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破月

　　夜幕降临，南邑城华灯初上，各家各户无论高门富户还是平民小户都在门口装饰着彩色的绸带和长明的灯笼。东西南北四条主干道和主要的商业集市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新君登基，恩典传遍整个昭国，都城南邑尤甚。解除宵禁、增设集市、举办民间庆典，一系列与民同庆的措施颁布，让这个被压抑了一段时间都城又焕发出了新的活力。
　　今日新君的登基大典是狂欢的最高潮。还未入夜，堪比除夕正月的热烈氛围已经起来了，俨然是打算通宵达旦。
　　雨芙有些心不在焉地缀在云菡和宝力德后面逛夜市。她放心不下地伸着脖子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二公子正站在花灯下与一位贵族小姐说话。那贵族小姐不是别人，正是荣念念。
　　入夏之前二公子封煜来了。原因无他，靖华君身份已大白于天下，回归正统后即将继承王位，封家在昭国的产业就需要一位新家主来操持。
　　二公子思想活络，虽也是按着世家公子的方向培养的，却没有那么多迂腐规矩。去年被雪域的刺客伤了，也没给吓成惊弓之鸟。今夜这样举国同庆的日子，他便普天同庆地给所有家仆放了假，一起出来玩了。
　　雨芙、云菡照着以往侍奉公子的规矩，掐灭了玩耍的小念想，老老实实地守在二公子身边侍奉。二公子看出了小侍女们的“身在曹营心在汉”，就呵呵一笑放下手头事务带着她们出门闲逛了。
　　没想到刚出门不久就遇见了久未露面的荣念念。
　　前段时间时局不稳，荣大人担心自己闺女会惹出什么事端，更害怕公孙家那个长孙来纠缠女儿，便将她硬生生按在家里教习规矩。几个月下来荣念念早就已经憋得受不了，此时得了“特赦令”，如飞鸟投林般解放了天性。
　　遇见二公子一行人，一点也不生分，几句话就聊到了一起。
　　封家的子女们人均一派教养优良的风度，加之二公子活络健谈，将荣念念哄得心花怒放，便临时决定二人一起相伴游街，好不快活。
　　这种情况之下，下人们便很识趣的保持距离。眼看着莺儿燕儿都被容小姐打发走了，雨芙云菡得了二公子的吩咐也就离开了。
　　云菡兴奋不已，当即回府叫了宝力德一起出来玩。
　　雨芙始终放心不下，几番回头。在公子身边跟久了不知不觉就将自己给约束了起来，只觉得侍女就该候在主子身边。公子面上和煦但私底下规矩甚严且不容人违背，姐姐没少叮嘱她。但此番远远瞅着，只见荣念念笑靥如花，二公子也春风和煦，两人交谈甚欢相伴着走远，直到没了身影。
　　雨芙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十分欢喜。二公子跟公子……
　　摇了摇头。不，现在应该称“君上”。二公子跟君上不一样，规矩没有那么多。还好当时把自己留府里了，若是带进宫里，肯定不能如现在这般自在，更不会有他陪在身边。
　　想到“他”，雨芙有些失落。自从百里轼表白后，她一直沉浸在爱情的欢乐里，体验着从未感受过的甜蜜感觉，几乎是一时一刻都不想与百里轼分开。可最近一个月来百里轼总是很忙，陪她的时间特别少。
　　雨芙心里失落，突然就觉得眼前的花灯和集市都没了乐趣，有些沮丧地跟在云菡和宝力德的身后。
　　宝力德非常兴奋，他第一次真切地见识到雪域之外的花花世界。路边有香甜的糕点、诱人的菜品，还有那纸雕泥塑的动物小人，抬头能看见被彩绸装饰的五颜六色的街店彩楼，以及流光溢彩的灯笼，有些制作精巧的里面居然还有小人在转圈。许是因为新君出身于商贾，所以短时间南邑城里涌进来了很多商人，带来了数不清好玩东西。
　　这都是他没见过的，可恨只有一双眼睛看不过来。
　　最开心的还是云菡在他身边。他对亦鸢是尊敬，对云菡便是十分亲近了。
　　身上穿着的，是云菡做的新夏衣，凉快又舒服；云菡给绣了一个老虎荷包，里面放着好几个银锭子，鼓鼓囊囊的，此刻就系在他的腰带上；还有云菡的手，又绵又软，轻轻地牵着他，引着他在街上逛，带他看灯给他买好吃的。
　　宝力德另一只手拿着彩泥塑的小老虎，嘴里还塞着糖果，说不出的开心。
　　云菡和雨芙在一个首饰摊前停下，摊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步摇钗环，被彩灯一照晃得人挪不开眼。两个姑娘的脚就被钉在了摊前动不了了。
　　宝力德扒着摊沿看，他不懂这有什么好看的，但云菡喜欢他就陪着。
　　这时他的后脑袋被小石块砸了一下，宝力德猛然回头，在人群扫了一眼，未发现什么就转过去继续看摊子。然后脑袋上又被砸了一下，被砸的那一片还有些发麻。这下宝力德有些窝火了，睁大眼睛仔仔细细地在人群里搜索起来。
　　没一会儿他便发现了两个摊子之间的暗巷里，一个熟悉的人影在向他招手。
　　是很久出现的亦鸢师父！
　　宝力德刚想伸手拽云菡，就见亦鸢摆手示意他莫出声，悄悄过来。宝力德站在原地有些疑惑，想了想，随即对云菡说他要去看另一处彩灯，一会儿回来。做出逛街的模样，漫不经心地摸进了暗巷。
　　亦鸢在巷内，引着宝力德一直往里面走。
　　“师父！”宝力德开心地飞奔过去。
　　“嘘，小声。”
　　看着亦鸢慎重的样子，宝力德虽然不解但也听话的不出声了。
　　宝力德说道：“师父，您这段时间都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
　　亦鸢深知时间紧急，便直奔主题：“孩子，我要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啊？”一道晴天霹雳将宝力德砸懵了。
　　亦鸢看着宝力德发蒙的模样，不由得有些着急，催促着让他赶紧表态。
　　“我……”宝力德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这些时日是他长这么大为止过的最快活的日子，温暖的床铺衣服、美味可口的食物，还有温柔的照拂，都是以往在雪域所没有的。他舍不得这些，更舍不得照顾他的人。腰上还挂着精致的老虎荷包，里面鼓鼓囊囊的都是云菡装给他的零钱。想起云菡的笑脸，他十分不舍。
　　宝力德嗫嚅着：“为什么要走……这里很好啊，云菡姐姐她们都很好，为什么要走。”
　　“我不能留在这里了。”
　　“啊？”那一瞬间宝力德看见亦鸢的眼睛里蓄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
　　“你跟我来到中原不就是要入星轨吗。现在我要走了，若不将你带上，你这辈子都无缘星轨了。”
　　这些话唤回了宝力德的理智。他为什么来中原，奶奶和朝鲁好不容易给他寻的前程，他离开前是怎么答应的，如何能辜负家人的期待。
　　宝力德的小手抓紧了老虎荷包，脸色煞白，眼泪一下子淌了下来，哭着说道：“我跟你走……”
　　亦鸢看着宝力德这个模样，心中不忍极了。
　　“阿鸢，倒也不急在这一时。”水音从亦鸢身后的黑暗处走出来。
　　“小朋友年岁还小，好不容易有了个安稳的生活，骤然之间又要割舍，不愿意是肯定的。不如将他先养在这里，等年岁大些再自己做决定。左右镇大人出海云游去了，没个一年半载的回不来，咱们接下来还得过一段避人耳目的日子，带着个孩子确实不方便，也照顾不好他。”
　　“可是我今日一走，就不可能会回来了。你知道的……”
　　“这倒不妨事，你不方便回来，我替你跑一趟便是。再不济还可以花点钱让别人帮忙跑个腿，总归将这孩子全须全尾的带到镇大人面前就行。”
　　亦鸢看着宝力德，征询他的意见。
　　“嗯！”宝力德大力点头，一对眼睛几乎在发光。
　　亦鸢点点头：“如此甚好，还是你妥当。”
　　水音微微一笑：“这算什么，你别难受了。”又对宝力德说道：“小朋友快别哭了，你师父心里也不好受呢。”
　　宝力德胡乱搓了几下脸，将自己满脸的泪痕擦干净。
　　亦鸢：“那就以后再说吧。”
　　水音：“虽是以后再说，但还是得提前做好准备。”她从自己的衣袋内掏出一个空心透明小圆球，如同鸟蛋一般大小。
　　亦鸢惊讶：“这个，难不成是上次你给我的那个？”
　　“嗯，霓霞灵珀。”
　　水音左手指尖轻捏着圆球，右手在虚空之中比划，不一会一个成型的符咒浮现在半空中。指尖一晃，符咒钻进小圆球里，随即小圆球的最顶部涌出金色的粘稠物，将整个圆球包裹住。就成了最初送给亦鸢的那个模样。
　　“孩子，藏好了，这可是秘密，谁都不能说。将来接你的时候用得上。”
　　宝力德接过金色圆球，珍重的将其放进老虎荷包里。
　　“快回去吧。”
　　“嗯！”
　　宝力德转身要走时，肩膀猛然被按住，回头却看见亦鸢突然之间变化了神色，紧抿嘴角盯着夜色，神情严肃。
　　亦鸢：“来了。”
　　水音：“嗯。”
　　屏住呼吸侧耳细听，有窸窣的衣料摩擦声。
　　一个侍卫打扮的人从墙头落下，接着从四面八方纷纷出现了很多侍卫，将三人围在中间。
　　这身装扮亦鸢再熟悉不过了，是封家的人，但却不是她认识的，应该是从封家老宅带来的。她抽出斩月刀，做好了随时应敌的准备。水音则垂下手，用宽大的袖子笼住双手，不动声色的打量周围一群人。
　　最后一个从暗处现身的是百里轼。
　　“跟我走吧，君上要见你。”
　　亦鸢盯着百里轼，突然说道：“北山堡那个幻术师是不是你？”
　　百里轼微微一笑：“是。”说着将手上的手套摘下，一道已经愈合的疤痕赫然出现在眼前，这是当时亦鸢劈下的那一刀。
　　亦鸢咬牙：“你到底是什么居心？你一个雪域的刺客，投诚到公……手下，又缠着雨芙，到底想做什么。”
　　“亦鸢侍卫这么关心君上，不如跟我一起走，好歹见一面让君上知道你的一片心。也省的各位兄弟费劲。”
　　“我不会跟你走的。我警告你，你若是敢伤害雨芙，天涯海角我都会回来取你的命！”
　　“你……”百里轼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了雨芙的声音。
　　两个小侍女朝着这边飞奔过来。
　　“宝力德！”云菡被最外围的侍卫拦下了。
　　她们俩后知后觉的发现宝力德不见了，询问了一圈的摊贩没人看见孩子去哪里了，后面还是个坐路边吃饭的大叔告诉他们孩子是往暗巷里面去了。两人忙不迭追过来，一来就看见一个手握长刀的女子气势汹汹地站在宝力德身后，还出手按着宝力德的肩膀，云菡没认出来女子是亦鸢，以为宝力德被挟持了，一下就慌了神。
　　雨芙倒是认出亦鸢了，但看着亦鸢和百里轼两边剑拔弩张的模样，也慌了。
　　“这是做什么？”雨芙扑倒百里轼跟前。
　　百里轼腾出一只手将雨芙拨到身后：“你先到后面去，刀剑无眼小心伤了。”
　　百里轼对她一直有求必应，从来不会今天这般模样，雨芙在两人之间来回看，更急了：“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这样？”
　　“别在这里待着了，回去吧。来人，送两位姑娘离开。”
　　就在雨芙缩他身后躲避侍卫的时候，百里轼觉得脑瓜子里嗡的一声响，像是一个大铜钟在耳边被人使劲敲了一下，嗡嗡作响。刹那间，百里轼心道不好！
　　站在最中间的水音双手举至胸口，口中呢喃颂念不止。原来刚才她笼着袖子遮住双手是在暗自施术。
　　除了施术中心外，周围一圈的侍卫们都趴下了，意志力稍强的还半跪在地上勉力支撑。百里轼还好，他本身就是术士抵抗力比较强，现在就只是脑壳嗡嗡响，不影响行动。
　　看着被灵力光芒映照着的水音，百里轼惊骇不已。她的造诣居然已到这样的程度，今日若是硬碰硬，只怕自己不能全身而退。
　　眼看着云菡晕倒在地，宝力德惊叫一声扑上去。
　　身后的雨芙却没事。她惊讶地看着场地中突然发生的变化，反应过来什么一般，睁大眼睛看着水音，眼里有着些许的畏惧。
　　在雨芙脖颈间，一条五彩丝绳编织的项链闪着微弱的光芒。
　　“防御符咒？”水音低声说道，随后又示意亦鸢去看。
　　亦鸢看着雨芙扑到百里轼的身侧，又见她脖子上的项链，此情此景了然于心，于是放心收起破月刀。
　　水音笑道：“阿鸢，你最后一个操心的事情也解决了，可以安心走了。”
　　亦鸢：“嗯。”
　　百里轼双手合十，还想催动术法拦人。他知道水音施的这个“梵钟镇魂”虽然能瞬间制敌，但时效性太短，过一会儿地上趴着的就能起来了。而且这个术法动静太大，此时声音肯定已经传出去了，不一会儿就能引来其他官兵。
　　只要他能将人拖住，等到援兵支援，就能完成任务。
　　还未等他施展什么，就见亦鸢皱着眉头看他，仿佛在看一个傻子。水音又是似笑非笑，抬手一记灵力直接冲着雨芙打去。
　　百里轼大惊，赶紧施术拦截，两记灵力在半空中相撞，炸出一片灿烂如烟花的光华。
　　等光芒消失，眼前已无两人踪迹。
　　百里轼叹气，看着怀里的雨芙笑道：“得，让人跑了，这下要挨训。”
　　“啊！”
　　百里轼笑着轻抚少女的脑袋。
　　脱身之计。亦鸢刚才还为雨芙的安危威胁他，又怎么允许朋友对雨芙下狠手呢，失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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