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九十四章
就像每年高考成绩公布的时间都是那天一样,同理,上一年的高考英语听力出分也是这几天。
几乎是同样的时间,同样被要求参加运动会开幕式表演,同样在音乐教室排练时出的成绩,只不过上一年的步林却在出成绩的下一秒,在音乐教室的走廊上和嘲笑他贝斯又丑又旧的人扭打在了一起,最后进了警局。
按理来说,步林这种情况是不会进局子的,顶多就是在学校保卫处挨两顿训,可惜那时的步林火气上来了,在对方挑衅说“信不信我报警”的时候,被激得直接抢过人家的手机替人家报了警,亲手把自己送了进去。
自己报警抓自己这种事实在太过抓马,换个正常人都不一定做得出来,但偏偏他不是正常人,他是步林。
不过事后你要问步林他是否后悔,步林也只会冷漠地回一句“他们活该”,因为那把贝斯对他而言并不是一把普通的贝斯,而是当年步林父亲送给步林母亲的定情信物,也是他们爱情的见证人,更是步林的第一把贝斯。
“第一”这个概念对于这个年纪的少年总归是特殊的,无论是第一次演奏,还是第一份礼物,又或是第一个走进他世界的人,都会被少年放置神台,成为这一时代永远不可玷污的神话,更何况,这还是承载着家族情感的信物。
因此,即便此刻的步林已经身处派出所,已经面临只要道歉就可以一笔带过的局面,他依旧选择不道歉,不原谅,无所谓,无非就是档案难看一点,身上的非议又多一点,现在的他也已经不在乎了。
直到季红全的出现。
步林已经记不清季老师是几点来的,也记不清那天的季老师到底穿了什么,他只记得那天的季老师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和他长篇大论,劝他“年轻人别冲动”这种废话,她只和他说:“你的高考英语听力成绩出来了,是满分,要不要给家里人打个电话报个喜?”
季红全是知道步林家庭状况的,所以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让他赶紧道歉,出来给步林曦打个电话,但步林并不想让妹妹担心,也不想给这帮人道歉,便一口回绝了季老师的请求。
“不需要,我家里没人。”
步林把脊背挺得很直,仿佛他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做错一般,语气冲得可怕。
季老师仿佛提前预料到了步林会这么说,她没有理会步林,只顺着自己的话继续说下去:“没有人可以倾听的话,那就给你妹妹打个电话吧。”
“林曦听到这样的消息,一定也会为你高兴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季老师这句话或许只是单纯地想让步林敞开心扉,别拗着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难受时也可以和自己的妹妹说说,没必要把一切的苦难和不属于你这个年纪的压力都一个人担在肩上,但到了步林的耳里,却成了赤裸裸的威胁。
他步林不在乎这些虚名,可步林曦呢?
就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小事,要让妹妹一辈子背着“打架斗殴进派出所的不良少年的妹妹”这个标签吗?
所以步林这次选择了退让,低头,道歉:“对不起。”
“喂?喂?谁啊?怎么不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的、不知何时被接通的声音似是一把利刃,尖锐地穿破甚至划过了时空,将沉溺于过往回忆的步林硬生生拉回了现实。
步林清了清嗓子,但声音依旧因为长时间练歌有些沙哑:“是我。”
“我就知道肯定是你!”步林曦像是已经猜测到了一般,“让我猜猜,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这是不是你哪个老师的手机?你又被季老师押着来给我报喜啦?”
“嗯。”
步林的眼神飘忽不定,无意中扫了一眼还在因为肯德基狂欢的学生们,恰好与拿着鸡腿、撑着手隔着人群和玻璃望向自己的白昱程对上眼神:“这是我们副班的手机……”
“嘿嘿,又被我猜中了!”
步林曦甚至得意洋洋地给自己鼓了个掌:“不过你的好消息就不用和我说了,我一猜就知道是什么,无非就是和我考了一样的分数而已,没什么好炫耀的。”
步林曦话虽这么说,但光听这语气,步林就能猜到她说话时的下巴都快扬到哪里去了,可他没有戳穿,只蹙着眉静静地看着教室内的白昱程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白昱程举着鸡腿,又举着辣椒粉,夸张地晃了几下,看动作应该是在问步林要不要撒辣椒,他一起拌了。
步林用眼神给了他一个“OK”,随后转过身,把目光放在四合院内还没完全掉完叶子的树上,语气漫不经心:“这种事对我而言的确没什么好炫耀的,但我以为你很在意,还准备等会儿给你的班主任打个电话,让她帮你订一盒肯德基全家桶庆祝一下……”
“我靠我靠!哥哥哥!我亲爱的好哥哥、伟大的家主大人!我错了!你一定要给我订肯德基庆祝一下啊!你亲爱的妹妹真的很需要这份炸鸡作为我考了满分的奖励,求你了哥!你知道我每天在这学校里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吗……”
步林曦的语气一下子变得软和下来,方才的骄傲在步林那句话中一扫而空,一字一句中只剩下对炸鸡的渴望。
步林懒得和她贫嘴,只嘱咐了几句“吃完炸鸡多喝水,这几天流感严重,调休有时间尽量去打个流感疫苗,多穿衣服,没钱了就给我打电话”,然后便挂了电话,紧接着转身给她的班主打了个电话,拜托她给步林曦宿舍里的女生每个人都订一份肯德基全家桶,钱从他临走前放在她那里的步林曦备用生活费里扣。
步林这个人是矛盾的:你要说他大方,他又实实在在舍不得给自己订一份肯德基;但你要说他小气,他却会因为担心步林曦被宿舍同学孤立,给她宿舍里的所有姑娘都点了一份。
嘱咐完这些后,步林便回到教室,把手机还给了刘静,并拜托她帮自己转告季老师,说已经打过电话了,妹妹也考了满分,让老师不要为他担心,最后才回到座位。
回到座位,只见白昱程已经把全家桶里的每一份炸鸡都均匀撒上了辣椒粉,就连可乐都插好了吸管,就等着“步大人”起驾回宫,戴手套品尝。
“你吃吧。”
步林毕竟才大病初愈,嗓子多少还是不舒服,面对这种香辣刺激的食物他还是有些犯怵,更何况这几天又天天陪着白昱程练歌,他更是不能碰。最后他只从桌上拿走了一盒小小的土豆泥:“我吃这个就行了。”
“哦,好吧。”
白昱程有些失落,他没想到自己精心拌出来的炸鸡居然被“步大人”冷落在了一旁,但他也没有说什么,只在旁边静静地啃着手上的炸鸡,静静地看着一边叼着土豆泥勺子、一边找试卷的步林。
毕竟他知道步林的病还没完全好,这几日晚上最冷的那几个小时里,他都会被步林无意识的咳嗽声吵醒,最后又在他每日一瓶的热金银花露和金嗓子含片中沉默睡去。
白昱程不通药理,生病就只知道吃抗生素和布洛芬,是在步林这一轮生病时,他才知道金银花露不是饮料,而是可以润肺清嗓的良药。所以自那天起,他每天早上都会在买完步林指定的早餐后,再绕一次远路,自费去医务室替他买一杯热的金银花露。
才从暖柜拿出来的金银花露温热,入口不冷不烫刚刚好,就和白昱程那份不易察觉的喜欢一样,不急不躁,只求细水长流,一朝一夕。
能缓一日是一日吧,有些东西说破了,或许连现在最表面的朋友都做不成。
毕竟,当步林那把写有“赠我的爱人步兰姝”的贝斯出现时,曾经的一切猜忌,都在那一刻尘埃落定。
“2013年12月5日17时许,我院发生一起暴力伤医事件,肿瘤科主任医师步某在院内遭一名患者家属暴力伤害,经全力抢救无效,不幸因公殉职。事件发生后,医院立即启动应急预案,全力救治伤者并第一时间报警。目前,犯罪嫌疑人已被公安机关控制,案件正在依法侦办中……”
曾经出现在白昱程视线里无数次的官方通报,终于又一次因为“步兰姝”这个名字被迫唤醒。
·
霜降后没几日,便是十一月,距离运动会开幕式已然只有两周。
经过两轮淘汰后,白昱程和步林的表演最终被选上,并成功进入了开幕式表演的总彩排。
吕映秋也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能被选上,在他们进行了第一场总彩排结束后,便将两人叫到他们班的啦啦操场地,让两人趁现在休息阶段,给班上同学提前表演一下,饱饱耳福。
可让吕映秋没想到的是,她前脚把这两人叫过来,后脚两人就开始现场发挥,愣是把表演搞成了现场点播。
“白哥,来首夜愿!”
“白哥,我要听周杰伦!”
“白哥,我想听邓紫棋!”
“白哥,我要……”
“停停停——”
还在连音箱线的白昱程听着这如同海啸般的呼喊,忍不住起身打断他们:“你们和我说可没用,步林才是队长,我只是个给他打下手的小吉他手,你们要听歌得征求他的意见。”
白昱程此话一出,刚刚还几近沸腾的这一小片操场瞬间安静下来,刚才那帮叫嚷着要听这听那的人全都不敢说话,像小鸡仔一样畏惧地望着在一旁抱着贝斯的步林。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是彩排,步林和白昱程都换上了演出服。
此时正值太阳落山,凄凉的金色残阳无情地落在步林那嚣张但质量上乘、版型极佳的宽松版厚皮衣上,内里却穿了一件修身显身材的黑色高领毛衣,再搭配上腿上风格张扬的大喇叭黑色牛仔裤与尖头皮鞋,妥妥的冷酷贝斯手形象。
本来平常就没什么人敢和他提条件,上次提了条件的人还莫名其妙地被遣送回家,今天他还穿得如此高冷跋扈,这谁还敢和他提条件?
作为他搭档的白昱程则穿了一套黑色刺绣外套配黑色印花短袖,下身的黑皮裤将他本就相当长的腿衬得又直又长,完全一副早期美式摇滚乐队的打扮,一眼看去,也是一副不太好惹的样子。
步林可能也没想到白昱程会把这火引到自己身上。
虽然他的确是队长,但白昱程这人在平常练习时也没把他当队长啊,就连这套骚气爆表的演出服也是白昱程一厢情愿准备的,要不是今天他把那还带着衣物香薰的衣服拿出来给自己,他还不知道自己居然要穿这么一套衣服上台。
说句实话,步林算是发现了,白昱程这人纯属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内里蔫坏,满肚子坏水,自从和他熟起来,他就没少被白昱程坑过,现在还来了个祸水东引,把众人的期盼全部压在他身上。
步林没忍住偏过头狠狠地瞪了白昱程一眼,紧接着转过头,耐着性子、一脸不爽地向下面的同学问道:“刚才的同学,再说一遍你们想听什么?”
此话一出,全场顿时鸦雀无声。就连刚刚还在后面吐槽这两人“装模作样”的同学都忍不住闭上了嘴,不敢说话。
接好音箱的白昱程都快被步林这话惹得险些憋不住笑,哪有他这么问人的,把征集点歌搞得和杀人灭口一样,这谁还敢提啊?
于是在接好音箱后,白昱程直起身,憋着满腔笑意,把手虚搭在步林没有被发丝垂着的肩上,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打趣他:“你这话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把他们杀人灭口一样。”
步林没有接他的话,只保持着刚才的冷漠瞪着他,并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的手推了下去,大有一副“别碰我”的模样。
白昱程知道他是在气什么,奈何事已至此,说出去的话又不能撤回,没办法,只能就着现在的情况强行暖场。
他抱着吉他站正,如同可汗大点兵一样朝在人群中和朋友聊得正欢的西陶陶喊道:“西陶陶,你刚刚说你要听周杰伦的是不是?”
西陶陶一脸懵逼,她没想到自己什么话都没说都能飞来这么一口大锅,但她又想起刚刚好像她朋友的确说过想听白哥唱《晴天》,于是便扯了扯朋友的袖子,笑容灿烂地回应白昱程:“不是我,是江宁!”
“江宁说她想听《晴天》——”
“哇哦——!”
刚刚还静如死水的班级霎时因为西陶陶这一句堪比火星的话语炸响,顿时这一片操场又因为这首歌热闹起来。
“白哥我也想听《晴天》!”
“白哥唱《晴天》——!”
“晴天、晴天、晴天——”
不知是谁先起了哄,也不知是谁喊得那么大声,愣是把操场上别的方阵都给点燃了,想听《晴天》的欢呼声此起彼伏,愈来愈有扩散至整个操场的趋势,把白昱程吓得不得不赶紧控场:“要不换一首吧,这首我……”
白昱程担心步林可能没听过周杰伦的这首歌,又怕他尴尬,现在又不像当时在仙湖的晚上有手机可以看谱,总不能……
“白昱程,我也想听《晴天》。”
步林不知何时转过了头,用他那双冷如寒冰的眼睛凝视着白昱程,附和着人群的同时,眼底竟真的流转起一丝期待的涟漪。
这一刻,白昱程只觉得自己那急促的呼吸,竟连同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一起,都随着步林的这句话瞬间停滞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