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花开见白露

　　光阴，是这世间最慷慨，也最吝啬的赠予者。

　　它慷慨地，允诺了绯烟一场梦寐以求的“人间缘”；

　　却也吝啬地，将凡人世界里最寻常的生、老、病、死——这笔谁也无法逃脱的账单，分毫不差地，递到了他的手上。

　　数十年的岁月，弹指而过。

　　绯烟和白露，都已是两鬓斑白的老人。

　　他们的小院子里，辛夷花树已经长得枝繁叶茂，每年春天，依旧会开出一树洁白无瑕的繁花。

　　那只橘猫早已老死，如今院子里晒太阳的，是它的孙子的孙子。

　　他们的女儿念安，也早已长大成人。

　　她没有继承父母的文科学识，反而成了一名严谨而优秀的外科医生，用另一种方式，延续着那份“治愈”的使命。

　　她也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时常会带着外孙，回来看望他们。

　　绯烟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

　　他不再能像年轻时那样，将院子里的花草打理得井井有条。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搬一把摇椅，坐在院子里，盖着一条薄毯，安静地打盹，或者看着白露侍弄那些花草。

　　白露也早已退休，她所有的时光，都用来陪伴他。

　　她会为他念报纸，会推着轮椅，带他去附近的公园里散步，会耐心地，听他一遍又一遍地，讲述那些她早已烂熟于心的、关于“绯烟”和“白露”的故事。

　　他们之间，早已不再需要那些属于年轻人的、炽热的情话。

　　有时，不过是午后打盹醒来，他为她身上滑落的薄毯，轻轻地往上拉一寸；她便会自然而然地，将手中那杯尚有余温的热茶，递到他的唇边。

　　那份早已融入骨血的默契，比世间任何山盟海誓，都更为动人。

　　这天，是一个秋日的午后，阳光透过稀疏的梧桐叶，洒下温暖的光斑。

　　绯烟躺在摇椅上，白露就坐在他身边的小凳上，轻轻地，为他读着一本诗集。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当白露读完这一句时，她感到，自己握着的那只苍老的手，轻轻地，动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到绯烟正看着她，那双曾经明亮如星辰的褐色眼眸，此刻虽然浑浊，却充满了无限的温柔与不舍。

　　“白露。”他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我有点……累了。”

　　白露的心，猛地一紧。她知道，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

　　她没有哭，只是那双原本还在看着诗句的眼眸，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焦点，仿佛整个世界的色彩，都随着他那句话，一同褪去了。

　　白露更紧地，握住了绯烟的手。

　　“别怕。这一世，我很快乐。”他用尽力气，反握住她，脸上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死亡，对我们来说，不是终结，只是，另一场旅行的开始。”

　　他喘了口气，继续说道：“还记得吗？古卷里说，我们‘同坠凡尘，方得一世人间缘’。这一世，是你来寻我。那么下一世，就该轮到我，在奈何桥上，等你了吧。”

　　“你……不许喝那碗孟婆汤。”白露终于忍不住，声音哽咽。

　　“不喝。”绯烟笑着摇头，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想为她拭去泪水，却停在了半空中，“我怕忘了你的样子。我会在桥头，种满辛夷花。你看到花，就知道，我在等你了。”

　　这，是他们此生的，最后一个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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