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悲欢

　　岑滢完全被对方这哭的架势吓住了，惶惶恐恐生怕听到任何一个她不想听的字眼，嘴里“他，他......”结巴了半天，自己也眼泪婆娑要崩溃了。

　　“厉小姐！”濒临崩溃的人终于发怒，把人从身上拽开去。
　　她想说你别哭了，你哭个什么劲儿，说正事！
　　就听对方说：“岑滢姐，我是麦麦啊！”

　　岑滢呆了，望着面前这张比女明星还古典清丽的脸，终于从对方眼里找到一点熟悉的感觉：“麦麦……”

　　对方手袖一撩，露出腕间的白水晶镶风雨花手链。

　　这手链岑滢当然认识，还是难以置信：“你，你怎么变化这么大！跟整容了一样……”

　　“没整，就是瘦了很多。”麦麦吸着鼻子，还不住抽噎。

　　岑滢没心思细问，张了张口，那个“他”字却哽在喉咙里怎么都发不出声来。低头见麦麦把一个东西塞进她手里，目光一触，整个人虚脱得站不住了。

　　那是一个透明密封袋。袋子里的物品被血染得几乎认不出原样。那是她给他买的、已经断成两截的项链。两个凹陷变形的戒圈，只有内圈上还能辨认出刻的字母“Y·Y”。
　　还有两颗碎裂的……像是黑珍珠。

　　“这是庞焱哥的东西……”麦麦说：“他在手术室，两个小时了，还没出来，我很怕……”麦麦又抽泣起来，“我带你去！”

　　两个人刚转到手术室，就见门正好打开，两位身穿浅绿色工作服的医生出来了。
　　岑滢脚尖滞涩了一下，忙要迎上去。医生叫了一个陌生的名字，那边已经有三个人围过去了。
　　岑滢就在他们后面不远处听见医生沙哑着声音说：“抱歉，我们尽力了……”

　　岑滢一下子整个人都凉了，她转过身大口呼吸，听着她背后的哭声突然炸出，又猛地憋回去，变成压抑的呜咽。
　　走廊的时钟滴答走着，每一下都像砸在她的心脏上。
　　她不敢想象，如果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后，有医生出来对她说这句话，她该怎么办……

　　显然麦麦也感同身受，无助地抠着她的手低喃：“岑滢姐，我怕……”

　　岑滢怕得要死了。

　　两个人挤挨着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都不敢看手术室那扇门。仿佛只要她们不看，医生就不会出来，跟她们说“尽力了”。
　　她们不约而同望向乔曼。被望的人在走廊那头，不知在跟谁打电话，表情凝重。

　　凌晨四点零五分，手术室的门缓缓打开了。
　　长椅上的两个人就像被椅子粘住了，大气不敢喘，一个都不敢动。
　　直到看到门后的手术转运床，才一起发射过去。
　　那边乔曼也挂了电话，踩着脆响的细跟跑了过来。

　　转运床上的人面色寡黄，满身插着管子，不省人事。
　　岑滢看到的一秒，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乔曼跟医生寒暄道谢，似乎和医生很熟。
　　“五个多小时，才从阎王爷手里把命抢回来！麻醉还没过，能醒过来就没事。”
　　医生说得云淡风轻，岑滢听得胆战心惊。
　　什么叫能醒过来......意思能不能醒过来，这事儿还没准？

　　两个泪人和医护一起把庞焱推到病房，乔曼也进来了，揉揉太阳穴，说：“华医生还能开玩笑，说明没大问题，放心吧！”
　　她叹了口气，又对岑滢说：“我们一直有防备，出门都有保镖和医生跟着，没想到他敢在这种场合动手，还敢涉枪……医生说，有一颗子弹擦过了右肩，一颗打在了左前胸。也是老天保佑，可能是他那个项链挡了一下，和心脏有微毫的偏差，救下一命。你来了，我也放心了，可以专心去处理其他事，现场抓到那个嫌疑犯被粉丝打昏迷了。”

　　乔曼说完就叫上麦麦走了，让岑滢照顾好庞焱，醒了给她打电话。
　　*
　　病床上的人唇色苍白，安静。
　　没有了那些鲜活生动的眼神和表情，这张脸清弱得让人心疼。

　　岑滢手指抚着眼前的面庞，眼泪扑簌。
　　他醒了会说什么——还好是没有胆，不然枪响的时候胆儿肯定吓破了……像我这种残疾人，怎么还惹上这么大的事儿了……又把阴曹地府的房顶砸塌了，还好阎王爷说赔钱就行——

　　阎王爷，我们赔钱……

　　半个小时过去，庞焱没动静。
　　岑滢揪揪他的耳朵，掐掐他的手指，不停叫他的名字。没反应。
　　她有点慌了，按铃叫医生来看，心跳脉搏都正常。

　　岑滢松一口气。
　　又突然害怕——他该不会成植物人吧……

　　时间又煎熬数过了十七分钟，岑滢终于见这位睡美人先生的鼻子动了一下。
　　她轻轻唤了两声“大牦牛”。眼皮又动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微微睁开一点眼缝，又一动不动了。

　　岑滢挥手在他眼睛上方晃了晃。就见眼缝睁大了一点，直直盯着她的手。
　　她凑过去，凑到他视线里。刚醒的人似乎费了不少力气，才看清了眼前的人，眼中亮起微弱的一层光。
　　都没说话。却又好像有什么让岑滢知道他希望她做什么。

　　折腾了一夜，岑滢的手很冷。她用力搓搓，感觉温热了，才把手放在他脸颊上。
　　“怎么样？感觉到自己活着了吗？”

　　她又拉庞焱的右手在她毛衣里捂热了，放到他脸上，让他感觉自己的体温。
　　“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了吗？”

　　虚弱的眼睛露出一点带笑的亮光，跟着嘴唇翕动了一下。

　　鉴于影视剧里，人物昏迷醒来开口第一句都是“水” ，岑滢下意识也以为他渴了。就听这位病人不走寻常路，一口气蹦出来两个音。
　　岑滢凑近听，似乎是……“玫瑰”？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听那位嘴里又蹦出一个字：“香”！

　　岑滢瞬间明白了他说自己身上的香水味。
　　“你闻到玫瑰香味，就找着来了？”

　　庞焱微弱“嗯”，脸上浮起笑，眼神纯洁得就像刚满两岁，又蹦出三个字：“不是梦。”

　　“不是梦——”岑滢重复着，把脸搁在他手心里蹭蹭摩摩，眼睛濡湿，叹了口气说：“是梦就好了，你也不用挨两颗枪子儿，我也不用担心你……”
　　就听庞焱“嘶”了一声。

　　“伤口开始疼了？”岑滢皱眉。

　　庞焱好像“嗯”都没力气了，眨了一下眼睫。
　　“我叫医生来给你打止疼针。”岑滢说着要按铃，庞焱抓住她的手指捏了一下。

　　岑滢明白这位不想打，就见他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努力调整呼吸忍疼。

　　“那就只有这么捱着吗？”岑滢看得很难受。
　　她手里庞焱的手在微微发抖，那张脸上已经冒出细小的汗。

　　庞焱睁眼看见一张哭丧的脸，眼睛就弯成了月牙。下一秒，对凑在他面前的人微撅嘴。
　　岑滢眼神发出一个问号，庞焱又撅了一下。

　　岑滢无语了......这真有用吗？
　　她还是俯身过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然后离开一点，观察他的反应。
　　就看到这位疼痛缠身的病人，又对她撅了一下嘴。

　　岑滢偏头闭了一下眼，脸微红。
　　然后，低头贴紧那片等待着她的唇。
　　窗外似乎有鸟儿飞过，隔着窗帘叽叽喳喳叫得很吵。
　　太阳升起来了，像一颗红彤彤的大西柚，映照得病房里淡淡绯红。
　　*
　　两天后，庞焱终于可以坐起来了。
　　岑滢于是决定把记了几个月的账算一算。

　　她抬了个板凳，往床边一坐，开始审病人：“你是从什么开始对我隐瞒的？那天和我吵架是不是演的？你凭什么把我推开了？凭什么背着我做决定？你逞什么英雄？！”

　　那天挑架吵的确是他不想让她把愤懑闷在心里。
　　但他绝不是要把人气走。

　　他当时确实向岑滢隐瞒了一些事。
　　比如片场代拍、无人机的幕后之人就是金垚，而且拍到了一些证据，但没有爆出来，还把他们颁奖礼眉来眼去的视频压下去了，金垚早就知道他们的恋人关系。
　　比如他们两年前华辰奖那场风光，也是金垚预谋中的一环。
　　比如岑滢被重点针对，很大部分原因可能是受到了他的牵连。因为金垚私底下联系过他，还说了些她的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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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当时斟酌了好几个方案，包括曼姐提的补偿建议，只是想让她安稳地找个地方躲起来。却一直拿不定主意，怎样才能让她理性地配合接受。

　　但那天吵架之后，庞焱最终还是决定把一切告诉她。告诉她情况很危险，劝她离开一段时间。所以那天他才狠心开灯把她弄醒了，让她知道他离开的原因，怕她误以为吵完架的人不告而别了。

　　结果等他回来，不告而别的却是她。
　　他觉得自己其实是个悲观主义者，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变得这么悲情。

　　庞焱面色苍白，表情却带着嬉笑，他气势很足地学着岑滢的口气反问：“那你凭什么不经过我同意扔我的东西？”

　　岑滢：“？”

　　庞焱却烫嘴似地不肯说了，憋了半天，眼望天花板，憋出几个字：“我的，司马台，湿巾……”

　　岑滢：“？？？”
　　想起被她扔进垃圾桶的那快发霉的湿纸巾，她觉得他是在找茬、捣乱、混淆视听。
　　“你别给我转移话题！”

　　于是庞焱就转移了个话题：“太平盛世，没有英雄救美的机会，让我赶上了，运气好！”

　　岑滢气不打一处来，“那你为什么不一直当个隐姓埋名英雄，你在颁奖礼上出什么头？”

　　因为没时间了。庞焱心说。
　　他原本计划两年内把这件事结束。因为他知道时间一长，别说舆论不会记得，当事人自己也会磨损斗志，最后憋成终生内伤。搞不好她的小蜗牛还被人拐跑了。
　　他只给了自己两年时间。
　　他知道金垚肯定想让他死，躲在家里也不见得就安全，不如直播出去。没有一场大的暴雨，怎么催得动泥石流。他最怕是把自己作死了，没机会开口解释，下辈子遇到，她还恨着他。
　　心里这样想着，嘴上一本正经胡扯：“因为小火雀瘦了很好看，我怕我时间长了入戏太深。”

　　岑滢知道这人就是故意的，也装起深沉逗他：“其实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看庞焱眼中闪过一丝紧张，岑滢窃喜，又有点心软，还是咬咬牙说：“其实，我结婚了……”

　　庞焱的表情茫然了一秒，笑了。很显然不信。

　　于是岑滢再接再厉，翻出手机上尚存的某卖家发给她的结婚证样图。
　　就见庞焱盯着那张图，像玩“大家来找茬”一样表情严肃研究了半天。最后淡淡说：“这水印——‘小石头印刷’什么玩意儿？”

　　岑滢见被识破，笑出声来。就见庞焱无声舒了口气，眼睛却没从手机上离开。
　　“这个顾，源，是谁？”

　　岑滢才发现自己身陷泥坑。
　　还是刚刚自己给自己新鲜挖的。

　　这事说起来可就太长了，岑滢随便说了个梗概，奈何庞焱关注的是细节。
　　最后，和庞焱的账算得稀里糊涂，岑滢反而变成了被算账的人。

　　庞病人半边身子动不了，还是叉着另半边腰表示了不满。

　　“我之前在网上，看到一些说你自尽的流言，不知是谁弄的？”庞焱微皱眉头。

　　“是我啊！”岑滢坦白。
　　庞焱惊异。
　　岑滢被他的表情惹笑：“那你就没怀疑过是真的？”
　　庞焱叹口气，“每个月问物业，我们家电费都没欠过，知道有人在交电费，我也就放心了。”

　　岑滢才后知后觉，每个月收到扣15元电费的通知，还奇怪为什么没人住还耗电，有人住又不像。

　　“我在冰箱冰了一件啤酒。”庞焱颇得意。

　　要不是怕把人踹回手术室，岑滢真想给他一脚。
　　*
　　第三天，庞焱喝完粥，靠着床头吃香蕉。
　　岑滢给他展示那条断了的项链。

　　“早知道，就该让你买条像狗链子那么粗的。”庞焱一脸认真。
　　岑滢笑岔气。
　　“像脚镣那么粗的也不行，那是子弹！”

　　接着展示变形的戒指。
　　“哪儿找到的？”岑滢好奇。
　　“洗衣机里。”
　　岑滢回想了一下，总结原因：“都怪你，原来带中指上没掉过，非让我带无名指上那么松。”
　　庞焱没反驳，默默吃苹果丁，望着她。

　　“我给你微博留过言……”岑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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