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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依靠
两相对峙,宋语抬眼,果不其然看见前后两个摄像头都被拔断了电源。
他不想再把多余的反应耗在面前的男人身上,视线越过他,跟他身后女生对视上时怔在了原地。
女生穿着的校服被揉皱,面容清纯漂亮,柔顺披肩的长发变得凌乱,脸上纵横着泪痕,嘴上被贴了胶带,手也被皮带捆住。
这个女生宋语认识,她叫陈颖,在他们高二刚开学那会儿,在商业街遇见的被八中人骚扰的女生,比他们低一届。
宋语看着她漂亮精致的面容,心里杂糅着复杂的情绪。
他抬脚走过去,想要帮她松绑,却被人拦住。
宋语这才扫眼打量他。
看着大概三十岁,穿着男教师经常会穿的衬衫西裤皮鞋,裤子拉链完全拉下,脸上皮肤很黑,有些皱纹。用四个字简单来形容就是,人模狗样。
这世界最复杂的是人心,再难的题目只要花费时间用尽一切办法总会解出,可人心,或许是世界上最高明的心理学家也无法完全看透。
来来往往,走在大街上那么多人,谁也不会知道下一秒某个人会不会突然拿出一把刀捅你一下。
哪怕是最亲密的家人,也无法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比如宋语到现在都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有父母会不相信自己的孩子。
或许真是因为,他小时候是个不那么乖的孩子吧。
“我说了,别多管闲事。”男人警告他。
宋语冷笑一声,“那我忘记说了,我就要管。”
宋语不想再跟他多废话,对着他膝弯处就是一脚,直接把人踹得跪倒在地。
他走进去解开坐在课桌上的陈颖嘴上的胶带和手上的束缚,她浑身发抖,眼睛通红,颤颤巍巍地叫他:“宋语学长……”
宋语轻声安慰:“没事了,相信我。”
陈颖哭着点头,宋语这才想起口袋里的电话没挂,拿出来时欧阳麟正在跟谢知行说:“一层层找嘛,总会找到的,万一他出什么事怎么办?”
宋语接到耳边,缓了缓呼吸后开口:“我在高二这边的理科楼,你们稍等一下再过来。”
“你终于说话了宋语!你没事吧?发生什么了?”欧阳麟听着很着急,“你千万别有事啊!”
“我……没事。”宋语发病反应有些迟缓地漫上,呼吸逐渐加重,“等会儿再联系你们。”
说完挂断,他掐住自己小臂,闭眼用指尖划出好几道红痕后才好不容易缓过来,转身面对跟他一样在发抖的女生。
目睹这形似他曾经历过的一切,宋语根本抑制不住自己生理性的应激反应,忍着冲进来已经用尽他所有的力气。
但是,他抬头看着面前的女生,还是想在现在就告诉她:“陈颖,这不是你的错,知道吗?”
陈颖哭得更大声,不知道在质问谁:“那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要经历这些!为什么我只是去交作业就要被他摸,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女孩子的声音是多么尖细,爆发起来时的冲击力,像不时会出现在脑子里的耳鸣声。
宋语扯了扯嘴唇,苦涩地笑了一声。
他也很想问问老天爷,到底是为什么,又是凭什么要让他经历那些。
可是没有人会告诉他答案,而他自己直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些苦难给他带来的除了带着生长痛的成长,还有什么意义。
他们说话间,被踹倒的男人终于站了起来,笑着说:“当然是因为你骚啊,谁让你长那么漂亮身材那么好,不就该被人……”
他没能说完,宋语像是预测到他会说什么,走过去利落地把一张桌子踹在他身上,缓步走过去直视他,“你再说一遍?”
男人笑了几声,目光上下在他身上扫视,“诶,我说真的,如果我要是同性恋我肯定喜欢你这种,长得娘们兮兮的,干起来肯定也特别带劲。”
他平静地听着男人说完,没有打断,只是勾唇冷笑,然后反脚踹在男人□□上,男人立马痛呼着弯腰捂住,破防大骂:“你他娘的……!”
男人双腿交叉,似是觉得被一个学生这样打太过丢脸,挥拳上来就要揍人,宋语云淡风轻地躲过去,那人一个没站稳直接扑倒在地。
很狼狈,但是宋语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不会为这种人感到悲哀,他只会为这个世界依然存在更多这样的人感到悲哀。
恶是不会消灭殆尽的。
宋语随手推了几张桌子压在他身上让男人无法动弹,走向陈颖问:“你想怎么处理?”
陈颖无措地摇头,“没有证据……”
宋语蹲下身仰头看她,“我可以帮你,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的想法。”
陈颖缓慢地抬起脸,咬牙切齿却字字清晰——
“我想让他死。”
……
等到欧阳麟和谢知行收到宋语信息赶到教室时,宋语正在把倒下的桌子扶起,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两人张着嘴环顾凌乱得像打了个群架的教室,异口同声地问:“发生了什么?”
宋语刚才联系了警局的叔叔让他接陈颖去警局立案做笔录,为了保护陈颖,警局叔叔甚至是开私家车来把陈颖接走的。
至于那个男人,当然也一并被押回警局。陈颖家庭普通,宋语联系了在教育厅的孙耀帮忙联系相关人员帮忙,还不忘让警局人员注意陈颖的精神状态,最好带她做个心理测试。
宋语想尽了所有办法去帮她,按照自己这么多年来拙劣的经验,只想让她不像当时的自己那样痛苦。
这么悲烈的痛苦,他一个人承受过就够了,不要再有多的人了。
宋语把桌子对齐,转过身面对门口,才看见多出的,一直没说话的某人。
周历就站在两人身后,脸上没什么表情
宋语跟他对视几秒,用眼神询问旁边两人。
“哦,我们过来的时候刚好碰见他从校外进来,我问他是不是找你,他说是,我们就一起过来了,”欧阳麟有些搞不清状况,“怎么了吗?”
宋语眉心一跳,刚才还能妥善安排好一切的他此刻有些身体发软,“没事……”
“哦,那……那那个甜品……?”欧阳麟试探着问。
谢知行扫了面面相觑的两人,拉住欧阳麟往外退,“我们给你们送去教室吧。”
“啊?”欧阳麟不忘抱怨,“这里离文科楼很远诶……”
“别说了,快走,反正你也是要回教室的。”谢知行二话不说就把人拉走,顺手关门时因为跑得太快,没发现门锁都坏掉了。
门撞了几下墙后安分下来,教室又只剩下他们,面对面站着,宋语捏了捏衣角,抿着唇不做声。
周历找了张桌子坐上去,跟他保持着一段距离,缓慢开口:“阿语。”
这语气很刚才孙耀在电话里叫他的那一声倒是很像,宋语低下头,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
周历的视线在他身上扫视,最后停在他小臂边缘透出的一点红上。
“宋语,过来。”
久违的直呼大名,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宋语拖着步子走过去几步,周历从课桌上下来,拉过他手臂,果不其然看见手臂内侧几道指甲划出的交错着的凌乱且深长的红印,深可入骨,就连指甲划出的白痕都还没消退。
宋语想缩回手,手腕却被他紧紧握住,丝毫动弹不了。
周历也低着头看不清情绪,指腹揉在那几道深得还没恢复的红印,问:“发生了什么?”
宋语的皮肤很白,还有些疤痕体质,之前自残的伤疤直到现在还没完全消退,凑近看那些浅红或浅棕的痕迹很明显。
指甲新划出的红印就横亘在瘦得可以摸见骨头的小臂上,手腕上的红绳像鲜血一样环绕在他左手,在他极白的皮肤上扎得人眼睛疼。
被发现的时候,宋语有种小时候做错事被长辈抓住的错愕,尽力想要掩盖,想着要是不被发现就好了。
他想起初中第一次自残时,眼睁睁看着小臂皮肤被划开,白皙的皮肉一点点渗上鲜红的血珠,然后疼才会迟缓地到来。
他那时的目的也不是去死,只是想通过疼痛让自己清醒。
事实证明这很有用,于是他自残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有时候是有意识的有时候是无意识的,等到血流了一手臂才会回过神。
周历又重复了一句,语气稍稍加重,“发生什么了?”
宋语垂着眼,还想用指甲划手臂,最好用力到能破皮。
可是他累了,他没力气了,他两只手都被周历抓住,力道并不重,但不足以支撑他的身体。
他一言不发,被抓住的手臂一直在生理性发抖,怎么也控制不了。
好无力。
无力到想笑。
他确实也笑出声了,颤抖着指甲用尽全力深陷进掌心,又被周历硬生生掰开。
“阿语,”周历加重语气叫他,“宋语!”
毫无预料的,一滴泪滚出眼眶,掉在周历手背上。
像成鸣的雨一样突如其来。
周历松开他的手,把他抱进怀里。宋语双臂下垂,没有像平常那样轻轻环住他。周历拖住他的下巴,也没有说话,安静地抱住还在细微颤抖着的他。
“对不起。”周历低声跟他道歉,“对不起阿语,我不该对你大声说话……”
宋语没有回答,一直到脖子酸痛,他才抬起头,把下巴抵在周历肩上。棉质校服上是熟悉的洗衣粉味,清淡的味道一点点抚慰着他。
周围很安静,桌椅被移好后完全看不出刚才发生了什么。
其实在这个刚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的教室拥抱,似乎并不是那么恰当,但这里监控暂时被掐断,他们可以拥有短暂的亲密相拥。
“阿语?”周历摸摸他的脑袋,在他耳边轻声叫他。
“嗯。”宋语终于开口,“我好累,周历。”
“那就靠着我吧,”周历说,“阿语,你永远可以依靠我。”
宋语沉默半秒,“……我不想。”
周历顿了一下,继续说:“我知道你是个很坚强的人,我也很爱你的坚韧,但你的脆弱、你的一切我都喜欢,我都想要了解,你都可以向我展现。”
“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牵着手一直往前走。”
宋语鼻子一酸,声音很小:“你一直拽着我,不会觉得累吗?”
“我没有在拽着你,我们一直都是在并肩同行,”周历说,“宝宝,你一个人走过那些,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一直都相信你有独自战胜困难的能力,我从来没有想过去拯救你,因为我知道你不需要。”
“但是阿语,如果你累了,你随时可以依靠我,可以跟我吐苦水,跟我发泄。你可以完全信任、依靠我。”
宋语吸了吸鼻子,用手环住他脖子,“我不是正在依靠你吗。”
周历失笑一声,把他抱得更紧,轻轻拍拍他的背,“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想穿越时光去拯救小时候的你,让你一直是那个开开心心的样子。可惜时光没办法倒流,所以我只好换个角度,我想把你养得很好,像你小时候那样,无忧无虑。”
“阿语,我没有办法去改变你过去经历的那些伤痛,也没办法体验到你的痛苦,但是宝宝,以后一切不好的事,你都可以跟我分担。”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宋语才埋在周历肩上,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周历敏锐察觉,“你哭了?”
“……没有。”
“真的吗?”
“……”
周历拍拍他的背,感受到宋语的身体在逐渐放松,“好点了吗宝宝?
“嗯。”
周历松开他,拉了张椅子让他坐下,继续揉着他的手臂,把那些伤痕一并揉去。
他不再问他发生了什么,而是问他:“饿不饿?”
“嗯。”
“想吃什么?我们出去吃吧,很久没出去吃了。”
宋语沉默几秒,“去吃面吧,张黎他们家的。”
周历品出一丝不对,还是没问,“好。”
路上,宋语一直在回想他跟陈颖的对话。
陈颖跟他说,这件事她不希望别人知道,任何人都不行。
两碗热腾腾的面被端上,宋语一直盯着没什么表情的张黎看。
这一盯,不仅是当事人,周历都有些不乐意了,憋着酸溜溜的劲问:“怎么了?”
“对啊,你盯着我干嘛。”张黎简直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宋语摇头,“没事。”
刚说完,他夹起面就往嘴里放,被烫疼了移开筷子才回过神来。
“烫到没有?”周历把椅子挪过去问。
“没事。”宋语又重复了一句,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忽然问在旁边看戏的张黎,“你……追到陈颖没有?”
张黎刚才还淡定的脸色刷一下变红,“干嘛问这个?”
“没有,”宋语往后靠,垂着眼不再开口。
见气氛有些奇怪,周历斟酌着说:“张老板呢,怎么没看见他?”
“去买菜了。”张黎在旁边那桌的椅子上坐下。
“哦,”周历撑起脸,“那你妈妈呢,好像都还没见过她。”
张黎沉默几秒,“她早些年就去世了。”
周历很快把手放下,正了正神色,很认真地说:“抱歉。”
宋语也在听到张黎那句话后抬起头,打量着两人的反应。
张黎耸肩道:“没关系。”
“那这面就是你做的?”周历换了个话题。
“嗯,我爸教我的,”张黎说,“我们家都是他做饭。”
“我们家也差不多,”周历说,“之前是我爸妈轮流,现在两个人都不做了。”
“为什么?”张黎问。
周历把卡在小臂中间的红绳弄下来,说道:“因为我妈妈也去世了。”
张黎怔住的反应跟周历刚才很像,微微低头,“抱歉。”
“没关系,扯平了,”周历笑笑,“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沉重的话题并不适合太久的谈论,张黎又把话头抛给一直不说话的宋语,“所以你刚才为什么问我关于陈颖的事?”
张黎长了一张娃娃脸,固执地纠结一个问题的时候很像个倔强的小孩。
宋语其实自己也给不出原因,想了很久,才说:“没什么,我就想告诉你,如果喜欢她,就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
周一升旗仪式,校领导指出来校实习的老师有品行不端的现象,望各位老师注意自己的举止等等,还表明了学校会出面解决此事,规范教师行业道德,让受害的学生得到应有的帮助。
作为一个拥有几乎百年历史的学校,附中能屹立在国内重点高中前列或许也正因为有这样公事公办、不遮遮掩掩的大度和体面。
回教室路上,周历已经猜到了一些,问宋语:“为什么当时对张黎说那些话。”
早晨的风有些凉,不过操场距离教学楼有一段路程,宋语把袖子挽起,露出手腕上的红绳后才不急不慢地回答。
“你不是说一直很可惜没有能陪着当时的我吗。”
周历几乎要顿在原地。
不用太多的言语,一句就足够。
他们随着熙攘的人流上楼,走到三班教室那层已没太多人。
站在走廊,高楼的风更凉了些,周历拉了拉宋语的手臂,让他把袖子放下,宋语则是直接伸出手,让他帮忙扯下。
“周历,”宋语说,“我以后可能会想当个律师。”
“好啊,”周历把他的袖子套住手,“宋大律师。”
宋语失笑,“那等上大学以后,我们‘文史不分家’的名号可能就不复存在了?”
“这有什么的,一个称号而已,”周历毫不在意,“这段缘分是我们名字带来的。”
他小声道:“而且现在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不也是‘文史不分家’吗?”
宋语转头,看到他一如既往的笑眼。
他也小声道:“嗯,天生一对。”
周历笑容更深,“对,我们天生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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