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

　　关怜这一觉睡得有点沉，一醒来旁边已经空了，曲宽彦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还没完全清醒，手机铃声就响起来了。
　　一个陌生号码，电话一直在响，关怜划开屏幕放到耳边没说话，等着对方出声。
　　“关怜，我是老师。”江崇敏的声音传过来，应该是从曲宽彦那里要过来的。
　　关怜瞬间清醒了，“江老师。”
　　“还没起床？赶紧收拾收拾来家里吃饭，我菜都烧得差不多了，快点啊。”
　　江崇敏开着扩音大声说着，抽烟机声音有点大，嗡嗡声伴着铁铲声差点盖过江崇敏的声音。
　　“好。”关怜妥协了在床上愣了一会，关怜一看时间已经十点多钟了，赶紧起床洗漱穿衣服，镜子里的眼睛有点肿，关怜用毛巾沾凉水敷了一会才感觉好一点，楼下于姑姑在备菜，梁臻正坐在阳台悠闲地喝茶。
　　“怜怜起床了？”
　　关怜还是没能适应梁臻的存在，有些不自在地喊了声：“阿姨。”
　　“今天中午去老师家里是吧，我一会送你。”
　　关怜条件反射觉得太麻烦了，“不用，我自己坐公交就行。”
　　“我送你很快的，就这样，等我换件衣服。”
　　没一会梁臻就出来了，带着关怜出去，“正好去见个朋友，下午就和于姑姑回去了。”
　　“于姑姑也回去？”
　　“他爸爸要锻炼他，不让于姐跟着。怎么了？心疼他了？”梁臻笑眯眯地调侃。
　　“不是。”
　　关怜坐在副驾驶上稍显局促，他面对曲宽彦时候的强势荡然无存，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似乎对于梁臻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自在，别扭，让他抬不起头。
　　或者在关怜的视角里，他有时候对曲宽彦的态度算得上是恶劣，最起码被梁臻看见的都不怎么样，反之梁臻和曲宽彦这样对他，这让关怜有点无地自容。
　　“一会我要不要跟你一起去？”梁臻问道，完全把自己放在了家长的位置。
　　“不用了，我自己去吧。”
　　“也是，江老师应该是单独邀请的你。对了，你身上钱是不是不太够用……”
　　关怜察觉梁臻的意图，马上拒绝：“够用，不用给我，我不要。”刚说完又发觉自己不太礼貌。
　　“宝贝你可是真傻啊，换个人早赚得盆满钵满了，怜怜，阿姨跟你说，有时候所谓的道德，良心啊，没有那么重要，不要拿这些捆绑自己，自私一点把自己摆在第一位。”
　　关怜看向那张和曲宽彦极为相似的脸，梁臻也扭头看他，“学聪明点，我是长辈，给你什么你就拿着，我又不会追回来。你回头给那小子随便买点个什么东西，他都能感动得不得了，然后他再加倍对你好，形成正向循环，多好啊。”
　　“而且他钱多得很，你不用担心。”
　　关怜听着一愣一愣的，梁臻好像在教他从曲宽彦身上搞钱。
　　“宽彦这小孩从小就一副年少老成的样子，也不喜欢哭闹，我和他爸爸都怕他长成高功能反社会人格，好在是幸运的，跟你在一起终于有点人的样子了。就是…太爱耍心机了，拿捏人心的方式不择手段。”
　　梁臻说着自己悠悠地叹了口气，他这个儿子幸好很少有真的坏心眼，要不然她都该怀疑过年那会儿，在机场送她的礼物是不是别有用心。
　　关怜沉默了一会，突然说道：“我对他…挺坏的，所以你不用对我好。”他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这样，就想把真实的情况告诉梁臻。
　　越是有人对他好，他越是恐慌，心理负担越重。
　　“怎么会呢？”
　　梁臻只是一个简单的反问，也没有说太多，关怜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付出的沉没成本有多大，关怜沉默地爱着他，容忍曲宽彦把他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关怜没再说什么，很快就到地方了，梁臻跟关怜一起下了车，打开后备箱。
　　“怜怜等一下，把这些带给你老师，去老师家里不能空着手。”说着把东西从里面拎出来，四个礼盒装得不太能看得出来是什么。
　　关怜拎在手里沉甸甸的，想道谢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快去吧。”梁臻招招手示意他赶紧进去。
　　关怜点了点头才朝楼道里走。
　　这是他第一次来江崇敏的家里，是个两室一厅的老房子了，虽然有些家具能看出岁月的痕迹，但是整体上精致又温馨，一进门客厅里就挂着江崇敏和谭兆年轻时的婚纱照。
　　“来了怎么还带东西？”
　　“饿了吧，先坐一会，这马上就吃饭。”说完又去厨房把菜端上来。
　　关怜也跟着一起去，江崇敏精心准备了一整桌的饭菜，用心程度显而易见，关怜看着江老师忙里忙外，一段时间没见到，很明显的衰老呈现在脸上，鬓角发白，看起来老了十岁不止，恍然间关怜有些不敢认。
　　“刚刚我看有人送你，谁送你来的？”江崇敏问出心中疑问，刚好厨房的位置能看见楼下。
　　关怜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犹豫了一会才说道：“曲宽彦妈妈。”
　　这个答案无疑让江崇敏十分震惊，昨天晚上关怜在曲宽彦那？那关怜和曲宽彦的事情还轮得到她管吗？
　　“他妈妈什么态度？放任你们继续发展吗？她这是在害你们，曲宽彦早上打电话说来不了了，他干嘛去了？”
　　“他…回洺洲港了。”
　　江崇敏心事重重：“关怜，你们现在还小，性取向的问题很有可能是一时兴起，等到成年之后，万一有一个人发现自己本身喜欢女孩子，以后要结婚生子怎么办？你又该怎么坦白，欠的又该怎么还？没有什么比人情债更难还的了。”
　　江崇敏的话像是一棍子把他打回现实，昨晚的种种又像是黄粱一梦，关怜脑子里突然回想起梁臻在车上跟他讲的话，“有时候所谓的道德，良心啊，没有那么重要。”
　　如果没有感情，是不是也不存在什么人情。
　　江崇敏和梁臻的思想划为两派，在关怜心里极力拉扯。
　　梁臻那里只要曲宽彦开心就好，曲宽彦也跟个疯子一样不管不顾。
　　江崇敏只站在关怜的角度思考一个平凡人的一生，关怜以后还有那么多年要生活，谁也不能保证以后，万一有什么，怕他会难过，着眼当下，能阻止再进一步总归是好的。
　　怕就怕感情有时候像洪水一样，拦不住，就像今天关怜愿意曲宽彦妈妈送他过来，让江崇敏的心里又多了几分担忧，这以后可怎么办？
　　关怜知道江崇敏是真的在为他好，朴素又现实的关心。但是……关怜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江崇敏没有提谭兆的事情，说了些今年考题可能有的新变化，正说着关怜的电话响了起来，还以为是曲宽彦，掏出之后上面赫然显示杨玉平三个字。
　　“怎么不接？”
　　关怜起身走到厨房才接通电话，杨玉平不平静的声音传来：“你怎么不在家，你去哪里了！”
　　“我在老师家里。”
　　“你过生日为什么要去别人家，哪个老师，我怎么不知道！”
　　关怜平静地说道：“给我贫困补助的老师，没有她我早都饿死了。”
　　杨玉平在那边没说话，关怜把电话给挂掉了。
　　江崇敏看着关怜不耐烦的神情，好奇地问，“谁打来的？”
　　“我妈。”
　　“她是一个人在家吗？要不要叫过来一起吃饭。”
　　“不用。”
　　江崇敏也不好再说什么，这毕竟是关怜家的私事。
　　“下午是不是还要带妈妈去医院。”
　　关怜点了点头。
　　“那正好，今天炖了鸡汤，一会你带回去给妈妈吧。”江崇敏看着关怜眼里满是心疼。
　　关怜没有回答大学报考专业的事情，搪塞过去，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短暂的温暖充斥着这个家，吃完饭后江崇敏笑着从冰箱里拿了个小蛋糕出来，他大概猜得到，这更让他无地自容。
　　“今年有没有许生日愿望？”江崇敏问了一嘴，她猜测昨晚上可能在曲宽彦那边过过了。
　　关怜点了点头，“嗯，许过了。”
　　“那好，许过了就不许了，别老天爷觉得我们太贪心了。”说着给关怜切了一大块。“来小寿星，先给你。”
　　关怜接过蛋糕，奶香味扑鼻而来，细腻的奶油在嘴巴里化开却尝不到一点甜味，全是苦涩。
　　“好吃的吧，那老板跟我说是什么动物奶油的，我也不太懂，说是更健康。”
　　“好吃。”
　　江崇敏也给自己切了一块，吃着吃着好像想到了什么愣了一会，泪眼婆娑的，悄悄擦了眼泪又说起别的了。
　　“我带完你们就要退休了，要领退休工资享清福了。”
　　关怜看着江崇敏，他清楚地记得她还没到年龄，而且她这么热爱她的职业。这个消息无疑像个巴掌一样，打得关怜措手不及。
　　江崇敏朝他笑笑，眼角的褶子更明显了，“没什么，最近明显感觉力不从心，我也该休息了。”
　　关怜说不出来任何安慰的话，他是不是做错了，可是如果不这么做，谁来惩罚谭兆，杨玉平怎么死心。
　　关怜主动去厨房收拾，江崇敏拦也拦不住，因为知道关怜下午还要去医院，也没再留他，临走时把鸡汤打包好让关怜拿着。
　　关怜从没有一刻觉得自己无比罪恶的，江崇敏一个人孤零零的衰老是他一手造成的，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叫小三的儿子来家里过生日，还给仇人送鸡汤，如果有一天，江崇敏知道事情的真相该多么崩溃。
　　“我送你到公交站。”江崇敏拿着钥匙在家门口换鞋。
　　关怜拦住她，“江老师不用了，您最近在家好好休息。”江崇敏推脱不过，只得在门口看着关怜下楼。
　　关怜苦涩地朝江崇敏笑笑转身下了楼。江崇敏身上看不到一点脏东西，甚至这个人是伟大的，无可挑剔的。
　　即便谭兆没有消息有一段时间了，她没有开口朝曲宽彦提过一个字。
　　以常人思维来说，但凡认识一个有权势的人，都想问问看能不能帮上忙，事情都有转机的可能。
　　关怜走后江崇敏这才把他拿来的东西打开，两盒燕窝，一条丝巾，她也猜到了是曲宽彦家里帮关怜准备的，最后一个盒子不知道是什么，方形的包装有点奇怪，心里察觉出可能会比较特别，但是看到里面的东西着实吓了她一跳，简陋的灰色的软纸包着一个红白相间的小碗，色泽鲜艳和白色相映衬，静静地被纸包裹着，漂亮得好像有生命一样。
　　江崇敏一瞬间有点恍惚，都没敢拿出来，雍正年间釉里红！非常罕见，至少她在各种报道里没见过这样的精品。
　　年轻的时候在考古研究所待过几年，后来结婚了才当的老师，知道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
　　关怜怎么拿这种东西给他？不对，准确的说是曲宽彦，江崇敏赶紧把它收起来，藏在衣柜最里面，心里大概有了数，无功不受禄，她哪能收，哪天还得找个机会还给人家。
　　江崇敏正想着就有电话进来了，那边语气有点着急，“崇敏，谭兆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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