噤声的手势，拉着荣瑜在兵士的注目下缓缓走进了屋内。

　　“这二位大人怎么会在这里排队？”景夜白与荣瑜才进屋，两个兵士便嘀咕起来。
　　“谁知道呢。”一个兵士长出气道，“幸亏大人脾气好，不然有你受的。”
　　另一个心有余悸道：“刚才大人亮出界牌来，我都想到要安排后事了。吁～”
　　“光是站在面前，我就已经感觉喘不上气。”前一个哆嗦一下，又叮嘱道，“退凡的大人在这排队，说不准是有什么要事，回去可千万不要乱说。”
　　另一个赞同道：“对，千万别告诉别人，免得惹祸上身。”

　　二人嘀咕几句，平复了心绪，又开始盘问上前之人：“你，去几日？”
　　这人走过来时，恰好听到两个兵士说排在他前面的是两个大人，一时震惊异常，没顾上回话。
　　“傻了你！”兵士斥责道。
　　这人回神过来，激颤道：“刚才那位大人跟我说话了，我还差点借钱给他……”
　　兵士暴怒道：“吹死你得了，大白天就犯浑。”
　　另一个也怒喝道：“敢说出去看我不打死你，快数钱！”
　　“……”

　　景夜白与荣瑜不知身后事，进了屋内，顺着走道一直走到界点，气浪阻隔二人无法通过，景夜白拿出界牌置于身前，光芒闪烁几下，气浪随之褪去，闪出一扇门的空隙。
　　二人进入其中，走过一段晦暗，即将重归光明之时，忽觉脑中一震，脚下过了界点。

　　与先前置身荒僻不同，此处过界便是闹世，熙熙攘攘扑面而来，嘈杂的人群来来往往，景夜白看了看四周人，却发觉很不对劲，明明看的清楚每个人的面容和穿着，可又觉得有些模糊，陌生感十分浓厚，就像遮掩着一层细密的薄纱，似真非真。
　　再看身边人，亦是如此，只觉身形朦胧，看到面上时，才认出是荣瑜，金老板在他们面上描摹过一番，此时看来格外清晰，果真起了大用。

　　“奇怪……”景夜白皱眉对荣瑜说道，“进界点前，我在脑中想了一句暗语，想着以防万一认不出你，凭暗语也能找到你，可是，现在我却想不起来暗语是什么了。”
　　荣瑜淡声道：“我也想过，也记不起来了。”
　　“妖王的禁术实在诡异，竟连脑中所想都能干扰。”景夜白啧啧称奇。
　　荣瑜无甚表情，而是道：“走吧，先去夜无色。”

　　景夜白听金老板介绍完就想去见识见识，不过又怕荣瑜说他贪玩，而且还要耽搁时间，此时正想着怎么诱骗他前往，没想到他竟先提出要去，实在合了心意。
　　可景夜白偏偏又装作淡定，无甚兴趣道：“不过是个会黑天的街市，没什么大不了，你想去吗？那……”
　　“那就不去了。”荣瑜更加淡然道。
　　“咳咳……”景夜白着急上头，忙乞求道，“还是去看看吧。”
　　荣瑜白了他一眼，唇角弯起：“好。”

　　二人东张西望沿着闹市前行，醒世当真繁华异常，走了许久，丝毫不见热闹消退，方才找人打听说，夜无色在南边僻幽处，于是只好继续南行。
　　走了小半日，终于脱离了闹市，人烟渐稀，又走一会儿，四周只剩草木花鸟。
　　穿过一片野林后，眼前蓦然出现一道城门，门边两个守卫正坐在一起说笑，二人走过去，景夜白问道：“夜无色是在这？”
　　一个守卫打量他们，道：“第一次来？”
　　景夜白点头，守卫指指身后，道：“门内就是，每人五百。”

　　眼前城门就如界点处一般，气浪翻涌，看不清门内情景，景夜白撇嘴，心道这里的钱着实不禁花，手下却麻利地掏出一根岚丢给了守卫。
　　守卫接了钱，拿出一块黑色的界牌放到门边的一处槽口内，城门中的气浪缓缓褪去。
　　“夜色正好，二位请吧。”守卫一笑，躬身相让。

　　景夜白迫不及待拉起荣瑜闪身进入，前脚抬起，后脚落地之时，二人已出现在另一处天地。
　　头顶圆月当空，星子闪烁，果真是夜色无边。
　　身前是一条宽广的长街，长街旁亮着数之不尽的灯火，长街中又纵横出其余的街道，远远看去，灯火连天。
　　热闹声相隔尚远，却早已传入耳中，景夜白心下大动，拉着荣瑜匆匆往热闹处走去。
　　片刻后，来到繁华之中，只见行人来来往往，笑声不断，街旁各种吃食、汤饮香味弥漫，一个个精巧的台子紧挨着望不到头。

　　二人对吃食无甚兴趣，闻着味道继续向前，走了没多远，来到一个台子边，只见台上摆着一排一人高的酒坛，酒坛旁边站着七八个壮汉，个个神情威武。
　　台下围观着一群看热闹的，有个老板模样的人大声地吆喝道：“每人一百，胜者得五百，发家致富好门路啊，还有没有要上台的……”

　　二人这才明白，原来是要拼酒。景夜白直勾勾盯着台上的酒坛，心中跃跃欲试，不过才刚到，若是在这便醉了，只怕荣瑜会生气，于是只能过过眼瘾作罢。
　　老板吆喝了半天，又上去两人，见无人再应，也就不再继续吆喝，交待好台上众人，不可撒酒，量力而行之后，台上一排壮汉便揭了坛盖开始舀酒。

　　每人手中端好了一大碗，随后一饮而尽，台下看热闹的纷纷叫好，接着又是一轮，叫好声此起彼伏，如此进行了十轮之后，终于有人撑不住颤幽幽摇着头走下台来。
　　景夜白眼巴巴看着，每一轮都跟着咽口水，荣瑜在旁边忍不住偷笑。

　　十轮之后，不断有人败下阵来，最后只剩下两人比拼，这二人已喝的眼红，却谁都不服输，一碗接着一碗，直喝到二十多碗后，其中一人忽地叫道：“算你厉害。”
　　喊完，嘭一声直接醉倒在了台上，剩下那个甩了甩头，俨然也醉得不轻，冲着地上人含混道：“你也不赖。”
　　老板数了钱上台递给获胜者，又安排了两个伙计将最后这二人送去客店，随后紧接着又开始张罗起下一场。

　　景夜白已不知咽下多少口水，不敢再继续看下去，拉起荣瑜赶紧走远了些。
　　刚停下，就听身旁有人唤道：“公子。”
　　二人一看，一边台子上孤零零坐着一个美艳女子，那女子身前放着一把精致的木琴，木琴与女子衣着同色，看起来甚是悦目。

　　“公子可愿听我抚奏一曲？”女子含笑轻语。
　　景夜白心想，此处花钱如流水，怎可能无缘无故弹琴给他们听，于是直接问道：“一曲多少钱？”
　　“谈钱未免俗气。”女子娇滴滴的声音实在魅惑，一颦一笑都似勾魂，“只需送我一捧月花。”

　　“卖花，卖花，二百一捧，送予佳人，手留余香。”台子旁不知何时忽然多出一老者，卖力叫喊起来。
　　“……”景夜白看了看荣瑜，荣瑜面色阴沉，不知是何意思，像是有些不悦，于是看了看台上女子，只得忍痛道，“我身上没钱，等我去赢一些再来送你吧。”
　　女子也不气恼，笑了笑，柔声细语道：“公子能有这个心已是极好，那就恭祝公子大胜，小女子等着公子回来。”

　　景夜白面露不忍，心道得亏有荣瑜陪着，不然听这女子几句话，自己怕是要立刻就掏出钱来全买了花送她。
　　女子仍旧对着他笑，景夜白窘迫至极，不敢再看，赶紧拉上荣瑜又逃离开来。

　　二人又到一处台边，这次台上有三人，两女一男，男的面相凶恶，女的一个紫衣，一个粉衣，个个妩媚至极，三人围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只骰蛊。
　　台边围了许多人，景夜白拉着荣瑜挤进去些，只听台上男的开口道：“我三人初次来此，今晚先义演一场，无需各位看官付钱，我摇骰蛊，她二位猜大小，输的给各位看官舞一曲，如何？”
　　台下欢呼声鼎沸，无需花钱就能看两位娇美女子跳舞，着实振奋人心。

　　男子说罢，不再废话，手执骰蛊摇动一番，停下后，紫衣女子先猜了大，粉衣女子只好说小，男子亮了骰子，二三六，大。
　　粉衣女子娇嗔一声，起了身，不知从哪应景起了乐声，粉衣女子便随着乐声舞动起来，曼妙身姿看得台下一众人如痴如醉。
　　片刻后，乐声消失，粉衣女子也停止下来，重新回来桌旁。

　　台下众人意犹未尽，催促着赶紧再猜，男子不急不慌，缓缓又摇动骰蛊，这次粉衣女子先猜了大，紫衣女子随后猜小，男子开了点，四四五，大，粉衣女子胜。
　　紫衣女子亦是娇嗔一声，起身上前，欲要舞动之时，身后男子却忽然开口道：“只是这样舞各位看官不时就要看腻，这样，给她戴上脚环。”
　　说罢，旁边窜出一人，手里拿着一副沉甸甸的脚环，走到紫衣女子身前，蹲下身将脚环锁在了她的双脚上。
　　台下众人惊呼，那脚环中间是一根粗重的铁链连接着，看起来份量颇足，如此情形不似跳舞，倒像是受罚。

　　乐声响起，紫衣女子面色难堪，却不敢言语，只能缓缓开始舞动，可脚下铁链牵绊着，动作十分不便，舞了没几下，忽然一失重跌到了地上。
　　台下众人齐声呼喊，紫衣女子爬起身，眼眶含泪，强笑着面对众人悲惨道：“哥哥们，我可以……”
　　说着又舞起来，可才一动，又跌倒下去，那模样着实让人不忍观看。

　　人群中有人大声喊道：“快把脚环给她去了吧，那么重，都舞不起来了。”
　　“对，对，去了。”众人齐声吆喝，景夜白看着这情景，亦是心有不忍，随众人一起呼喊起来。
　　可台上男子听见喊声却无动于衷，紫衣女子垂了泪冲人群回道：“哥哥们别再说了，他花了钱买我，我就必须听他的命令，否则，否则…要罚钱的。”
　　“罚多少？我替你唔…唔……”景夜白一冲动想也没想就吆喝起来，不料没喊完就被荣瑜一把捂住了嘴巴。

　　“我给。”很快又有人喊道。
　　台上男子听到这，才开口道：“各位看官，非是我故意为难，我花大价钱买来她俩，自然要让各位尽兴，若是违命，我便要罚，一次二百。”
　　景夜白一看荣瑜，面上乌云密布，心生胆怯没敢再喊。
　　“我给了，你这黑心的老板，看把她摔成这个样，怎的忍心。”方才喊叫之人怒气冲冲往台上扔过去一把芫。

　　台上男子见了钱，一挥手，上来一人将紫衣女子的脚环撤了去，紫衣女子破涕为笑，冲人群感激道：“谢谢哥哥打赏。”
　　众人刚平息下怒火，谁知又一轮开始，这次粉衣女子猜错，台上男子竟命人将她双手吊起来舞，粉衣女子脚尖堪堪着地，每动一下，手腕都牵得疼叫一声。
　　台下怒骂声此起彼伏，无奈台上男子充耳不闻，景夜白实在忍受不住，手伸进袖中摸钱，将要摸出之时，人群中又有人抢先一步，往台上扔了许多芫过去。

　　“心肝呀，受不了了，不能再看了，你这黑心的老板，快把她放下来！”
　　扔钱之人呼喊完捂着心口，扭头便走了。
　　“谢谢哥哥打赏。”粉衣女子被放下来还不忘冲那人致谢。
　　台下围观群众走了大半，可仍有想看那两位女子的不愿离开。
　　景夜白心道再待下去自己指定要忍不住掏钱，再看荣瑜，早已满面不耐，于是只好拉起他跟着离开的人群一起散了。

　　“这里可真是不简单，让人掏钱的方法层出不穷，防不胜防。”景夜白面色尴尬，无话找话道。
　　荣瑜毫不留情道：“你心不坚。”
　　“……”景夜白无言以对，干笑一声，越发尴尬。

　　二人慢慢逛着，不再往街旁的台子边凑，可走了一会儿，看见一边台上有两人在打斗，终是忍不住又靠了过去。
　　一群人在台下呐喊助威，台上一高一矮两人在比试，只见高的那个囫囵念叨一声，登时双手变得又长又细，如蛇般凌空乱舞，缠向矮的那人，矮的躲闪不及，眨眼便被团团包裹住，高的将要发力收紧之时，却听矮的一声大喝，浑身竟生出密密麻麻的尖刺出来，刹那间便将缠身的双手扎的鲜血淋漓，满是创口。
　　高的受痛急忙收了手，又念叨一声，双手表面寸寸裂开，如蛇蜕一般，褪去之后，竟又变得完好无瑕。
　　众人大声叫好，景夜白与荣瑜更是觉得稀奇，岚芫城内的妖物各有各的本领，让人惊叹。

　　台上二人缓过片刻，又欲再打之时，猛然一声震天锣鼓声响，震得所有人心中一颤。
　　刹那间，整条街道如静止一般沉寂下来，万籁俱寂之中，一个尖锐的童音穿过夜空，刺进每个人的耳中。

　　“总将大人到，闲杂人等，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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