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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折
云屹弟子除魔卫道,死伤是常有的事,百以则见惯了他人生死,却唯独学不会离别。
所以他在晚枂圸离开的第八天,只身闯了鬼界。
百以则将自己一半灵力维系着晚枂圸的尸身,将他藏在南山不远处的寒洞中,晚枂圸一席嫁衣胜血,躺在透明的冰棺中,像是睡着了一般。
没有眼泪,没有悲悸,只是静静站在旁边,握住晚枂圸的手,在洞中陪了他八天。
“枂圸啊......”
百以则拇指摩挲着晚枂圸的手背,轻声道:“该起来了,二爷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晚枂圸眉眼平静宁和,浓密的睫毛垂着,依旧是那副睡着了,谦和温顺的模样。
“睡着了这么乖,怎么就不听话呢?”百以则附身,吻上他的额间,继续道:“不是说好不要贪睡的吗,嗯?”
百以则双手裹着白布条,只有露出的指尖能感受到晚枂圸的体温,“手这么凉,二爷给你暖暖。”他手中泛起蓝色光芒,缓缓沿着晚枂圸的手汇入他身体里。
百以则忽然胸口一痛,极靠近心脏的那颗丹核似乎又破碎了一些,他这些天一直将灵力分给晚枂圸,这部分灵力除了保住他的尸身,还能在他体内游离,修复他断裂的筋脉,但百以则也因此,灵力耗损严重,甚至有些控制不住这股四下乱窜的灵流。
他又怕这灵流挥出的过猛,伤到了晚枂圸,只得左手挥出,右手汲取,将流速缓和下来。
忽然,右侧腰间发出一阵嗡鸣,百以则停下手,看向那只乾坤袋,将里面躁动不安的伏羽剑取出。
或许是百以则到处乱窜的灵流刺激到它,又或许是他身上带着晚枂圸的血脉,伏羽剑已经分不清他是晚枂圸还是百以则,剑身时而颤抖发热,时而平静冰凉。
百以则握住剑柄,将它举到眼前仔细端详。
这把剑自从那次把晚枂圸关进水牢后就一直收归自己,伏羽剑可以斩开无间地狱,那么他就可以到鬼界里寻回晚枂圸的魂魄。
百以则看向冰棺里的晚枂圸,轻声道:“我去去就回。”
说罢,他出了寒洞,找了一处宽敞的地方,抽出伏羽剑。
伏羽剑在他手上不住地抖动,剑鸣声刺耳,双龙衔着的那颗宝石发出耀眼的光芒,百以则抬手往天上一挥。
然而仅仅是甩出一道蓝色的剑气,并没有砍出无间的裂口,他试着将灵流灌入,平息了伏羽剑的躁动,再次挥出一剑,仍是空空无也,这次甚至连剑气都没有。
百以则往剑柄处一看,发现自己方才太过用力,手上伤口裂了开来,白布条已经渗出了鲜红的血液,沾到了剑柄上。
难道是因为粘上了鲜血?
他撕破自己的衣裳,缠到了剑柄上,再次挥出一道剑气。
剑气划破半空,发出一阵巨响,紧接着,空中燃起一簇火焰,烧出了一道裂口,火焰烧过的灰烬滴落到地上。
百以则收回伏羽,飞身而上,他砍出的裂口不如晚枂圸那道骇人,但也能容下一个人的身躯。
他钻进裂口,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如同坠入深渊,周遭的气流带起他的衣袖。
“轰”一声巨响,百以则稳稳落地,但眼前太黑,根本看不见里面有什么,他往前走了一步,忽然踩到了什么硬物,发出一声脆响,他用脚踢了踢,触感像是一具骨骸。
地上又粘又湿,百以则几乎半个脚踝都泡在这不知是什么的水里,一股浓烈的腥臭呛入鼻腔。
他还没迈出第二步,眼前忽然窜起一道火焰,那火光转瞬即逝,百以则借着那瞬间的光亮,看清了周遭的事物。
这是一片淌着无数骨骸的血海,一眼望不到尽头。
百以则走了几步,脚下猛地被一只手拽住,拖着他往下沉去,那力道骇人,不一会血水便将他没入到小腿。
他猛地蹬向那东西,那只手被蹬裂了骨骸,但很快就有第二只手伸向他,百以则召出咽止,挥出一道剑气,往脚下砍去,但那道剑气竟是犹如幻影一般穿过了血水,就连一丝涟漪都泛不起。
百以则这才想起自己是在无间,凡间刀剑可能对他们造不成伤害,他收回咽止,拔出了伏羽剑。
脚已经缠上了五六只手,正用力地将他往下拽,而且速度越来越快,血水已经没到了他的胸膛,那股令人恶心的臭味席卷了他整个鼻腔,百以则挥动了伏羽剑,砍向抓着他的那几只手,但伏羽剑仅是如同一把玄铁一般“哐当”一声碰到那几只手骨,并没有挥发出它实际的作用。
“该死!”百以则骂道,剑柄处的布条已经不知在何时掉落。
忽然,一只手骨滑向了他的脖颈,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双腿皆被缠住,百以则在血水下撕扯着自己的衣襟,腾不出手,他咬着牙猛地拽出一条破布,手肘打向喉间的骨骸,将它一击粉碎。
血水已经蔓延至鼻尖,眼见就要完全沉下去了。
千钧一发之际,百以则抓着伏羽往脚下一挥,凌冽的蓝色剑气将血水划出一道沟壑,将那些骨骸劈成齑粉。
百以则忍着胃里翻江倒海,往上游去,正当他要松一口气时,周遭忽然响起了震耳欲聋般的尖叫声,之前那簇火忽明忽灭,整个血海也被它映得闪闪烁烁,叫喊声犹如厉鬼嘶吼,直击耳膜。
百以则爬向一颗巨石,血海上方飘起数道火焰,照亮了眼前的一切,与此同时,那散发着恶臭的红海如同巨浪一般一波波掀起,数不清的尸骸从血水里走了出来,大大小小,鬼鬼魅魅,他甚至还看见几具巨型尸骸破水而出,带着仍未被侵蚀殆尽的皮肉,如同千军万马一般向着岩石上的百以则齐聚而来,它们嘴里嘶吼着,尖叫着,场面十分诡异,换做普通人早已经吓破了胆。
百以则岿然不动,盯着聚集而来的尸骸。
忽然一个声音在它们中间响亮喊起:“是伏羽剑!杀了他!”
那些尸骸一听是“伏羽剑”,立马激昂奋起,原本在慢悠悠走来的尸骸齐齐改为奔跑,一时间,将血水溅地漫天飞舞,百以则能感觉到脚下的岩石都在震动。
他举起伏羽剑,看向那些跑起来的姿势甚至有些怪异搞笑的尸骸,一剑挥出,将几只跃起到他面前的尸骸扫了出去。
伏羽的剑气冲出数里,百以则面前的尸骸齐齐倒下,但很快,就有另外一批尸骸从血海里蹿出。
他旋身一击,将大半边的尸骸都扫了出去,连续挥出几剑,丹核已经有些吃不消,一波尸骸倒下,又有另外一波冲出血海,像是取之不尽一般,百以则挥出的剑气越来越弱,然而从血水里走出来的尸骸却越来越多,有好几只已经爬上了岩石,抓住了他的脚踝。
百以则一脚拧碎了那只骨头,再这样下去,这些不仅杀不完,自己的灵力还会消耗殆尽,他眼神扫过下方数不清的鬼魅。
这些鬼魅似乎都是在听从方才喊话的那一只厉鬼,但这只鬼躲在尸骸中,百以则并未能看清他长什么模样。
他一剑砍掉扑面而来的人骨,喊道:“滚出来!”
尸骸里忽然传出一声桀桀怪笑,紧接着,那些血肉模糊的尸骸自动让出一条路,一只身披战甲的无头鬼走了出来。
声音是从他腹部发出:“当年我的头就是被伏羽剑给砍掉的,这仇我在阳间报不了,如今你来了就别想着回去!”
这只厉鬼明显已经死了数百年,他身上的战甲破破烂烂地挂着,能挥动伏羽的除了晚枂圸就是方世子,他说的人想必就是当年的方世子了。
“方世子早已羽化登仙,我与你无冤无仇,此番并不想与阁下争斗,还请阁下放我离去。”百以则盯着那无头尸身道。
“无冤无仇?”无头鬼忽然大笑起来,道:“能挥动伏羽的就是我的仇人,我管你是谁,都给我上!”
百以则见交谈无果,也懒得跟他废话,踩着那些头颅猛冲向那无头鬼。
那无头鬼虽没有眼睛耳朵,但身手敏捷,一下子横刀格挡。
百以则并未挥出多少力气,这一剑也就被他轻而易举地挡下,剑气冲起了身旁的血水。
百以则与他过了数招,两人的剑气冲起滔天巨浪,周围还有无数的鬼魅席卷而来,在他身上抓出了几道血痕。
那无头鬼被百以则冲退了几步,弯刀上被砍出一个豁口,他忽然笑道:“伏羽果然是伏羽,斩万鬼,惩妖魔。”
他忽然恶狠狠地道:“可我一生,从未杀过无辜的人!”
百以则并不了解几百年前这人与方世子有何瓜葛,但当年的方世子威震四方,行侠仗义,想必是他做错了什么才会死在伏羽剑下,他道:“善恶有果,阁下何苦耿耿于怀。”
那无头鬼冷笑一声道:“善恶有果?什么才叫善恶有果!我待他真心实意,但他竟然利用我,害死我最好的兄弟,到最后还将我残忍杀害,我到现在连头骨都找不到!”
无头鬼挥出的剑随着他的怒气越来越盛,百以则咬牙抵挡,只听他愤恨道:“凭什么世人皆崇他为天神,视我为厉鬼,凭什么他能得道成仙,而我就要在这无间地狱里受尽苦楚!”
百以则见招拆招,但所剩的灵力无几,一剑挑开他的弯刀,那弯刀飞出数十里,“铛”一声砸落到血水里,道:“你该找他说个清楚,跟一把破剑纠缠不清又有何用。”
那无头鬼忽然癫狂般大笑起来,既而又哀声痛哭,若他还有头颅,想必已经是血泪纵横,他大喊道:“我恨!!我恨啊!!”他跪倒在血水里,双手在胸前胡乱比划着,喊道:“他上仙境我入地狱,皎皎洁冥河与谁述说!”
他忽然一把扫开地上的血水,捂着没有脑袋的脖颈又哭又笑起来,“方聆言!!你为什么不来见我!!!你为什么不敢来见我!!!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觉得曾经认识我这样一个不人不鬼的东西是你的奇耻大辱?哈哈哈哈!”他垂下手,重重地一下一下用没有头的脖颈砸进水里,凄声厉喊道:“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他将忽然放声大哭起来,喊道:“你要救天下人,却唯独不肯救我!”
百以则不欲与他纠缠,趁他癫狂之际,挥开几个扑过来的尸骸,腾上半空往另一侧的亮光飞去。
身后的鬼魅很快跟了上来,百以则飞了会儿,见不远的血水上飘着一只小竹筏,他飞身过去踩上了竹筏,身后那群鬼魅忽然放慢了脚步,虽是依旧跟着,但却不敢上前。
百以则负手而立,看向竹筏前面刻着几个字:“游竹魂,弃尘人。”
想必这条便是忘川河了。
小竹筏沿着流水自发而动,经过的血水越来越淡,身后的鬼魅叫喊声也越来越远,到最后,百以则面前的水已经澄澈见底。
竹筏游了一会,到了一座巨石桥墩下,百以则跃上石桥一端,见石桥旁立着一个石匾用小篆写着:奈何桥。
奈何桥与人界的桥并无不同,桥上并无他人,只是桥面宽敞开阔,可同时容下十辆马车。
他上了桥,往另一端走去,隔着缥缈的云雾,百以则似乎看见了对面透出些的光亮,一座宫殿般的庞然大物隐于浓雾后。
奈何桥宽且长,百以则走了好一会,才瞧见了石桥的末端,而在桥梯下,似乎站着一个白衣人正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
走近了些,模糊地瞧见了那人的侧脸,百以则大吃一惊,愣愣地往前走了几步,继而笑颜逐开,快步奔去。
虽是远远一眼,但百以则还是瞧清了那人的侧颜,桃花眼微垂,鼻梁高挺,薄唇寡淡,一席白衣显得既清秀又美艳。
“晚枂圸!”
百以则奔跑着,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他拥进怀里。
那白衣人似乎听见桥上的声音,微微回首看向正跑过来的百以则。
可这一回头,两人视线相对,百以则却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心中的喜悦登时烟消云散。
那人并不是晚枂圸!
百以则在原地楞了好一会,失落地走向了那白衣人,才发现她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子,身量与晚枂圸相差甚远,百以则一时间喜悦过头才未能细想其中不同。
那女子的侧颜在远处看,像极了晚枂圸,可近处细细一瞧,除了那双六七分相似的眉眼,其他的全然不一,眼前这女子五官更为柔和温婉,冰肌玉骨,白衣称地她十分娟秀淡雅,若说晚枂圸是清冷脱尘中的绝代风华,那么眼前这位女子便是温润如玉中的倾国倾城。
女子打量着走来的百以则,并不说话。
或许是那双眉眼与晚枂圸太过相像,百以则被她盯得心下泛起了苦涩,他冲女子微微一俯,道:“敢问姑娘,鬼王殿在何处?”
茫茫鬼界里,漫无目的地寻一不归魂简直如同大海捞针,百以则要想找到晚枂圸,必须上鬼王殿里翻看他的轮回名册。
那女子收回视线,仍未开口,只是指着一处方向,又继续低头看向自己脚边。
百以则颔首,往她所指的方向走去,还未走出三步,听见身后有人喊道:“等等。”
他转过身,看向那女子,只听她道:“你是世间人?”
百以则见她知道自己不是地府里的人仍无恶意,点了点头。
那女子盯着他看了一会,问道:“那你认识一个叫衣子的女孩吗,她白白净净,长得很好看,算半个虎妖。”
百以则总觉得眼前这个女子似乎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半会就是想不起来,道:“不认识。”
那女子似乎有些失落,低头看向自己脚下,或许是因为她与晚枂圸太过相像,百以则见她难过,心中不忍,又见她在这站了许久,有些可怜,问道:“姑娘为何一直站在桥头?”
“我在等人。”女子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抬头看向他,继续道:“你要找鬼王罢?往那边去,最华丽的那座宫殿就是了,但鬼王不是你想见就见得了的。”
百以则一心要找晚枂圸,也并多问,对她示礼道:“多谢。”
说罢闯进灰蒙蒙的云烟里,往不远处的亮光走去,过了云雾,百以则看见一个巨大的城门,上面挂着个古老的牌匾,用猩红的字体写着“离尘乡”三字。
城门半敞着,里面来来往往一些鬼魂,他进了城,见里面的布局与人间繁城十分类似,但这里不见天日,只有灰蒙蒙苍白的天空,街道上吆喝声不断,熙熙攘攘挤满了鬼魂,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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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情相悦,提头来见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百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