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乓]无问熙东

　　一个深圳直通赛结束后是个周末，结束了上午肖门内部默认的加练，孔令熙下午跟樊振东出门约会，出门前还拽上一个同是粤队熟识的林高远。
　　“走啦走啦，反正你也一个人没事干。”孔令熙招手示意他一起来。
　　单身狗有人权吗？没有。单身狗连想单独呆一会儿的权力都没有。习惯了听从粤队的大姐大孔令熙，林高远乖乖跟上，被迫出门当电灯泡。

　　三个人找了个有包间的广式餐厅，樊振东拿着菜单和林高远研究半天，孔令熙捧着手机发呆走神，不知在等什么。
　　“我吃什么都行，跟你一样吧。再来瓶可乐。”孔令熙头也不抬，对樊振东说。
　　“就不能不喝可乐吗？”樊振东很反感孔令熙出门必喝可乐的行为。
　　“不能，不喝会死。不要干涉我的快乐水自由。”孔令熙快速回怼。 “要冰的。”
　　林高远看了看正在拌嘴的二位大佬，尴尬地对服务员点了点头。“就这样吧，谢谢。”

　　吃饭途中，孔令熙的电话响起来。是王曼昱。孔令熙看了看选择把电话静音。
　　“干嘛不接你室友的电话？”樊振东问道。“吵架了？”
　　“诶呀，不是，没有。”孔令熙不耐烦地撇嘴，把手机扔到桌子上。“你最近怎么这么烦，什么都要管一句。”
　　孔令熙这是上午训练不好，还是又闹脾气了？情侣也有吵架的时候，林高远选择忽略这令人尴尬的气氛，低头吃饭不触霉头，不敢看樊振东此时的脸色。

　　王曼昱陆续打了三个电话，孔令熙都选择不接。最后，孔令熙收到一条微信，来自主管教练肖战。
　　“我中午解散前是不是说过下午要加练”
　　没有标点，语气反问。肖指导想必早已火冒三丈。

　　过了一会又来一条。“我给你半个小时时间回球馆”
　　“啊？您不是跟鳗鱼说的吗？”孔令熙不紧不慢地回复，装傻充愣。实际上她也知道，解散前肖战的嘱咐对象是王曼昱和她两个人，但她今天就是要干一些在老虎头上拔毛，太岁头上动土的事情。

　　又扒拉了几口饭，孔令熙就放下筷子起身。“我走了，回球馆，你俩约会吧。”
　　“你又要干嘛？”樊振东语气相当生硬，明显憋着火，他看了一眼孔令熙的手机屏幕，聊天的内容让他睁大眼睛。“下午有训练还出来玩？你怎么还开始逃训练了？”樊振东和孔令熙从前约定好，把打球放在感情前面。
　　“不是吧熙姐，你敢逃肖指导的训练？”林高远一脸不可置信，小声发问。
　　孔令熙没理他们，拿起包飞速离开两人的视野中。
　　“啊，你别气别气，她肯定是和肖指导吵架心情不好，拿咱俩撒气。回去聊聊就好了。”林高远的安抚并没有什么作用，樊振东反而更担心了，有什么矛盾值得孔令熙逃掉肖指导的加训呢？

　　·
　　回到球馆，迎接孔令熙的是一脸低气压抱着双臂的肖战和旁边默默练习发球的王曼昱，场馆里安静的只剩下乒乓球撞击的声音。
　　“你还知道回来啊？”肖战表情冷凝，嘴角耷拉着，锐利的眼光直直射向孔令熙。他剃个光头本来就显得凶，只是平日里经常笑，看起来为人和善开朗，实则发怒面无表情的时候就像只老虎。孔令熙被这样的目光盯得心里颤了一下，低头看向地面，不由向后退。
　　“肖爸，熙熙回来这么快肯定是认错了。她手腕刚刚好，上午练太累下午想休息应该是忘了跟您说了。她中午回宿舍倒头就睡呢。”王曼昱穷尽此生编瞎话的功力，一边给孔令熙使眼色。

　　“这么累啊？那下午少练点儿？”肖战缓和了口气。孔令熙这段时间状态不错，他也舍不得骂她，也是装装样子让孔令熙认错就得了。王曼昱一劝他就找台阶下了。
　　孔令熙见气氛缓和些了，心下稍安。反倒是一跺脚开始撒娇抱怨，装出一副小女儿姿态。“反正我练不练也没人关心了，肖爸您一颗心都放在鳗鱼身上了，就好像没我这个弟子一样。谁管我孔令熙的训练啊。”

　　肖战靠在球台边上，打算看孔令熙能说出什么话来。“我什么时候不管你了？”
　　“一上午的训练，您都围绕着鳗鱼。就跟没我似的。”看王曼昱在旁边，也不好说的太明白，倒显得自己真计较这一星半点的训练时间似的。孔令熙想了想随口转移话题。
　　“再说了，以前说好了我和鳗鱼轮流跟可哥配对混双，鳗鱼现在打完了，总该到我了吧？可哥人又跑哪儿去了？轮到该我和可哥配的时候您也不管，可见您心里啊现在是没我这个徒弟的！哼！”

　　肖战被彻底逗笑了。“行行行，我现在就给继科儿打电话喊他回来打混双。你先去自罚跑三千米，然后好好训练，别给你师哥丢脸。”身为主管教练，他最怕的是孔令熙心理产生懈怠情绪，拒绝训练，现在看来她只是因为得不到关注就吃醋，耍些小女孩脾气。
　　害，也不知道为什么张继科对孔令熙的吸引就这么大，孔令熙一有什么问题搬出张继科就能解决。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继科儿是自己的得意弟子，445天成就大满贯，这种成绩在小师妹们那里受崇拜的很。说起自己的宝贝徒弟，肖战心里就很得意。
　　一场由孔令熙逃训的风波，看起来就这样雷声大雨点小地解决了。

　　·
　　下午休息，肖战的前弟子方博闫安恰巧也在馆里，趁肖战不在偷跑过来。
　　方博心有余悸：“靠，肖爸下午那张脸阴得能滴出水来。孔令熙你是不是中午睡过头了？”
　　“她中午就跑出门了。”王曼昱一向护着孔令熙，但此时也不愿再替她遮掩。再怎么耍小脾气也不该逃训练。
　　闫安耐下性子和孔令熙念叨：“孔令熙啊孔令熙，师哥再跟你强调一遍，肖爸最讨厌迟到早退和不经允许私逃训练。以前我和你博哥因为睡过头还被罚去军训过，你也想试试？”
　　“哦。”被三个人围攻，孔令熙委屈地低下头，拿饭勺戳着米饭。
　　大家看孔令熙低头，都以为她耍小脾气被肖爸骂过后知道悔改了。
　　但此时，除去孔令熙的肖门上下似乎都不明白，这世上有句话叫做“多少真心藏在玩笑话中”。

　　孔令熙从头到尾都不是这么想的，什么和可哥配混双，她怎么不懂连续和国内乒协闹翻已使张继科在国内无赛可打，对于一个运动员来说，无赛可打意味着职业生涯末期的到来。
　　上午她回到球馆就发现自己从前专用的台子被肖爸拿来指导王曼昱，自己只能用最边角的台子，一上午肖爸来指导她的时间也就十几分钟。自己不在的三个月，肖爸当然只能专注训练王曼昱，这当然可以理解。但即使自己下午婉转提醒肖爸，他依旧选择指导王曼昱而不顾自己伤后回归亟需调整技术。
　　这一切都让孔令熙忍不住怀疑，去年和肖爸据理力争选择出国做手术是否正确？
　　我违抗肖指导在国内保守治疗以便冲击直通赛的建议，回归后他虽然嘴上不介意自己，但现在这幅光景是否就是苦果？肖战是不是要放养自己了？良禽择木而栖，是否到了该告别的时刻了？
　　孔令熙内心对肖战不再是完全的依靠和信任。

　　而肖战当然知道，马琳在葡萄牙挑战赛期间的点拨只是暂时起作用，孔令熙伤后回归需要系统性的调整，以应对两个月后的世乒赛。但这种调整牵一发而动全身，是一场艰苦硬仗，而眼下王曼昱历经三个月的技改到了收尾工作，两相比较，他自然要先抓紧时间结束王曼昱，再帮孔令熙技改。
　　在男队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孔令熙虽然天资聪颖，精灵古怪，却性格急躁，又和男队的樊振东关系亲密。与沉稳一心打球的王曼昱相比，对待乒乓球缺乏专注度，需要多加管束教育，祛除内心的杂念，修剪多余的枝枝蔓蔓，有朝一日才能一飞冲天。
　　是以他选择先顾王曼昱，转过头再准备严格管教孔令熙。

　　·
　　运动员和教练之间往往需要频繁的沟通与紧密的联系。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说，朝夕相处的师徒，是比队友、对手乃至家人爱人更加亲密的存在。他们应当共同迎接球台上的挑战，不管是点灯熬油研究对手，力求毫无遗漏，还是潜心钻研技术，编织一张细密的大网，都互相陪伴着，一起早起晨练、夜晚加训，披星戴月，共同付出辛苦与汗水，共同分享丰收的喜悦、失败的不甘。
　　日后的肖战再回忆起这一天，心里都不住地悔恨。假如自己当时再细心一些，注意到孔令熙作为女孩敏感的情绪，多和孔令熙沟通谈心，真正了解到孔令熙其实是个需要教练高度关注、理解和尊重的球员，也许就不会有后来那场师徒分离的闹剧，孔令熙的职业生涯或许会走得更加平稳一些。
　　当裂缝已然产生，而双方又都没有沟通的意向时，又恰巧遇上一些特殊的时机，裂缝会陡然变大，直至形成一道裂谷，将双方彻底分开。

　　直通结束后，在深圳开始封闭训练前，队里举行了陈彬、张琴教练的送别仪式。
　　陈彬指导是一路带领丁宁由低谷走向大满贯的恩师，张琴教练则是隶属于二队的教练，在二队时她全面细致的指导，帮助孔令熙、孙颖莎等诸多女队队员纠正完善技术体系，为她们冲击一队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二位教练各自因为身体和家庭原因选择退出国乒队伍。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即使早就得知了消息，伤感低落的情绪依旧蔓延在整个女乒队伍里。孙颖莎泣不成声，豆大的眼泪不断从眼眶里滚落。王曼昱在旁边安慰着孙颖莎。孔令熙经过的时候，轻轻拍了拍孙颖莎的肩膀。
　　“莎莎，人生这么长，我们要不断学会告别。笑着离别吧。”
　　王曼昱奇怪地看了眼孔令熙，她脸上只有习以为常的木然。

　　·
　　过了两天，王曼昱终于了解到这种奇怪感觉的来源。
　　孔令熙要从肖战组换到马琳麾下。这个消息一出，队里炸翻了天。

　　“她在肖指导这儿是好好的主力，马琳组里可是有刘诗雯的。她有什么想不开的？”大清早，方博听到这个消息后就跑来问王曼昱。
　　王曼昱摇摇头，脸色很差，她也不懂孔令熙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决定。“是不是最近肖指导忙着管我，没空顾她，她觉得失落了？”

　　另一边，房间里肖指导对着孔令熙问出类似的问题。
　　“熙熙，你扪心自问肖爸我对你不好吗？”肖指导简直想破头皮也想不通孔令熙为什么要突然换组。收到刘国梁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前一天夜里，他急得在房间走来走去。给孔令熙打电话，孔令熙早就算好了一样关机不接，连王曼昱也联系不上，他又不能冲到运动员公寓问。
　　困惑、愤怒、悲伤几种情绪涌上心头，肖战一夜都没合眼，孔令熙回国后的一幕幕都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你想想看，你要和继科儿组混双的事，我答应了。你非要出国做手术，我也答应了。连你要和男队那个樊振东一块儿，我就说过你几回，我拆散过吗？你求的哪件事你肖爸没做到？我对你够好的吧？你如愿做手术回来，要封闭训练了突然说要换组，你这是往我心上插刀子啊！”
　　“ 孩子，人不能做白眼狼！”
　　肖战说到最后只觉得血冲到脑门，气的脸红脖子粗，抄起桌上的水杯就灌。

　　孔令熙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听，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一年多的相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
　　孔令熙、王曼昱是肖战转到女队后第一批接手的队员，她俩身材高挑，手长脚长，是队里最适合女子打法男性化的好料子。人人都说肖战好福气，一下接手两名大将，日后女乒新一代领军人物极有可能都是肖战的门徒子弟。
　　可实情也只有他们清楚，肖战刚接手女乒，既不会和小女孩相处，对她们目前状态、技术打法以及对手信息又属于摸索状态，师徒三人前途未卜。是孔令熙王曼昱自己指导自己，咬牙抗下一场场玄而又玄、几乎等于没人指导的比赛。别的队友一天三练，为了更好的和肖指导配合，她们主动提出五练，周末舍去半天休息，着了魔一样练习。孔令熙性格外向，王曼昱内向话少，所以孔令熙刚分组那会儿没事就找肖战聊天，从女乒主要对手打法到自己小时候打球的经历，聊天聊地无话不说，后面又带着内向慢热的王曼昱才和他慢慢熟悉起来，掏心掏肺。
　　有多少个周末，三个人找来李晓霞、张继科等人的录像以及论文，结合经验研究男性化打法本身和在女子球技上的应用现状，来调整打法。摸着石头过河不过如此。
　　忘记体力透支，忘记伤病痛苦，师徒三个人拼命地在这条看不见前方的路上奔跑，才有了2018年的孔令熙，2019年的王曼昱。
　　“难道我们真的像香港电影里讲的，兄弟之间只能共苦，不能同甘？”肖战问出他心里最想说的话。

　　化解矛盾，一般要经历情感宣泄到理智分析两种阶段。
　　肖指导还在第一阶段，但孔令熙思考这件事很久，早已从情感转化为理性。在肖指导诧异的眼光中，她冷静一二三逐条罗列理由。
　　“我做出这样的决定有自己的理由，其一，我和王曼昱是同辈同门，现在逐渐成长起来，需要教练付出的精力越来越多，这几天我早就发现了，我们在争抢有限的资源，打法也越来越趋同。难道您手下两个弟子能一起上东京奥运吗？这件事到了不得不解决的时候。其二，您的训练方法不再适合我，我们都清楚我18年的成绩是用手腕伤病换来的，为了练反手拧拉，我腿上也受了伤。肖爸，我不想做第二个张继科，我是女选手底子没他厚，您的打法、训练方法已经不适合我了。其三，我觉得我们之间存在了太多的误解，谈恋爱对我来说不会影响职业，我也没有那么迷恋可哥，您以为的以为只是我想让您以为罢了。”
　　“肖指导，其实我压根不在意和张继科的混双。”她舔舔嘴唇，突然直呼张继科的大名。“提起他只是一开始为了和您拉近距离，因为他是您最得意的门生。如果可以，方博、闫安、乃至陈玘、邱贻可，我都可以把他们的经历如数家珍，然后向您提起并借此拉近和您的距离。他们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我的主管教练和我的关系是否亲密，是否能陪我一同前进。”

　　“我们在最初都曾交付真心，没有谁错付背叛一说。”
　　“当初我们三个人拧成一条绳，哪怕像磐石一样坚强的困难在我们这里都不叫事。我们也得到了我们应得的荣誉。”
　　“但是，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们确实到了不得不做决定分离的当口。我想把鳗鱼留在您身边最合适不过，她还需要您的栽培，而我已经成长起来了。就让我来做那个恶人吧。”
　　最初的最初，是我主动打招呼，最后的最后，又是我说出道别。
　　“让我再最后一次称呼您为师父。”孔令熙噗通一声跪下，给肖战磕了一个头。“师父，自此一别，山高水远，万望珍重。”

　　肖战双手颤抖，把孔令熙扶了起来。“我没有想到我们之间的误会已经这么深了。我本来想给你技改完，世乒赛后再把你或者鳗鱼送到别的教练手里，没想到你比我想得更早。熙熙啊，你比我想象中的成熟更多，是我......不懂你。”
　　“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也希望那条路不会辜负你的选择。为师祝你越来越好。”
　　“你走吧。”

　　孔令熙走出房间，眼泪再次决堤，她捂住嘴不住地呜咽着。嘴上就算能说出锦绣文章来，也盖不住心中情难自已。
　　肖战那句“我们怎么就成了这样呢”在她心里不断回响。
　　是啊，我们怎么就这样了呢？时间总是可以改变很多，当初的踌躇满志，今日的忍痛离别。
　　唯一不变的是我们曾付出的真心。

　　·
　　第二天，孔令熙正式划归到马琳组。从此以后要成为战友，共同击败一个个对手、困难。
　　“琳酱，我记得在葡萄牙回国的班机上，你拒绝告诉我怎么赢下王曼昱，因为我不是你的徒弟。现在我进了你的组，你总该倾囊相授了吧？”孔令熙伸出手，笑着对马琳说。能让她真心实意喊“师父”的人只有两个，目前还没有马琳。
　　“你能做出这个决定，我很欣赏你的果断。该教的我肯定都教给你。希望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共担风雨，不负韶华。”马琳也伸手回握。他昨天晚上连夜整了一句，送给这个他很看好的小姑娘。

　　每一个故事的开端都很美好，但人生过于漫长，我们也不知道未来如何，只能把当下交付给彼此，尽力去拼。

　　球馆的另一边，王曼昱陪着肖指导，看着孔令熙和马琳握手。幼鸟破壳，要用尽全身力气撞破曾保护又束缚着它的那层蛋壳。
　　“熙熙这个孩子看着疯疯癫癫，其实比谁都看得清楚，就是太多话埋在心底。我只希望，她得偿所愿，不要辜负了她自己这番辛苦。”肖战叹了口气，神态上仿佛老了十岁。
　　王曼昱在旁边犹豫着要不要搀一把。“肖爸你也别太难受，熙熙又不是出国打球了，想回也回得来。”
　　那万一哪天马琳成了女乒主教练，孔令熙还得再重新找教练。这是方博原话。

　　“你这个大师姐啊，藏得太深。”肖指导颇有种武林门派、世宗掌门，收尽天下英才为徒的感觉。
　　“诶，说起来，孔令熙是比你大吧？”
　　王曼昱：“我比她大。没事算了，随便吧。”
　　我主管教练一把年纪了，还热爱听摇滚、看热血港片，做那种门派掌门梦怎么办？原来还有孔令熙陪着他疯，现在就剩我了，怎么办？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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