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

　　胥善则毫无防备，心跳陡然一顿。石韬玉强迫自己直面这个问题，脸上没有笑意，心慌得牙关轻颤。她直视胥善则的双眼，有点咬牙切齿似的说：“还记得吗？”
　　胥善则定了定心神，点头道：“记得。”他有些心悸，像在等待一场宣判。
　　石韬玉努力让表情显得从容，梗着脖子直面胥善则的目光，牙关一开一合：“我没有改主意。”说着只觉心慌意乱，脸上热气熏腾。她顾不上害羞，屏息凝神盯住胥善则，要知道他的答案。
　　胥善则胸中一震，先有尘埃落定的释然，后又瞻前顾后地迟疑起来。他神色不定，心中忧大于喜，对石韬玉突如其来的直率满怀不安。
　　他迟迟不语，石韬玉目光几经变换，又开口道：“虽然我没有改主意，但是你可以不答应。你……你好好想清楚，再说答不答应。”她语气渐渐柔缓，眉眼也耷拉下来，看起来有些沮丧。
　　始料未及的变数令胥善则十分意外，石韬玉竟将决定权交到了他手中。他掩饰不住诧异的神色，心中茫然若失，盯着石韬玉说不出一个字。
　　石韬玉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勉强振奋精神，挤出一点笑意：“不如，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告诉我答案。”说着转身回房，没再多看胥善则一眼，将房门关上了。她背靠着房门捂住胸口，手指紧张地抠着衣襟，心里止不住地恐慌。
　　胥善则呆立在原地，心如鼓擂，意念浑浊。接受或拒绝都由他决定，可是，他却因此恐慌起来。从前他是被诺言束缚的囚徒，一直在等石韬玉的宣判，虽然心存忧虑，却能处之淡然。而今事态全由他来掌控，他反而难以决断，甚至有些看不清自己的心意了。
　　房间里寂静了很长一段时间，突然传来凳子被碰倒的声音，但一声响后迅速重归宁静，无声中透着小心翼翼。胥善则缓缓转身，呼吸依然没有平复。他想自己应该拒绝，这个婚约本来就不该存在。可是拒绝势必让石韬玉伤心，他又舍不得。但若要接受，他又忍不住谴责自己，背离了当年抱养石韬玉的初衷。
　　他被纷乱的想法搅闹得头痛，拖着脚步慢慢朝前走。两个声音在脑海中激烈交锋。一个高声怂恿，二人本来就不是同胞兄妹，他也多年未尽兄长的义务，对石韬玉的感情早就不再纯粹，又何必自欺欺人！另一个柔声规劝，要他珍惜世俗的名声，要他顾忌家人的看法，要他必须明确石韬玉对他怀有的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是唯有靠婚姻成全的爱恋，还是发自亲情的依恋，亦或仅仅是对于家的执念？他若心里糊涂，就不能贸然决定。
　　胥善则独自走了许久，终于回到热闹的宴席上。他看见项明珠含羞带怯地躲在张显身后，忽然意识到自己脑海里只剩下“不可贸然决定”的念头。他伸手用力地揉捏眉心，暗想思考无果，不如暂时搁置。
　　心事悬而未决，时间却如水奔流不辍。喜宴之后，张显一改闲逸的做派，对军务格外上心起来。胥善则被调入中军帐下，与李昌共事。军中猜测纷纷，不少人觉得张显用他是为了项明珠的缘故。行伍之人看重功劳，对于因裙带关系升迁的向来轻视，便有人故意怠慢起他来。
　　胥善则自己并不清楚张显提拔的用意，对于同袍的猜度嫉恨也淡然处之。可张显的所谓重用不但未令他获益，反倒给他增添许多繁琐的事务，他不得不将每天大多数时间消耗在军营中。刘进因身份所阻，不能再与他经常见面，就连唐胜也来往得少了。而石韬玉不能随意出入军营，更是从此未再相见。
　　这一年时气不佳，正月里阳光明媚和风煦暖，二月初忽然降下一场大雪，将地里的麦苗冻伤大半。融雪之后，刘进派人到田间查看，报回的损失情况着实令人担忧。他粗略估算了当年的收成，意识到敦明军这一年的粮草没了着落，急忙将此事上报给张显。张显阅后忧心忡忡，下令即刻起全军缩减伙食，一面派郭随往西边上阳等地去调粮，一面让李昌带人去南方买粮。
　　到了三月，不断有流民涌入敦成，城中盗窃与斗殴讼案骤增，人心惶惶。刘进派人调查，发现这些流民大多来自钟陵，同是因春雪损失了收成，交不出当年的“固城金”，又怕被丁兆抓去充军，于是举家出逃。这些人听说敦成会给无以谋生的穷苦百姓分配田地，于是想要在此落户。
　　刘进暗想，敦明军终有一天要拿下钟陵统一沧南，如今钟陵百姓主动来归，不正是人心所向？有了人，可以充实军队，可以增加税赋，何乐而不为？他决定收留这些流民。但先前收来的田地早已分完，一时无处安置这些人口，如果任由他们在城中流窜，恐怕敦成从此没了安宁。他心里有些想法，可拿不定主意，于是派人约胥善则商议。
　　胥善则如今在张显眼皮子底下，心知明面上不可与刘进走得太近，以免引起张显猜忌。况且张显与刘进有嫌隙，却又表现得重用自己，论理刘进该疏远自己才对。他怕贸然见面落人口实，于是回信拒绝了面谈，对刘进的提议也不置可否。
　　刘进收到书信，知道他在回避，心中动了疑念。谁料没过几天，一日深更半夜，唐胜带着胥善则逾墙而过，潜入刘进家中。三人见面，难免唏嘘。刘进搁下心中猜疑，急问胥善则该如何安置流民。
　　胥善则心存顾虑：“敦成容纳有限，何况也受了雪害，今年收成不保。我军四处筹措粮草，才勉强可以应付，而民间则更加艰难。万一秋播时再遇天灾，敦成一定会发生饥荒。你收容流民可以揽一时之人心，但若没有粮食，只怕会弄巧成拙。到时候流民作乱，百姓受苦，别说攻克钟陵，只怕敦成也难守。”
　　刘进听他这样说，心里不太高兴，便看向唐胜。唐胜想了想：“眼下战乱未平，我们随时可能和定爻军或者朔阳军交战，人口自然是越多越好。既然钟陵把人都送来了，我们岂有不收的道理？”
　　刘进严肃地附和道：“不错。这些人都是举家迁入敦成，不仅有老弱妇孺，还有丁壮。这些都将是敦明军的补给。”
　　胥善则见他二人竭力主张收容流民，郑重道：“人固然是越多越好，但必须妥善安置，否则反受其害。”
　　刘进缓和颜色：“所以才找你们来商量。我想可以招募这些人去加固城墙。另外我想重修行辕。”
　　胥善则沉思，这两个方案确实可行，但也不是长久之计。他微微颔首，补充提议道：“我建议不必重修行辕，将那片废墟重整之后改建商铺作坊。”
　　唐胜微微蹙眉看向刘进。刘进犹豫片刻，点头道：“好，就照你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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