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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芳信(一)
初冬憋了很久的雪没下成。
尚吉抬头望天,估摸着也许要再过几日才能真的下雪。她摸摸冰凉的鼻子——陈灼怎么这么慢,找辆马车去了两刻钟。
父亲的事结束后,她去了一趟东营,还没进去呢霍凯桓就跑出来,看她没事松了好大一口气,简如风在旁边笑他“担心得快死了”。
“哪儿有这么夸张,我有这么容易出事吗?”
简如风在霍凯桓前先开口:“咱们将军就是最厉害的!智勇双全,神机妙算!为了庆祝将军成功惩治仇人,等会儿请你们吃烧鹅怎么样?我的厨娘特别会做菜。”
这小子嘴特甜,尚吉总是很喜欢听他说话。
霍凯桓边跟在她身后走边说:“虽不是沙场刀光剑影,但确实也很危险,还好这次你没受伤,打了胜仗。”
“这算什么,”尚吉微微笑着,看着外面操练的士兵,“硬仗还在后头呢。”
马蹄声渐近,回忆结束。
她掀开帘子上马车,只见陈灼在书堆间坐得有点憋屈。
“噗,”尚吉被他的姿势逗笑了,“你没事吧?算了你忍忍吧,很快就到南阳侯府了。”
她从文天阁借了好多书,来时的马车都被装满了,陈灼就说帮她再去找一辆装上。
尚吉缩在书堆前方,陈灼还是很细心地给她留了个位置。
“你还做噩梦吗?”她问。
昨天,陆丰等人行刑的后一天,她听陈灼随口说:“我做了一个梦,身子被人拉扯,像要往两边撕裂。”她觉得他应该是被吓到了,让他喝点定惊茶。
陈灼摇摇头。
尚吉跨过书山去抓陈灼的手,将他的手搭在书上,给他把脉。
“怎么样?”
“喜脉啊。”
“几个月了?”
“你先告诉我孩子娘是谁。”
“如果我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孩子,那肯定会找你当他的干娘。”
尚吉将他的手甩回去:“挺健康啊,顶嘴也这么流利。”
陈灼笑眯眯的,把这看作对他的夸赞。
尚吉两手托腮,此情此景下想起一件事:“方仪问了我一个问题,我想了很久。”
“什么问题?”
“她问我,假设我坐在一辆装满了东西的马车上,马车行驶在闹市中。这时,前方突然冲出来几个玩闹的孩子,如果我不刹住马车,马车就一定会撞上那几个孩子;可如果我突然刹住马车,马车会失去平衡倒下,压死旁边的摊贩。她问我,这种情况下,我会怎么办?”
“你会怎么办?”陈灼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就是因为没办法,孩子固然可怜,摊贩也很无辜,什么人会需要做这种选择啊!
“我这不是问你吗?”
“你放心,我们走的路是小路,不是闹市。”
“就说如果是你,在这种左右为难的情况下,你会怎么选?停下?不停下?”
陈灼抬头想了想:“那就把马跟车斩开,马踏死前边的,再推一把车,让车撞死旁边的。”
“……我说的左右为难是为难救人,不是为难怎么样把人都杀掉。”
“哦哦——”
“哦哦个鬼啊……”
“那就把车击飞、烧掉,碎成渣就不会伤害别人啦?”
“不会误伤吗?”
“人好歹活着呀。”
“你不是在车上呢吗?”
“那就烧我自己。”
“你可真有牺牲奉献精神。”
“你问的嘛,”见她不出声,他又问,“那你有答案了吗?”
尚吉双手撑着下巴,很郁闷的样子,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我以为你会先问我,怎么突然跟方仪有来往。
*
腊月将至,都城终于痛痛快快下了一场大雪,也许是因为憋得太久,这场初雪比以往的都大。
东营校场外,尚吉坐在小马扎上擦着她的红缨枪,下了两天的雪堆积在路上,已经能没过鞋面了。
霍凯桓给她端了热茶来。
“这些事不用你来做吧?太客气了。”
霍凯桓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犹豫一下说:“我正好空了……”
尚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些天她睡得很少,都在看文天阁里借来的与律法相关的书。
任廷尉以来,她看了不少罪案审判,有的没有证据,只有犯人的供词画押;有的刑罚严苛,劓刑、膑刑等刑法被滥用到偷盗、通奸等罪名上——大奸大恶的也就罢了,普通人未造成巨大损失的罪行,何以要用这么严苛的刑罚?于是她向皇帝提交奏折,废除苛法酷刑,依罪名公正审查。同时,她也很支持王言等人提出的,要以考试选拔任用官员,利于招贤纳士。
总而言之,就是要变革律法。
以前她在别人的规矩里吃了不少苦头,现在她要自己制定规矩。
但事实证明这并不容易。
即使是站她身后的官员也并不全都持支持态度,尤其是对官员选拔形式的改革,毕竟这极大地影响了世卿世禄制带来的利益。尚吉不想因为这一点失去世家的支持,因此暂时只着眼于说服他们接受刑律的变革。
“明天要去梁村,你的行李准备好没有?”
梁村距都城十里,一上午就可赶到,此次是去开山剿匪,所以要呆上几日。
霍凯桓知道,梁村实际没什么匪徒,村里树林多且深,为了开山修路,派一些人去保护和监督也是正常。但更重要的是,这是香料、药材、茶叶运来都城的新路。原来的路很远,运输成本高昂,若行水路可大量运送到梁村,再沿此新道运至都城,送达时间将大大缩短,所以尚吉才想亲自去看看。
他点点头:“将军放心,我已经打点好。”
他是主动请缨同去的,虽然混迹官场的日子不多,但他明白尚吉现在想做的事很危险,若要离开都城,他也希望能够协助、保护对方。前两个月尚吉被关进大牢的时候他就一直干着急,觉得自己在紧要关头总是无用。
“好了!”尚吉擦好枪,拍拍大腿站起来,“我们进演武楼吧。”
雪慢悠悠下着,他们慢悠悠踏过校场,往对面走去。校场本应该清扫积雪的,但这两天安排了在南侧校场练习攻城,北侧校场则留着下午进行雪地骑射操练。
雪地湿滑,霍凯桓小心翼翼地前行。尚吉在他身前,一边走一边提醒他当心脚下。
其实,她在的时候,他总是很放松,她有让人安心的力量。
出神间,一步没走稳,鞋底打滑了,霍凯桓低呼一声,险些摔倒。
尚吉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小心。”
霍凯桓抬起脚看看鞋底。有时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保护比他还要强大的人,抑或是反过来,自己还需要她的保护,拖累她的脚步。
“小心点,你走我踩过的地方就不会摔倒了。”
太阳出来了,金光透过云层被拉得很长,映在他们前方的路上。霍凯桓一步一步踩过雪中尚吉的脚印,迎面吹来的风被她的身体挡住,他能看到飘落在她头顶、挂在发丝上的晶莹雪花,突然觉得那么高兴。
保护和被保护都很珍贵。他只要能跟在她身后慢慢走着就好,不管前路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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