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画境

　　沉香缭绕，水雾迷蒙，我轻盈踩过玉白石砌成的平面，伺候的紫苏便立马将沐浴后的里衣拿来给我披上，动作极致认真专注，眼神也是将我上三路下三路的打量过去，巧笑道：“仙子，你身上全都好了，一点伤疤也没有留下！”

　　我坐于梳妆镜前，伸手抚摸脸颊上残余的一点粉色，紫苏连忙接口道：“这可不算疤，只是一点，粉嫩如花，好看的很呢！”

　　我卷了几绺长发，回眸轻笑，假装责备道：“还不快点？难道让上仙们等我？倒是独火要是责备了，我定告你的状。”紫苏娇羞的捶着我的背道：“仙子，你又开我玩笑！”

　　这十年来我和紫苏相处得甚好，尤其当她解开我与独火的误会之后。大致是四五年前，有一天紫苏终于忍不住问我和独火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他总来充乐宫，难道也不怕别人说闲话。我刚开始还解释的透彻，到后来也不想过多压制流言，只说我还欠他一个约定，至今没有实现，他当然一直来找我喽！独火一再催战，紫苏频频误会，我就算负伤在身也不好拖延下去，只得将就着同他一战。我离开昆仑，便是断绝了彼此在仙剑大会上的会面，他知道我既然选择留在天庭，必然对什么仙剑大会也没眷恋了，所以才一再打搅。一开始我利用这事让他为我做了很多，等紫苏看不下就闲来捉弄他们，实在没什么理由推脱，我就只得迎战。

　　那一次我与独火在南天门外打了三天三夜，惹得天庭数百上仙围观，都道昆仑出人才，无论男女，无论长幼。那一战我虽然败了，但也赢得不少美誉。之前有关我和师父的艳闻已经传得轰轰烈烈，搞得天庭各路神仙都以为我是一个倾国倾城的主儿，一时间引来四面八方的围观者，更有那计都六合等人，一到冲乐宫看见我，不禁瞠目结舌道，原来是你！

　　我知道当年的蕊宫仙子红鸾美得惊天动地，可他们的表现实在让我沮丧，就连经过珍珑殿时也时不时有仙女嘲讽道，还不是一个以色事主的家伙，看能威风多久。

　　我莲步离开珍珑殿，身后拖着长及三尺的菱纱，紫苏跟在一侧，众位伴舞也是有条不紊的跟着，向会场走去。

　　对于珍珑殿的谣言我早就麻木，一开始就望天吼这样的小孩子才感兴趣，但凡明眼人，一看就知我的性格僵硬冷淡，哪是会诱惑的类型？我还记得昔日翎若调戏我，我的脊背僵得跟死人一样，要让我去勾引师父，只怕还没爬上他的床，不由他一掌推开，我自己就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

　　需知勾引一个很强势的人，你随时要知道他是不是有可能推你一掌就把你送西天了。

　　话说那回大战，独火以为我保存实力，颇为恼怒，持久战后竟有些走火入魔，将我逼至绝境，后来若不是紫苏冲到我跟前说了句：“你要杀仙子，就先杀了我！”只怕……当然，我不会被他就地抹杀，承渊方才路过呢。我敢保证，就算紫苏不拦上来，下一秒师父的身影也会瞬间移动到我跟前，到时受伤的是独火，伤心的还是紫苏。

　　那之后，紫苏和独火越发默契了。独火依旧时常来我充乐宫，表面是为了同我再次决战，暗地里却不知用了多少没脑子的理由把我支开，同紫苏私会。虽然我很赞同他们这一对，但是还是好心劝告道，当年帝轲可是犯了情忌才被赶到蛮荒的，你们俩暧昧暧昧就好，千万别出事了。紫苏问我具体该怎么操作，我说详情参照当年的储君殿下和东陵上仙，他们可是天庭私恋的模范哪！

　　既然我经常开紫苏玩笑，她胆子大了也时常开我玩笑，不经意道一句，她和独火才没什么，关那储君什么事，要说参照，就效仿我好了。我也不以为意道，我有什么好效仿的？紫苏凑我耳边咬着舌根道，你同天尊一月缠绵一回，究竟天尊热情的模样是怎么回事？珍珑殿里的女人可是羡慕得很呢！

　　我哑然，不巧的是，当天承渊正好来看望我，走进院子的时候就看我俩在讲悄悄话，我是希望他没听到，但是他这一身法力，就算不用开旗咒，恐怕连读心术也是与生俱来的罢！紫苏退下沏茶，我摆正了面容却去不掉方才被取消的羞涩，心里也是好奇，我还真没见过师父热情奔放的模样。

　　六界都言承渊命踏孤辰而来，断绝七情六欲，永远一副表情，可是自从我与他相处，发现他不仅只是一副淡漠的神情，他也会笑，也会生气，更会怒不可遏，难以抑制。当然这些都归咎于我太能惹事了，没办法。

　　我与承渊面对面坐着，他问我现状，我都嗯一声，对着他淡墨无痕的表情，心里展开想象。可是无论我怎么寻求突破，终是无法臆想他的状态。

　　看来我的确是有些寂寞了，所以承渊握着我的手问道：“这里住得是否习惯，还嫌冷清寂寞？”的时候，我差点就点头了。意识到不对劲之后才晃过神来，连连摇头。紫苏端茶过来，我鬼使神差一样松开承渊的手，以免紫苏误会我俩真有什么，紫苏原本一皱眉头，到后来居然掩笑跑开了。连师父也感慨道，你也要多笑笑才好。我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给他。

　　我同承渊在花园里散步，想要招呼紫苏处理一下事情也不知她跑去了哪里，只好自己将花圃里的一些杂草拔了，拔着拔着就拔到了一株红紫色的植物——凌霄花。几年前独火赠与的，我只采了一片还没扔掉，等要扔掉的时候却发现紫苏已经把它给栽好了，看着她分外喜欢独火送的凌霄花，我也就把它给搁下了，一直没管。倒是紫苏好心情，每天都来给它浇浇水除除草什么的，一个人对着它自言自语。如今在我手下出现，我难免怔在原地，拿手遮了道，好漂亮的花，拔了可惜。

　　承渊脸色有点阴暗，也不多说什么，我起身去洗手，他走在我身后，问道，近来身体调养的怎样？我知道他肯定介怀我上回堕胎的事情，我起初也怕留下什么后遗症，但后来知道最多以后也就不孕不育而已，便大大咧咧道：“师父没事的，没了这些，我做个男人也是好的。”

　　承渊却拉住我道：“做男人？”

　　我好强道：“既然天宫都不允男女之爱了，我不明白作为女子还要这些做什么？有什么特别意义吗？难道就是为了满足男人的欲望，好让女人痛苦吗？一个孩子出生，父亲可以逃脱，但是母亲确是铁板钉钉的事实……这样的天规天条不是将动了感情的女子赶尽杀绝吗？”

　　“还是说天庭各路神仙单纯只寻求□□上的欢愉，不想承担后果，不想禀赋责任？师父，我不懂，为什么这种事情偏要让女人来做？”

　　“如果有一天，所谓生育由男子来担当，所谓生死由女子来操纵……”

　　承渊越听眉头皱得越深，打断我的胡思乱想道：“现在不是女娲纪时代，男子掌权几十万年，没人可以改变。”

　　“更有，”他道，“正因为如今的六界是帝俊所创造的天下，我们就不能违背，毕竟天庭几十万年来罹难多多，却始终做得很好。”

　　我反诘道：“师父你是上清天尊，自然会为帝俊说话，可是照你这么说，若要我们遵循古人，探寻六界来源，帝俊统一的世界还是伏羲创造的呢！那还是伏羲同女娲携手诞下的呢！当年他们兄妹情深，血浓于水，也能繁殖后代，我们作为后人是否也该效仿？是不是我和师父你也可以呢？”

　　承渊脸色骤然变化，扭过头去，我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早就逾越，说着说着就离题万里，便维诺道：“师父，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谁知承渊缓和了神色，竟伸手捧住我半张脸让我面对他的瞳色，一本正经道：“的确，如果活在伏羲年间，我们就是天生一对。”

　　眼前的景色忽然模糊动荡一下，又是瞬间还原清晰，我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平复，我没料到承渊会把这么叛逆的如同誓言一样的话语这样轻松说出，仿佛一点也不忌惮周围的目光，又是带着难以言喻的悲哀无奈，脱口一句，我们就是天生一对。

　　上古神纪，洪荒开拓，伏羲女娲为了世界的延续，逆了人伦，结合繁衍，最终又为了六界祥和，以身躯化为上古神器，这两样便是伏羲琴、女娲石。这样的神迹离我太过遥远，可是对于师父只有一步之遥，他那天所说出的话要想实现，不算困难，只要登上黄昏圣殿，俯视整个苍生，六界就是他的，没有玉清天尊的施压，天帝的束缚，西方如来的坐镇，他就是六界真正的第一，无人能挡，无人敢挡。

　　瑶池仙会，十年一度。正是风光无限好，处处妖娆。方才我上妆的时候将脸上的伤疤整了下，大致画成桃心的模样，紫苏只夸我的绘画好，这要是让当年的东陵上仙点上一点胭脂，仙子就当真美得赛过九天玄女了。什么洛神、月魁，全都被比下去了。

　　我伸手摩挲脸上一点红印，手指尖上便多了一抹色彩，慢慢蜷起手指嵌入掌心，我闭眼深呼吸，就算为了饮雪，我也要坚强的活下去。只要我一直执念下去，总会等到下一个他为我点胭脂的日子。敦煌画境里的两年并非已逝，回忆会再度重演，而我只求他一点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哪怕只是我的左脸而已。

《敦煌画境前篇》
敦煌画境，上古传情——晴雪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