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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母
为李福收拾衣物器具如斯,整整花费了杨旻三天的时间,为娘的琐碎,一改其平日里的果决,不时的整理又停,停了有整,来来回回的检查是否有缺,便是宫人看了也不免心生唏嘘。
皇帝来过一次,只坐了坐,不曾过夜。这些日子,杨旻的心思断不会系在君王身上,这一点,李世民心知肚明;更主要的是,他也没有往日里那些生龙活虎的劲头,重重心事,千斤压顶,只是不断的派人来询问,可有额外要为李福添置的物件,顺带,送来各种美其名曰、价值连城的奇珍赏赐,有给杨旻的,有给李福的,还有,给李敭的。
然后,李敭,却没有丝毫喜悦的改变:看似听话不出淑景殿半步,实则整日把自己蔫在寝阁里,与从前的热情充沛几乎判若两人。杨旻看在眼里,忧在心上,可是除了安慰,还是安慰,可是这样,对李敭,丝毫不起作用。
“还是去见她一面吧,就趁这次去德清观给儿子送其所需……”思量再三,杨旻如此决定,便派人通传,待与十三皇子母子欢聚之后,淑妃,要见她,“悦儿,解铃还须系铃人。”杨旻默叹道。
彼此再见,一去十年。
眼前的倓无真人,熟悉而又陌生。清淡的饮食,清素的衣饰,清减的摆设,杨悦,你这又是何苦?二郎,他不是刻薄的人!杨旻轻轻的摇了摇首,不知道要从何说起:“我都快忘记了,锦那……”
“夫人记错了。”不待杨旻说完,真人轻声打断道。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悦儿,锦那已经起疑了。”又是一阵沉默,杨旻拧起眉头,同一方围墙之内,宫廷殿阁,是人砌出的界限,营造两重天地,若自言在泥梨耶,便不出那落迦。
瞠目结舌,面露怔恐,被撕开真相的杨悦,难以接受:“怎么会……”杨旻断然低斥:“怎么就不会?!从陛下对你的态度,从你独自于宫中入道,从锦那被禁止踏入半步……这些,还不够吗?”
“……不能让她知道,姑母,你帮帮我,我求你了。”杨悦牵扯着杨旻的裙摆,颤抖的跪倒在她身边,已然泣不能抑。声声哀,声声寒,声声入耳,杨旻也不禁酸楚涌上心头:“悦儿,人间诸事,有因就有果。”
“就当为了他,为了陛下,别……别让锦那知道,她有我这样的生身母亲。”杨悦边泣边道,十年来,她已经努力几乎快要成功的忽略她曾为人母这个“往事”,“她……她本来不应该出生。”
“孩子难道能决定自己是否出世吗?悦儿,并不是遗忘,就等于扭转。这个果,应该由你和陛下来品尝,不该是锦那来采摘。”付一声长叹,交予抬首可望的苍天,杨旻决定放手,“是否将事情的始末与真相告诉锦那,你给予她生命,你来决定吧。”
即使杨悦仍旧苦苦哀求,即使自己其实痛心疾首……
殿门洞开,是淑妃走时特意交代下的,封闭的久了,会叫人迷失自我的——对于锦那,二郎不曾缺位,已然不能再好,杨旻,实在不忍心去逼他!
生身……母亲?是什么?是谁?谁是谁的生身母亲?谁又是谁的女儿?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为什么……是我?
眼看着杨旻的离去,躲在草木中的李敭也困惑了、迷惘了、畏惧了、战栗了,她偷偷的潜入,不过想挑战父亲的权威,已证实自己的猜测,满足自己微小的不甘,最多恼一恼皇帝的风流,这算不上多大的罪过;可是,为什么她的家园,要在方才那短短数言中,被颠倒剥夺……几近窒息而麻痹的身体,因为那个唯一的念想而恢复喘息,李敭逃命似的跑出德清观,向北奔去,向淑景殿奔去,向“家”奔去——天下皆知,十七皇女是当朝天子的掌上明珠,是淑景殿淑妃所出。
“只要您咬定不说,锦那她不会知道,也不可能知道;陛下,他已经毁了所有与此有关的医档。”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知,你确定,除此之外,不会再有人知道?”
“姑母,不要逼我……”
“天知、地知,你自己想吧。”
……
医档?是什么?里面到底记过什么?
“锦那,你在殿中,娘方才还找你来着,也不言语一声。”刺眼的阳光,突然耀射而入,来者是清河郡公主李敬,“怎么一个人蜷在阁里,莫不是病了?来,给阿姊看看。”李敭依然默不作声,抱着双膝,倚在角落,满目的恐惧毫无保留。李敬焦急的看着李敭:“啊呀,我得去跟娘说……”
“阿姊,你不要走。”语音未落,李敭叫住了李敬。李敭叫住了李敬,“我没病……阿姊,你过来坐。”李敭没有丝毫的挪动,只是眼眸中充满着渴望,李敬着实被妹妹弄糊涂了,满腹狐疑的坐下,还搂住李敭:“锦那,你怎么了?还在怄气吗?”
“阿逸,不再是我弟弟了,对吗?”李敭恹恹道。果如其然,李敬释然又紧,只能宽慰道:“胡说。这件事,耶耶是有些过分,但是阿逸从小就娇弱,耶耶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可我不能去……那里……看他,我不知道他好不好……”
“耶耶已经吩咐下来了,殿中省每日都会前来把阿逸的脉案用药食谱向娘一一禀报。”脉案?医档?殿中省?“医档会放在殿中省吗?”李敭忽然眼前一亮,乱麻一样的思绪中,忽然找到一个缺口。
“是啊,宫内医档脉案都存放在尚药局,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想去殿中省,查以前阿逸的医档脉案。”
“让他们送来便是了。”
“不,我不相信……”
“不相信?”李敬不能理解李敭何出此言。李敭看了一眼李敬,没有回答,幽幽的眼神忽然让李敬不寒而栗,“殿中省不是你想去便能去的,要耶耶同意才可以。”
“我不管,我就要去。”
只道是李敭还在耍脾气,李敬只能失笑。问过了母亲,便去请了旨意。虽然诧异,且有不可名状的不安,但是李世民素来骄纵李敭,如此若能平复了女儿的情绪,思量再三也想不出有何不妥,便准了李敬所请,只盼着能日出乌云。
皇女亲临殿中省,实在是忙坏了尚药局的“疾小臣”们。依照君王的旨意,一名宦官相陪,尚药奉御指派了一名女医随从,为皇女查找所要的医档。女医取自官户奴婢,往日里并不能多见上殿公主这些天一般的人物,得了这份差事的女医因此特别兴奋,已过而立之年的她身材短肥,刚刚被选进尚药局不久,还没有能力为贵人们请脉,故而一路对李敭殷勤特甚:
“阿茶,您要什么吩咐一声便是了,何劳你亲自跑这一趟!”
“阿茶,您要找什么,小奴帮您找……”
“阿茶,要小的给你掌灯吗?”
便进了藏书存档的阁室,李敭命宦官守在门外,迫不及待的浏览起列列整齐的木架。“阿茶,皇子的脉案在东面,不在西面,西面都是后宫上殿的……”
后宫上殿?李敭迅速的扫视表明的漆牌,并无“德清观”的字眼……却是“淑景殿”,赫然眼前。李敭只看了一眼胖女医道:“我知道了,淑妃近日常受旧疾所困,腰颇酸胀,我也想查一查。”
“阿茶真是孝顺无双……”胖女医连连奉承,只不过她再说什么,李敭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没有……没有……没有!为何什么都没有!贞观二年是一片空白!不对,一定还有!哪怕是只字片语也一定还有……我一定要找出来。难道确如真人所言,医档已经完全被耶耶……毁了?李敭面如死灰,惨白如雪,着实吓了女医一跳,“阿茶,你脸色不好,要请司医臣给你诊个脉吗?”胖女医喋喋不休,可是一心索要真相的李敭,对此置若罔闻,弄的女医十分无趣。
李敭不愿就此放弃,继续搜寻可能的线索,一份脉案被碰掉至地,被抖开的一个角落,写着“贞观元年……”元年?对啊,还可以查元年;元年再没有,就查三年……李敭拾起医档,一目十列:“……贞观元年,十月二十六,巢元方恭请东宫倚华院贵人平安脉,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应指圆滑,确为喜脉,已二月余。”
贞观,元年,八月;贞观,二年,十月!
胖女医找来李福的脉案,絮絮叨叨的又说了许多一知半解的话,李敭无声的听着,嘴角一直挂着僵硬的笑——如果今天,皇帝知道了她来尚药局的目的,这名热心的女医会不会受死?李敭没有气力去想象后果,唯一的结论,是她,再也回不去了。
我从来哪里来?
我又要回哪里去?
我……我没有“家”,我已经没有“家”了!
为什么?
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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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挚感谢读者大人御览!
女医制度,有史可考应最早上溯到玄宗朝,我稍稍提前了一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