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曾是个传说

　　意识浮沉间好似灵魂离开身体，于虚空中游游荡荡，路过一段又一段不同的景象。

　　像是在做梦，光怪陆离、不知所在，不知何方。

　　而叶昭唯一清醒的明白着的，大概就是在那众多的陌生梦境中的主人公……都是他。

　　……

　　时间一晃，三天过去。

　　听说叶昭醒了，江子期特地前来探望。

　　进门儿，没看见叶家三人，他四处张望找了一下，最后在叶爹的书房门前看见叶父叶母二人。

　　见两人均是皱着眉头，一幅踌躇不前的样子，时不时的向门里探头望过去一眼，江子期疑了，“伯父，伯母，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江子期突然出声，两人吓了一跳。

　　“嘘！”叶爹竖起根手指，神情紧张兮兮的，用眼神示意他小声点儿，后一把扯过江子期，在他耳边低声道：“别吵着我儿子！”

　　？？？

　　江子期满脸莫名，“叶昭在里面？那我去找他。”

　　他间接性的忽视了叶爹的话，说完，刚提步要走，被猛的一把扯回来。

　　叶爹表情别提多严肃了，缓慢而又坚定的摇了摇头，“不能进去。我儿子想一个人静静。”

　　喵喵喵？？？

　　“什么？”原谅江子期不太理解叶爹的意思，想了想，忽然看向叶母，小声的问叶爹道：“是叶昭又做错了什么，被伯母训了？”
　　叶爹摇了摇头。

　　江子期又问：“那是怎么了？怎么还突然想一个人静静了？”

　　谁打击叶昭了？

　　对方也不是这么容易就想闭门静思的人啊……

　　“唉，不知道。”叶爹叹了口气，“一醒过来就这样了，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奇怪，魂不守舍的。”

　　叶母冷冷的站在一旁不说话，秀眉微颦，毫不留情的拆台道：“能是怎么了，睡的脑子都不清醒了呗。”

　　“唉呀，夫人，你这个时候就不能不说孩子吗？”叶爹无奈。

　　叶母拢了拢衣袖，一脸的平静，“不说他，说你？”

　　“也不是。你就不能念着点儿孩子的好嘛，不就是你跟他说话，没理你吗，刚睡醒还没醒过神儿来，正常儿。”

　　他安慰叶母道。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叶母就想起来她见叶昭醒过来后，过来跟他接连说了两句话，对方都没一点回应。

　　但其实，更令她在意的是，当时叶昭看她的神情和那静若深潭的眼神，说是不带一点感情也毫不为过了。

　　可她是他母亲啊，他怎么会用这种目光看着她呢？

　　不，曾经也有过一次的。

　　那次在刑场，他假扮自己是天枢时，当时和如今的场景何等相似。

　　“叶远！”

　　叶母的声音一扬，看着有几分气愤，后面声音却慢慢低下去，神情瞧着多了几分忐忑和不安，迟疑着问，“你觉得我们儿子有没有可能是想起了天……”

　　话还没说完被叶爹突然的打断了，“你瞎说什么！”

　　“外面人传传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跟着瞎起哄？”叶爹瞪大着眼睛，作气愤状，“从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自己不知道？”

　　叶母的犹豫很好的被打消掉了，有些悻悻的撇过头去，“我知道！还用的着你教训我？”

　　就在这时，叶昭从门里走了出来。

　　叶昭一身简单常服，面容平和，淡淡的扫了门口三人一眼，后扬起个浅浅的微笑，“爹娘找我有事？”

　　后者互相看了看，隐藏起了眼中的迷茫和疑惑。

　　“咳，没事没事。”叶爹脸上的笑略显尴尬，看向江子期，赶紧道：“正好江小侄来了，你们聊、你们聊……”

　　说罢，拉着叶母快步走了。

　　寂静的书房内，江子期放下茶盏看了看坐在案桌后的人，脸上带着一丝疑惑，“怎么感觉你今天哪里怪怪的？”

　　叶昭放下手中游记，轻啜了一口桌上的茶水，淡定的回答道：“哦，是吗。我不一直是这个样子吗？”

　　江子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无趣的叹道，“也是。”

　　这话说完，书房内又陷入了一阵安静。

　　不知怎的，过去两人独处时哪怕不说话，江子期也从未觉得空气如此安静过，安静的让他有些……不适应。

　　看到叶昭额头上缠着的纱布时，他喉结动了动，吐出一句，“你额上的伤还没好啊？”

　　“快好了，以免留疤，多敷两天的药。”

　　“哦……”

　　两人间的对话又到此终结了，江子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坐了没一会儿，站起来告辞一声，走了。

　　叶昭有些反常的行为只维持了一天，第二天一早，他就又变得和往常一样成天悠哉悠哉的像是条老咸鱼，谁也没太在意昨天的小事儿。

　　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也不例外。

　　甚至在导致他直接昏睡了三天的罪魁祸手登门探视时，他已能做到心如止水、笑脸迎人。

　　“你说你怎么这么弱？！我一拳头下去还没用几分力呢，你就昏了这么多天。”

　　小院里，叶昭悠闲的拿着把小剪刀修剪着盆栽的枝叶，毫无被鄙视的自觉，头也不抬的道，“是，您老当益壮。”

　　卫西扬被噎了一下，又道，“……要我说，你就该多练练！男子汉一碰就倒怎么行！”

　　“是，您说的都对。”

　　很好，卫西扬又卡壳了，坐在原地左右挪动着屁股，活像是凳子上长了钉子。

　　突然，他的眼神撇到一旁放在石桌上的长形锦盒，脸色难看了一分，“这东西你要怎么办？”

　　里面装的是一支断箭。

　　当年天枢与萧木战场上初相逢时，天枢亲自赏了后者一箭，险些要了萧木的命，却没想，后面两人越打越惺惺相惜起来。

　　一箭之仇不但没报，反而还不知怎的，传出萧木对天枢“一箭钟情”的暧昧故事来。

　　叶昭回头，清楚的看到他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的‘想把这东西毁尸灭迹’的意思，一笑。

　　那盒子还是他带来的呢，不过是受萧鸿飞之托送来的，这可把卫老将军气的够呛，恨不得拿刀劈了这玩意儿，眼不见为净！

　　但是不行，萧鸿飞此举是在陛下那是过了明路的，卫西扬还真不能随着性子来。

　　叶昭不用看也清楚里面是什么，叹息了一下，“好歹是别人珍藏了多年之物，继续在我这里放着也不是不行。”

　　瞬间，卫西扬看叶昭的眼神凶狠了。

　　叶昭无奈的笑笑，半点也不紧张，“我跟他之间有没有点什么，你不是比谁都清楚吗。”

　　卫西扬的神情猛的一僵，看向叶昭的眼睛瞪大了一瞬，但很快的，他似乎又想通了什么，脸上的惊容褪去。

　　“也是，你跟他都不认识，谈何私情。”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边观察着叶昭的一举一动，似乎只要叶昭稍一露出与他此言不符的反应，就坐证了某种猜测一样。

　　但是没有，叶昭的反应很平淡，仿佛他这话并没什么不对之处。

　　卫西扬至此才认为是自己想多了。

　　方才，他还以为是叶昭想起了过去的事情，才这么说的。

　　他心里暗叹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别别扭扭的说道：“你、你身体好利索了吧，别是有什么暗伤才好。”

　　“噗嗤~”叶昭无声的露出个笑来，也不回头看他，只说道：“放心，还能再活个十年。”

　　“十年？十年哪儿够啊？！”卫西扬直接张口就道：“起码还得再活个四五十年！”

　　叶昭笑出了声，回头撇了他一眼，“你莫不是希望我活成个千年老王八才好呢。”

　　卫西扬撇过脸去，板着张脸不说话，看表情很能吓人，却骗不过叶昭。

　　“你啊……还是这幅臭德行。”

　　一阵风拂过，轻轻吹动叶昭的衣摆，他低头看着手下的盆栽，眼神柔和。

　　恰是一瞬，卫西扬心中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一愣，“你……”

　　“快入秋了呢。等到了冬天，大雪纷飞的冬原一定很漂亮。”

　　可天上京周边没有平原。叶昭看着手下泛黄的叶尖，低声道，语调似感叹，似无意。

　　后话题一转，突然说了句，“我想在家休养几天，让他们别来打扰我了。”

　　说罢，放下小剪刀，抬步徐徐走了。

　　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卫西扬皱眉，怎么感觉叶昭哪里怪怪的？

　　以前的他虽说也是这种不紧不慢的生活步调，但比起现在，却莫名的让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就像是……像是……

　　卫西扬脑中思绪打结，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纠结着一张脸走了。

　　叶昭一连在家待了好几天，期间并没有多少人上门打扰，想来是卫西扬很好的把他的意思传达出去了。

　　直到十月初，来天上京出使的两国使臣返都，他也未曾出门去凑那热闹。

　　…………

　　“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房中，江子期盯着坐在他对面的人一脸的纠结和迷惑。“给我说实话！”

　　近来天气有转凉的迹象，叶昭披了件薄衫在肩上，身形瘦削，微带一种慵然闲散的气息，不知道是不是江子期的错觉，他总觉得叶昭似乎有哪里变了。

　　但脸还是那张脸，就在江子期仔细的盯着他看的时候，叶昭轻轻的抬眸，声音平静的回道：“没什么，只是……累了。”

　　“累？”江子期先是一疑，后突然想到叶昭在西山时的遭遇，心想也是，那次确实累的够呛的。可是……

　　他奇道：“自你从西山回来，休息了这么多天也该够了吧？”

　　“我若说不够，你当如何？”叶昭看着他，反问。

　　莫名的，和这双眼睛对视的时间越久，江子期心下莫名的开始紧张，这是他此前从未有过的体验。

　　同样的，他也察觉到了自己心理的变化，脸色正色了一分，“你……那你想怎么办？”

　　听起来，他的语气还算平稳，除了一开始嗑巴了一下。

　　但只有他知道，在那一瞬间，他险些脱口而出——“你是谁？！”

　　他怎么会这么问？！

　　江子期心中又惊又疑，眼前的人是他最熟悉的朋友啊，他怎么会、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不是他自己有问题，那出问题的人一定是叶昭！！

　　叶昭垂眸，轻轻的抿了口茶，似没发现对面之人脸上的僵硬。

　　“我想，四处看看。”叶昭慢慢说出这句话。

　　江子期已提起了警惕，闻言，不动声色的询问，“哦？那你为何还老待在家中？”

　　他若想出门，出门便是，又没有谁拦他。
　　缘何这么说？

　　叶昭神色平淡的望着他，“我说的是，出天上京，去山川四海的游走，看看这世间风景，你明白吗？”

　　几乎是一字一顿。

　　江子期的眼睛越睁越大，直到叶昭的最后一个字音落下，许久过去，也不曾发出一丝声音。

　　咽了咽唾沫，他还是看着面前之人，只是喉头已僵硬发直，他勉强扯出个僵硬的笑，“怎、怎么突然有这想法了，你之前不、不是还没这打算的吗。”

　　“生死关头走一遭，多出了一点感悟。”叶昭淡淡的解释道，“况且，我记得我之前是有过这方面打算的，你的风云楼没查到我关于这方面的打算吗？”

　　“砰——砰——”
　　胸膛里的心跳很快，江子期从来不知道，有一天，他会有跟叶昭说话这么紧张的时候。

　　他听见自己快速回道：“没有，是我忘了，你以前确实这么说过来着，哈哈……”

　　他干笑了两声，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叶昭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江子期看着已收回视线的人，闭紧的嘴巴有些话忍不住就问了出来，“伯父伯母他们，知道你的想法吗？”

　　他以为自己又会舌头打结，但没想，说出的这句话格外顺畅。

　　闻言，叶昭微微一顿，抬头，“走之前，我会跟他们说的。”

　　但那时已是通知，而不是商量。

　　江子期也从他的这句话中听出，他是真的想离开天上京的意思。

　　“什么时候走？”

　　“还未定。”

　　张了张嘴，江子期哑声了，数不清的问题问不出口，如果是以前，他有什么话直接便问了，可如今……

　　他的目光黯淡了一点，沉默数秒，最终只尽量保持声音的平静，说道：“那好，走之前也知会我一声。”

　　“嗯。”

　　叶昭没拒绝，低头看向书页。

　　江子期默默站起来，转身向外走去，同时，掩在袖中的手止不住的轻颤着。

　　“江子期。”

　　身后传来叶昭轻淡平和的声调。

　　他转头，稳住面部表情，看起来十分平静，平静中还带着些微微的不解，恰到好处的表现了正常人被突然叫住的反应。

　　只见叶昭微微一笑道：“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四字真言吗？”

　　江子期的瞳孔猛的一缩，身体僵在了原处。

　　‘谨言，慎行。’

　　昔日，两人私底下独自相处时叶昭曾告诫过他的话，此刻无声的回荡在他的耳中，却震的他头皮发颤。

　　他已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叶家，只知道他一片空白的大脑，清晰而醒目的映着一句话——天枢大人真的回来了！

　　那不是叶昭！那一定不是叶昭！！

　　最后似警告的话，让江子期的直觉在疯狂的叫嚣。

　　作为跟叶昭一起摸爬滚打了数年的小伙伴，他百分之百的肯定，叶昭已经不是以前的叶昭了！

　　不对，他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叶昭了……

　　思及一年多来，叶昭身上慢慢发生的变化，江子期有些许的茫然。

　　他不知道其他人察觉到叶昭可能恢复天枢时的记忆了没有，他只知道，他的脑子现在是一团乱麻，紧张、担心、害怕、激动，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像是被打翻的五味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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