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以念

　　祁伯怔了半晌。

　　妇人又道：“我好啦，叨扰医师了。”竟是要送客的语气。

　　“不，你身子极虚……”祁伯道，“需得有人照顾你。北落人呢 ？”

　　“好像出去了，我没留意。”

　　祁伯噎了一会，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兑了水给她喝。只只闻了闻那水的味道，皱眉道，“这又是那安眠的方子。”

　　她去年就是靠着这个方子昏睡了一个多月才缓过来，因此对那药水的味道十分熟悉。祁伯柔声道：“好孩子，听爷爷的话，睡一会罢。”只只果断地摇摇头道：“我不能睡。我若睡了，等我醒来，就见不到他了。”

　　祁伯心知她是不会肯的，犹豫要不要将她拍晕过去，想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下手，在她肩上拍拍道：“孩子啊，人生总有不遂心之时，多想想你好歹还有……”

　　他说到这里，竟不知该怎么接下去。若是别人，总可说“你还年轻，日后还会有别的孩子”或者“多想想你还有丈夫父母”之类的话，今日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只身为孤儿，无父无母，唯一的孩子正在自己的怀里死去，而羽蚀却……

　　祁伯想到这里，不由得为这女孩十分惋惜。

　　只只淡淡道：“祁伯大人，你是个大好人，如今我只想和我的孩子多呆一会儿，请您成全了我罢。”

　　祁伯默默地走了出去。

　　到了夜晚，妇人抱着孩子走到沙滩上。天已经颇有些凉了，妇人的外衣裹着孩子，身上单薄，这让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们看到的这深蓝色的是天，天上有星星。星星在很远的地方。天上还有云彩。云彩有时候很远，有时候却离得我们很近。爹爹有一只飞兽，名字叫阿斗，阿斗会带你飞到云彩上。云朵看起来就像棉花一样，真想踩在上面啊。他们神人可以坐船在云上面漂浮，就像我们人在水面划船一样。

　　云的上面还有云，再往上就是云中原了。云中原和天下原之间有一座山叫云中山，云中山上住着女昭，女昭掌管四季变化，风雨晴雪，也管万物生死。云中山在西荒原的西面。这世界的绝大多数地方被叫做天下原。天下原分成了中原和荒原。中原气候适宜，神族们多住在那里，余下的就呆在荒原。中原的最中央是天下山，以前爹爹的爹爹的爹爹朝阳朝阳帝就住在那里。后来太和氏的人联合青旻国赶走了朝阳氏，后来自己却又打了起来。这太和氏的几个亲王呀，当初逼着青旻国的天璇帝退位，想自己霸占王宫，没想到最后反被一个默默无闻的侄子挣到了王位，就是现在的帝王冷帝。他们气得很，可是也没有办法。

　　这个太和氏逐盐啊，是个心冷手狠的神人，你可不要学他。他娘是个废妃，被丈夫的几个弟弟合伙赶到了西荒去守一口井。这个冷帝自小在荒原长大，受过不少苦。后来他长大了，借着陪他表妹璇姬回母家看外祖的由头，想尽办法回到了太和京，他爷爷太微帝这才知道有这么一个孙子的存在。这冷帝心机深得很，一边挑动几个叔叔互相争斗，一边培养势力，最后把他们一个杀了，一个流放西荒，自己登上天下山做了帝王，你说厉不厉害？

　　天下山在天下原的中央，四周围是中原，东面是青旻国，就是天璇帝的老家，后来天璇帝和太微帝联手把朝阳帝赶走了，可是中原只能有一个王，于是天璇帝禅位，把天下原让给了太微帝。天璇帝的母家是世代的金匠，太微帝为了感谢天璇帝，把青旻国东面靠近汤谷的一个半岛封给了他母家，他们的后代就是咱们青旻国。青旻国的人承山阶氏。山阶氏的王向太和氏的王称臣，但并不属于中原。山阶谷北面的海上是朝阳国京，是现在朝阳氏住的地方。

　　天下山的南面是南原，是河内京氏风矢氏的地方，那里的人很会射箭。爹爹以前曾经偷偷假扮成风矢氏的王子一段时间，所以爹爹也很会射箭。南原和东原用一条河隔开，这条河叫做白水，河的当中有座山叫白水山，白水的先祖曾经是狼妖，后来从神族手中抢了这座山来，改名叫白水。白水的人擅长变化，很聪明。

　　南原的南面是南荒。南荒是人族的地方。也有妖族和神族在那里。白水有一条支流叫白云河，往南面流到一个小镇上，这小镇就叫白云镇。爹爹和娘以前都住在那里。云山镇的旁边有一座山叫白云山，山上有温泉，有峡谷，春天的时候，满山都是辛夷花。别的地方的辛夷花都是白色，就白云谷的是白紫相间的。年份好的时候，紫色会变成紫红色，真美啊。白云山靠近白云河的那面有很多草药，还有紫草。紫草是药，也是染料。紫草不能经露，经了露就淡了不值钱了。所以要在太阳升起来前摘。

　　天下山的西面是太和氏的地方。太和氏的先祖是女昭的妹妹，后来她的子嗣被赐了太和山。太和山很大，四周热得很，有很多温泉，时不时会有山火。太和山往东南的那一面缺了一个角。太和氏住在太和山的周围，那里的人不爱种地，爱种牛羊，民风彪悍，若是山火来了，牛羊都烧死了，大家就到处逃难互相抢吃的。太和氏的男人身体强健，打架很厉害，女人也很勇敢，长得极美。太和氏的西面就是云中山了。云中山是女昭住的地方。云中山上四季如春，什么都不缺，是个仙境，你爹爹去过。

　　天下山的东北面是渚原山，渚原山南边是渚原氏的地方，那里的人擅长造船。渚原山再往北是北荒，一年四季都挺冷，出产冰晶。北荒住着人族和妖族，有一个大妖叫烛龙，就住在那，吐出来的口水是个宝贝，点燃以后飘在空气里，蓝幽幽的，贵族们用它的口水点灯取暖。北荒的北面是一片叫沧海原的海，爹爹就是从那里来的。你爹爹叫羽蚀，是个海妖，你娘名叫只只，是南荒云山镇人。你到了天上，不要忘记你爹爹和妈妈的名字，来世再来找我们。”

　　只只把婴孩的身体推入水里。正好一个巨大的海浪打过来，只只毫无抗拒之力地被冲倒在海滩上。

　　等浪离开的时候，他已经走了，走得干干净净。

　　昨日还在她腹中踢她肚皮，怎么求都不肯松脚的那个他，永远地离开了。

　　天上，海的北面忽然升起一朵烟花，一朵，又一朵。有人把什么图像用灵力投射在了云烟上。那是朝阳王羽蚀带着冠冕的肖像，在他身边画着王后衣装的美丽女子，微笑着凝望。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大半年来，他一直没有回应她心中的同心咒了，那咒恐怕，早就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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