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断案录

　　世上本无鬼，只有装神弄鬼。

　　绕过枯死的古树，来到紧闭的门前，符纸上的字迹笔走龙蛇，收尾的一笔都极为锋利干脆，她把手放在了门上，要推开时，被一声大喊阻止：“不可！”

　　何汤华站在院外，紧张盯着杜檀昔，不敢踏入半步，垂下的手在颤抖。

　　杜檀昔转身走了出去，笑道：“没想到府中还有如此景致。”

　　“哎，一言难尽呐，”见她出来，何汤华松了口气，“断案史，请。”

　　今晚有接尘宴，闲逛了会儿，回到住处，闭眼假寐时想到了嘉宁，天后眼线多，不可能不知道嘉宁跟着她，但武家其他人就不一定了，还是小心行事才行。

　　“嘉宁呢？”

　　“出去了，说是骑骆驼去了。”青梅道。

　　怪不得今日出奇的安静。

　　杜檀昔只好把话缓回肚里，笑道：“改天我们也去，歇会吧，晚些去赴宴。”

　　此地尚武，官员没那么讲究，包了个屋生火烤羊，配上葡萄酒，满齿生香，吕刺史割下烤好的肉，调了蘸料端来，道：“断案史，来这一定要吃羊才能不虚此行。”

　　“是啊是啊，”许别驾道：“一定要尝尝。”

　　甘州官员大都不是甘州人，到了这也变得豪爽健谈，气氛热络，他们热情给杜檀昔推荐甘州美食，盛情难却，她每样尝了点，举手夸赞，官员们笑得更开怀了。

　　青梅和别的下人在隔壁屋吃饭，有人找她搭话，聊了几句发现她爱答不理的，性子沉闷，也就不往跟前凑了。

　　“断案史，何家住的还习惯吧？要是不习惯还是搬到下官府去住，以后有不懂的，也方便请教您。”

　　宴席快结束时，吕刺史再次邀请，杜檀昔已经明白了，请他到角落叙话：“今日白天，我无意间发现何家有个奇怪的院子，这就是刺史的顾虑之处吧？”

　　“您都看见了？”吕刺史惊讶，点点头：“不错，何家闹鬼，待久了我怕您……唉，有些话不能多说，您还是赶紧搬出来吧。”

　　“闹鬼？”杜檀昔更感兴趣了，“正好，我的爱好之一就是捉鬼，你不必再劝，我自有分寸。”

　　吕刺史劝不动了，暗道稀奇，想起她办过的种种案子，又释然了，办案还得胆子大。

　　要在何府久居，杜檀昔买了点礼准备答谢何汤华，听闻他病了，赶来探望。里间传来说话声，床旁一个娘子哭哭啼啼，何汤华正软语安慰她。

　　“我说就不该把劳什子的断案史请到家来，办案的煞气重，走哪哪有案，这不老祖宗把她引过去了，再不把她请走，你这要出什么事，要我和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活？”

　　走到槅门附近，娘子的抱怨声传来，杜檀昔尴尬收住了脚步，听何汤华回道：“话不能这么说，二房三房四房都是不争气的，图谋家产，争来争去，我也没几年活头了，到时候你和孩子怎么办？断案史是个好人，只要我真心待她，日后她也会帮衬你们，我要为你们考虑啊。”

　　杜檀昔转身出了门，想悄悄离开，经过的侍女喊了一声：“断案史。”

　　屋里的人被惊动，停止了谈话。

　　“是断案史来了？”

　　杜檀昔走进去，笑道：“是啊，一想到要在贵府叨扰一段日子，心中过意不去，略备薄礼奉上，还望何先生笑纳。”

　　何汤华诚惶诚恐，掀了被子要起身，“断案史能住到寒舍是鄙人的福气，高兴还来不及，岂有不满之心。”

　　杜檀昔忙道：“你身子抱恙，好好歇着就是，礼就放这了，改日再来探望，告辞。”

　　“恭送断案史。”

　　听外头的声走远，他看向床旁的韩夫人，心有余悸，“刚刚的谈话，她没听到吧？”

　　韩夫人擦了眼泪，小声道：“应该没有。”

　　自不小心闯入那座院子后，通往那处的路上多了许多人把守，杜檀昔几次想过去，但她是客，主人家不让去的地方，不好硬闯，每每问起院子的情况，府里的侍女小厮们默契摇头，守口如瓶，让人的心口和挠过似的痒。

　　“檀昔姐在忙什么，喊她出来转转也不来，青梅，你应该知道吧？”

　　嘉宁几人租了骆驼，带上水和干粮往传说中的绿洲去，听说那有一口泉水，清甜甘爽，她邀请杜檀昔一起去，杜檀昔拒绝了。

　　勾弦想带寻霜散心，也跟着出来了。

　　行驶了一上午，四周全是黄沙，嘉宁的期待劲耗光了，趴在骆驼背上摇驼铃玩。

　　“不清楚，”青梅道：“但肯定是为了案子。”

　　“逛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啊，当地人不会骗我吧？”嘉宁产生怀疑，“不去了，要不我请你们吃饭，这有一家酿皮可好吃了，走。”

　　“再往前走走说不定就看到了，”寻霜不想放弃，“都走了这么长的路了，万一就差一点呢？”

　　嘉宁真不想再往前去，见勾弦在后头偷偷向她求情，还是答应了。

　　行驶两百米，隐隐约约见大漠黄沙中镶嵌了一点绿，想必那里就是绿洲了。

　　嘉宁活了过来，精神十足，赶到前面带路。

　　有过路的商队在此地歇脚，异域娘子在泉边嬉戏打闹，转头见了他们，笑着跑开。

　　“让我先尝尝。”嘉宁跃跃欲试，伸出双手舀了一捧，也没什么稀奇，清甜更没有。

　　“好喝吗？”勾弦问。

　　“嗯……能看看沙漠中的别样风景也挺值。”

　　在此歇脚的异域商队有十一二人，说着听不懂的话，叽里咕噜，只有一两人用蹩脚的中原话交流，嘉宁听他们聊起长安的事，凑过去搭话，不过片刻，连他们的名字都摸清了。

　　勾弦暗暗咂舌，和寻霜找了地个坐下，指着迎面而来的商队道：“阿姐，你猜猜单双数？”

　　“不猜。”寻霜拒绝了。

　　“就猜一下，谁猜错了就欠对方一个要求，赢的无论提什么要求，输者都要答应。”

　　“嗯……”寻霜仔细想了想，“好，我猜是双数。”

　　“那我猜单数。”

　　等商队到时，他站起数了数，“七、八、九，九个，我赢喽！”

　　寻霜数了一遍，愿赌服输，“那你说，什么要求？”

　　“这个嘛，还没想好，先欠着，以后再说。”

　　来的商人是中原面孔，一到这里，舀了几口泉水解渴，坐在拖的货物上闲谈起来。

　　穿着褐色短衫的中年男子挽起袖子，把水囊打开往胳膊倒，去去热气：“我们争了一路有什么用，大哥说谁当家主谁就是家主，我们兄弟几个难道会因为一个家主位子不和，听我的，都别吵了，不能给大哥留不好的印象。”

　　斜坐在车上的另一男子胖上许多，跟着附和道：“是啊，不管怎么说都不能影响和气。”

　　“装，你们还装，”独自坐在骆驼上的男子明显对他们的话不满，“二哥，四弟，你们是一母同胞出身，你俩谁当家主当然没意见，别把人当傻子，论能力，赚钱我才是好手，这次说什么我也不让你们。”

　　短衫男子说话了，“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些年我们仨走南闯北，就说你三年前差点陷到沙漠眼子去，难道不是我们救的你？反正无论大哥选谁我都没意见。”

　　几人说着说着吵起来了，吵的面红耳赤，坐骆驼上的人嘴皮子利索，一个人对两个人也没落下风，嘉宁看的津津有味，只恨手里没有两把花生。

　　“太吵了，”寻霜起身，“我们回去吧。”

　　勾弦喊上嘉宁，嘉宁和异域人告了个别，挥手走了。

　　胖胖的男人吵累了，拿起水囊往喉咙灌，扭头见身旁的人一直往左边看，也跟着看去，“二哥，你看什么？”

　　短衫男子拍了下脑门，“怎么感觉刚刚的白衣娘子在哪见过，就是想不起来了。”

　　骆驼上的人冷嘲道：“不就是看人家娘子长得漂亮想多看两眼，找什么借口。”

　　三人又吵了起来，异域商人摇头叹息，拾掇拾掇赶车走了。

　　.

　　何汤华大病一场，迟迟不见好，杜檀昔帮不上什么忙，到当地的寺庙求了个平安福，要走时，韩夫人来了，她如今有两个月的身孕，孕肚不显，身前身后足足跟了十六个侍女，她是何汤华的侧室，今年二十一二，何家子嗣艰难，何汤华年近四十才迎来第一个孩子，府里上下都宝贝这位夫人宝贝得紧。

　　“断案史。”

　　韩夫人见了她，礼貌问好，其余无多言，杜檀昔笑着点头，侧身离开了。

　　她知道韩夫人不大喜欢她，总认为是她的到来把何汤华害病，不过那日他们谈起什么老祖宗，老祖宗又是谁？

　　杜檀昔试过向官员、百姓打听，每个人都讳莫如深，摇头不言，让她的好奇心更重了。

　　“檀昔姐，你今天不去真是大损失，绿洲好热闹。”嘉宁回来滔滔不绝，还拿出了异域娘子送她的一小块青金石，“那位姐姐真大方，走之前还送了这玩意我，听说可贵了，价值千金。”

　　她手上的青金石颜色浓艳，不含一丝杂色，除了是极好的饰物用品，更多用作绘画涂料，这种纯正天然的蓝色，只有青金石才具备，而纯正的青金石产量稀少，运送过来路途遥远，说是千金难求并不为过。

　　杜檀昔笑道：“好好收藏，说不定将来能用上，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幽幽笛声响起，转头望去，隔壁屋中，寻霜坐在窗边，眉宇笼罩了一抹愁色。

　　“为什么她总不开心？”嘉宁道：“每次都见她心事重重，问又不说。”

　　杜檀昔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不愿意说，我们也不能逼问，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不是系铃人。”

　　.

　　何家几个兄弟归府，争先恐后赶去慰问病了的何汤华，听说断案史住在府内，有心攀交，盛情邀请杜檀昔参加接尘宴。

　　何汤华病的难以起身，韩夫人怕他们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做了什么不得体的事，也要去赴宴，何汤华拗不过，让大夫人陈氏与她一起去。

　　嘉宁陪同杜檀昔一起来到宴客厅，一进门见了屋里的人，激动扯了扯她的袖子，“就是他们，他们就是绿洲吵架的人。”

　　着短衫的男子已换了衣着，一身丝麻袍，年纪看起来和何汤华相仿，但没有何汤华的清贵气，更像商人，一见杜檀昔到了，忙迎了上去，拍起马屁手到拈来。

　　一顿饭下来，各有心思，杜檀昔回到院中，守在屋里的青梅悄声道：“您走后不久，有侍女偷偷往咱们院里望。”

　　“不必管。”杜檀昔道：“只要没进来，由她去，你也早点休息吧。”

　　经过这一顿饭，杜檀昔大致摸清了何府关系。最先和她打招呼的是何府老二，常年带着何三何四跑商，何四和他是同胞兄弟，白白胖胖的，看着温吞笨拙，何三和他们关系不太好，说起话冷嘲热讽，尖酸刻薄。

　　不过他们和何汤华的关系也没那么亲近，算是堂兄弟，还是关系离的远的堂兄弟。

　　三兄弟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家主的位子，这么说，何汤华是要退居幕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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