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灯人

　　醇音进了门，大家都或坐或站的看着他，人人肃穆，就连君蔼也强打精神，披着一件外衣坐在床上。

　　燕丹指着地当心一张圆凳：“坐，把你知道的关于竹哨的事情全都说出来。”

　　一副三司会审的架势。

　　醇音说：“打我记事起，家里就有这么一只竹哨，来历我不太清楚。我娘对旧物不甚上心，屋子里的东西也极乱，我是在她床下捡到的，她看到了又一把夺过去，攥在手里又哭又笑……”

　　醇音说着说着，自己也陷入了旧事中去。他不知道娘没疯的时候是不是喜欢珠宝玉器，他爹几乎没在那方小院中出现过，每逢年节，倒是有不少的珠宝玉器送进来。他娘或者是丢的满地都是，或者是摔碎成满地的渣滓。

　　醇音怕伤了娘的脚就经常打扫，有一日，突然在床底角落里的积灰中找到这么个哨子，他娘在手心里捂了好几天。后来，在一个晴暖的日子里，她将穿了线的竹哨郑重的带在醇音脖子上，醇音记得她眼中的神情，有几分悲哀，几分感慨，不似以往的疯乱。这使他一直认为，他娘在那一刻也许是清醒的。所以他对这个有着不明来历的竹哨十分珍惜，它必然承载着娘的往事。

　　但当时他娘什么也没说，后来更是彻底忘了这回事，继续过着疯疯傻傻的自在日子。

　　醇音把这段经历给大家一讲，众人都在沉默思索着。

　　“这只竹哨的来历，师伯知道吗？”

　　苏珀眼睛一转看向晏伯，晏伯更是语出惊人：“是我的。”

　　“如棠是我的徒弟，当年他很喜爱那只竹哨的声音，我便送给了他。”

　　如棠？这个名字有点耳熟。醇音猛地抬起头：“殷如棠？因为雷的能力，被秘密处决的那位师伯？”

　　晏伯点头：“如棠已经走了有十六年了，这只竹哨为何会流落到千里之外的陈家？”

　　没人答得上来。

　　一片寂静里，燕丹突然开口问：“醇音，你爹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君蔼清亮的目光转落在燕丹身上，苏珀也若有所思的看向他。

　　“我爹？我不太记得，他是个财主，不算特别有钱，除了我娘还有三个妾室……”似想起了什么，醇音脸一白，又把话头带开：“我记得他不太高，好像方面有须，在家里的时候不大爱说话。”

　　燕丹摇着头，拈着胡须沉思。

　　苏珀问他：“您觉得醇音他爹是殷如棠？他不是死了吗？这也太离谱了。”

　　醇音也说：“我见过殷师伯的画像，我爹不是那个样子的。”

　　“猜测而已。”燕丹抬起双目，却偶然看到一侧君蔼的目光。

　　君蔼苍白的唇角含着一丝淡笑：“师兄，您为什么会认为殷师兄如今还活着？”

　　大家都被这话吓了一跳，六七双眼睛都看向燕丹，殷如棠被火烧死，虽然在坐人没有看到，但多数人知道这桩秘辛。

　　燕丹一惊，又释然：“事到如今，瞒也是瞒不住的，不错，殷师弟当时并没有死，他被烧得面目全非，可还有一口气在，因恐初云城里的人再来迫害，我和秋水把他悄悄送下山去了，这件事只有我们知道。”

　　众人哗然，原来当年这桩事的受害人并没有死。

　　燕丹又道：“但他烧伤很严重，我甚至不能确定他能不能活下去，或许他下山以后没多久就已经死了。当时百里琉师父的状况也不太好，我要代替师父理事不能下山去看他，倒是秋水一直陪在他身边，后来他们便一起没了消息。秋水对如棠用情很深，如果如棠仙去，她应该不会独活，所以我猜测他们已然不在这世上了，否则为何不与我联系呢？”

　　君蔼微一动心思便是双眉一蹙，手已按上心口，微喘一口问道：“醇音，你娘是什么样子？”

　　众人讶然，又去看醇音。

　　“我娘个子高挑，身材纤细，脸颊上有条暗红色的刀疤，长的虽然不好看，但说话声音很好听。”

　　燕丹问君蔼：“小君，你怀疑醇音的娘是叶秋水？不会，秋水气质高冷，美貌惊人，走到哪里都会引人驻足观看，如果流落到民间早就会被传的沸沸扬扬的了。”

　　君蔼道：“御水之中的佼佼者都出自叶家堡，叶秋水是叶心岚的姑姑，敢问师兄，叶心岚的样貌是否与师姐相像？”他上山之时，叶秋水已经不在，是以并未见过这位师姐。

　　燕丹凝眉沉思：“眉眼那里是有些像。”

　　君蔼眸光转向醇音：“你是见过叶心岚的，你娘如果去了脸上的刀疤，与她是否相像？”

　　醇音早听呆了，师父这么一问，他连忙在心中比对一番：“不太像，心岚师姐比我娘好看太多了。”想起他娘蓬头垢面，眼神呆滞，指甲灰黑，脸上还带着一道又粗又长的疤，醇音有些心酸，她原本会是个什么样子的呢？

　　君蔼有些不支，闭了闭眼睛又说：“苏珀得来的两条线索，一条指向赤江入海口的小渔村，另一条指向的正是陈家庄与叶家堡。渔村的线索与九窍石有关，而陈家庄与醇音身世也有莫大干系，查清此事或许还能帮助醇音突破御气与御火的瓶颈，所以这两边都要分心打探。如今青面退去，灯祭又刚过，时机正好，我们不如略作休整就分头起程前去这两处吧。”

　　燕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苏珀对整个线索的来源去向比较熟悉，赤江沿路也有零星眼线，由他去那个小渔村查探比较合适……”

　　“师兄，”君蔼打断他：“苏珀为我续命耗去了不少体力和心力，现在他的法术最多剩下三成，短时期内无法复原，他一个人去会有风险。”他抬眼看了看华琛：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华琛好斗，如果他们两个同行，一路雷火交加过于惹眼，不如师兄与苏珀同去，师兄善医，彼此还能照应些。”

　　燕丹思来想去觉得有理，只能点头：“这样一来，华琛和元琅就要前往陈家庄与叶家堡，”燕丹看向华琛：“你一向不喜繁文缛节，个性又不够谨慎沉静，与大户人家打交道，我担心……”

　　给人说的如此不堪，华琛不高兴，抄着手一言不发。

　　晏伯插道：“小华一个人去也没个人商量和照应，太难为他了，不如我和他一起去吧。”

　　“不行。”君蔼阻他：“师叔隐退已久，如今更是有家有女，不宜外出涉险。前山各殿无人，还请师叔留在此地帮忙照看。”

　　苏珀看着床榻上微微气喘的君蔼眯起了眼睛。

　　果然，他说：“陈家庄与叶家堡，就由我与华琛同行吧。”

　　燕丹等人苦苦劝阻了好几天，君蔼只一心的令醇音收拾行李，这些天他强迫自己吃饭喝药，醒了还硬要拄着杖去院子里走一走。苏珀看的一头冷汗，只得每日寸步不离的跟着。

　　“小君，你的身子经不起折腾，你就待在初云山等我们回来，不好吗？”

　　君蔼咳着，攥紧了一方染血的帕：“苏珀，你救我回来，不是为了在这里慢慢等死，你总得让我做些什么。”

　　命运在这时间的洪流中悄悄展开，暗色的背景中刻画着每个人或短或长，或曲折或柔和的轨迹。唯一相同之处便是：它们总会依着自己的心，在满意的尽头处停止，再由着岁月将它抛弃，将它留下的痕迹慢慢的掩埋。

　　(第二卷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