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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一夜,医官们来来回回,低声商讨,直捱到天色发白,为首的医官踌躇良久,才向守在外间的暮雨回道:
“皇后娘娘,臣等实是才疏学浅,反复斟酌,唯能诊出晨公子是中毒了,此毒无色无味世上罕见,至于是何种毒,如何解毒,臣等确是无能,不敢妄下定论。不过此毒虽然难解,但是毒发过程却是缓慢不易察觉,暂时不会伤及内里脏腑,倘若用药护住心脉,就能为患者延长更多时日,可尽快寻到良方解毒。”
暮雨整个人似塌了下来,无力问道:
“可有性命之忧?”
那医官回话:
“娘娘放心,此毒发散得慢,只要不擅动,一时无碍。要想早日解毒,最好能查出下毒之人,对症下药,确保万无一失。”
暮雨抬眼望了望窗外,见东方朝霞浮现,天已大亮,自言自语:
“长桓还未回来,一定是被绊住了。”
缓缓朝医官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医官陆续退了出去。
静音一直在旁侍奉,轻声道:
“姑娘,你一夜未曾合眼,我扶你去躺躺吧,陛下仍在昏睡中,许多事还要你定夺,保重身子最要紧。”
“我不困。”
暮雨摇摇头,慢慢坐下:
“柏舟和晨风中的是一种毒,是谁?要害他们两人?膳房的事可查出来了?”
静音低头道:
“我派人问过绿烟了,没能审出什么来,食材炊具全都查到了,没发现可疑之处,想来那毒不是出自膳房,下毒的应是另有其人,已教人传话给绿烟,再仔细审问。姑娘,东殿那边来人了,说前朝已来浮光殿问了几回,要请陛下上朝,可要怎么回话?”
暮雨缓缓出了口气:
“解不了毒,柏舟自是不能上朝,你即刻出宫去,让李相暂且协理朝政,就说是陛下的旨意,并告知他决不可妄议朝廷。”
静音领命去了。
暮雨起身走到里间,在床榻边看着晨风,见他面色沉稳,似沉沉入梦,额上的黑气若隐若现,好在眼角已没有血迹,心道:你好生等着,我去找解毒的法子,一定要撑住。
简单梳洗一番,径直去了东偏殿,先是看了甘棠。她坐在榻上,双目空洞,与往日无异,长桓伏在甘棠腿上睡着了,他脚下依偎着两只熟睡的小兽,霸鹟在近旁的烛台上晃着脑袋打盹。
小太监祥云蹑手蹑脚迎上来,声音压得极低:
“皇后娘娘,医官们为陛下诊治了一宿,到了就说中毒,至于中的什么毒,怎么个解法,是一个字没说。这帮没用的医官,食着朝廷俸禄,却不能救醒陛下...咳...咳...”
说着,声音哽咽,两眼泪汪汪,拿衣袖拭去泪水。
暮雨问道:
“陛下怎么样了?”
祥云止住抽搐,答道:
“回皇后娘娘,陛下一直昏睡不醒,别说是进食,连滴水也喂不进去。唉...偏就这时候,前朝打发人来问了许多次,催着陛下上朝。奴才不敢对外宣称陛下龙体有痒,这才差人去请示皇后娘娘,还望娘娘拿个主意,早些为陛下解毒,免除痛楚。”
暮雨道:
“前朝的事我自有安排,后宫的事不可外传,更不可生出乱子。毒自是能解的,陛下不日也会醒来,我进去看看。”
移步到柏舟房内,见他躺在床上酣睡不起,祥云在旁唤了几声陛下,柏舟充耳不闻。暮雨上前细细望了望,发觉他印堂间亦是黑气隐现,其状和晨风无异,心道:果然是中了同样的毒。
她此时尚不知,自己吞下数颗仙果,又得晨风许多修为,自比寻常人耳聪目明得多,但凡用心,便能窥见凡人不能见的物象。思忖着:宫中连遭黄鼬绿烟九翼侵害,闹得人心惶惶,又夹杂着一场宫乱,好容易平息,封住悠悠众口,断不能再起波澜,须得在毒性发作之前解救二人才行。
又想到昨日霸鹟突然飞到西偏殿,晨风最先命长桓去看护甘棠,以此推论,他必是料到下毒之人要加害的是甘棠。居然在人间毒杀妖族,可见不是寻常凡人所为,那这毒也绝非来自人间,所以,膳房里找不到毒源,审不出下毒的人。医官们也诊不出是什么毒,更找不到解毒的法子。甘棠逃过一劫,柏舟反而中毒,大概是因为下毒的人计划不周,阴差阳错害了柏舟,如此一来,全都说得通了。既然不是凡人下的毒,恐怕难在人间寻到解药那解药,想到此节,暮雨心情愈加沉重。
祥云见暮雨心事重重,试探道:
“皇后娘娘,可要再传医官来给陛下瞧瞧?”
暮雨道:
“不用了,让陛下安静歇着吧,我已吩咐下去,需用药时医官们自会过来。”
转身往外走。
祥云应了,跟在暮雨身后。
暮雨随口道:
“陛下在昏睡中,你们更要尽心伺候,多调些人来,白天和夜里务必有人值守,不得懈怠。饮食上你多费心,照料好陛下和甘姑娘。”
祥云连声应和,支吾道:
“皇后娘娘,奴才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言......”
暮雨停下脚步,回头瞟他一眼:
“什么该不该!你说便是。”
祥云连忙应道:
“回娘娘,昨晚太后娘娘突然过来,拿着一块糕点给甘姑娘吃,甘姑娘哪能吃得下呀!陛下不忍回绝太后娘娘,便将糕点吃了,而后,陛下就精神不济昏睡过去,平日里陛下从未这么早就寝。为此,太后娘娘十分欢喜,回去的路上还摔了一跤。”
暮雨心中一动,心道:果真是这样,下毒之人借太后的手向甘棠投毒,没成想甘棠没有进食糕点,被柏舟误食,太后疯疯癫癫,难以从她口中问出什么来,即使她道出一二,也不能完全采信。无论有没有用,暮雨还是决定去安寿宫走一趟,只道:
“这话你说与我也就罢了,若在宫里谣传,陛下醒来会怎样呢!”
自魏太后疯癫,后宫便谣言四起,柏舟最恶此等行径,严令禁止,震慑宫闱。祥云正因为是柏舟近身太监,更知祸从口出的道理,听暮雨一说,吓得浑身颤抖,跪地恳求道:
“奴才知错,奴才知错,皇后娘娘恕罪,昨晚奴才并未瞧见有何异常。”
暮雨懒得看他:
“起来吧,只管当好你的差。”
径直走出去,往安寿宫去了。
赶到安寿宫,在宫门外看见太后坐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抓着一簇花儿数数,撕下一朵花儿丢掉,嘿嘿笑一声,数一个数,叫一声‘舟儿’,再撕下一朵丢掉,数个数叫‘甘棠’,沉浸其中,脸上满是柔情与慈爱,全不似从前那个杀伐果断满腹计谋的魏后。
暮雨心中不由感慨:世事变迁,这老太太自柏舟出生便将其从生母身边夺走,害死了柏舟生母,又因柏舟对甘棠心生怨恨,假柏舟之手害死了甘修,本要独占柏舟永享富贵荣华,不想最终害人害己,被自己豢养的祸害逼疯,连带魏氏满门陪葬,一朝权势倾塌,此时她的无知痴傻倒成了仅剩的一点福气,不必面对柏舟对她的仇恨。善恶有报,她与魏氏的恶行受到惩罚,而她对柏舟倾尽心血养育扶持,真正将其视为己出,也换来柏舟对她的容忍与至孝,许她余生一片明媚韶华。
花香沁人,微风徐徐,暮雨走了进去。
安寿宫的宫人早向暮雨跪倒一大片,太后却置若罔闻,根本无暇顾及旁人,一心数着花儿自言自语。
暮雨示意宫人们退下,只留下近身伺候太后的宫女,询问道:
“我瞧母后气色不错,精神可是大好了?”
那宫女慌忙回道:
“回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昨夜睡下,只惊醒过一回,之后便一直安眠到天亮,未见有何不适。才进了早膳,太后娘娘在屋子里坐不住,要出来晒晒太阳,奴婢们劝说不住,便到院子里来了。”
她答话时心中忐忑,唯恐暮雨是来问责昨夜之事。
暮雨早看出宫人们的忧虑,没有提及太后昨夜摔倒之事,而是走近太后身边,与她闲话,太后瞥一眼暮雨,对她置之不理。暮雨再问,她就开始胡言乱语,暮雨见问不出什么来,只好作罢,吩咐宫人们照料好太后,往后再不能教她独自跑出去。临行前,编了个理由向宫女们讨要些安寿宫的糕点,拿回去命医官们查验,糕点上皆没有毒,这条线索就此断了。
实在无奈之下,暮雨召来三两个资历深厚的医官,带他们到宫里的书院翻找医书典籍,巴望从中获取解毒的法子。可是几人看遍解毒的医书,仍是毫无头绪,直至天色将晚,暮雨遣散了医官,独自埋首书卷中查找。
这时,书院值守的太监来报:
“启禀娘娘,李相在外求见。”
暮雨头也不抬道:
“他来干什么?不见。”
太监犹豫片刻,低声回道:
“皇后娘娘,李相说是来送书的。”
暮雨抬起头,疑道:
“什么书?”
低头看看手上的书,继道:
“让他进来罢。”
暮雨虽然万分不想见这厮,但此时不可错过一丝一毫的希望。自己虽然封锁宫里的讯息,以李琴安的头脑,怎会全然不知,他既然巴巴地来送书,且看他有什么本事。
太监出去传话,李琴安很快进来,向暮雨行礼道:
“皇后娘娘安好,宫中多事,您过度操劳,要多多保重。”
暮雨不愿多看他一眼,冷道:
“李相怎知宫中多事?难道李相对宫里的事都了如指掌?还请李相放宽心,宫中一切安稳,不用李相挂怀。望李相全副心思放在前朝,尽忠职守,不要辜负陛下对你的赏识。”
此话一出,李琴安颇为尴尬,脸色一阵白一阵青,一时语无伦次,道:
“微臣,微臣绝无此意,只是,只是陛下突然不去上朝,微臣觉得陛下...大约有些不适吧。”
“李相精明过人,宫里的事瞒不过你,何必再兜圈子,你打的什么主意,说罢。”
暮雨话说得难听,李琴安不敢造次,立刻从衣袖里取出一本泛黄的册子,双手奉上,道:
“皇后娘娘,微臣近来寻得一本医药古本,里面记着些调养身子的秘方,可强健体魄,解毒清创,此等秘籍,本该敬献陛下,望娘娘代为笑纳。”
李琴安的圆滑世故,都在话里,那副谄媚的嘴脸真真教人厌恶。
暮雨哪里顾得上去看他,抱着一线希望接过书,勉强道:
“李相有心了,我替陛下谢过你,这书若是有益,必定重赏。我乏了,没有别的事,你且去罢。”
李琴安献上书,见暮雨神色和语气都变得温和,心中欢喜,忙道:
“皇后娘娘,微臣听闻近来宫里有人蠢蠢欲动,生出事端,甚而波及前朝,为安稳朝纲,微臣恳请追查那犯事者,望娘娘允诺。”
暮雨暗道:李琴安啊李琴安,你是卯足了劲往上攀爬,邀功请赏总要挤在最前头,功名利禄重过人情冷暖,一世只为那荣华富贵过眼烟云。自以为是飞上枝头的凤凰,得意忘形自以为是,为那满门的荣耀风光,多么可叹可悲。突然觉得自己与他的过往不过是一则笑料,道不同不相为谋,曾经自己的伤心欲绝只是他的无关痛痒,一个许子衿,对他来说,多亦不嫌多,少亦不嫌少,可有可无,与仕途无关,便要为他的前程让路。只看他成了人上人,岂不知堕入了狱中狱,终其一生为那虚无劳碌奔波,错失多少风景。既然他热衷于为主子效劳,就依了他,道:
“你去查吧,查个彻底明白,往后宫中也安生些。”
李琴安领了旨意,尽力掩饰遮不住的欢喜,躬身退出去,到了门口,才要转身出去,突然面露异色,惊道:
“娘娘,您...”
话到嘴边,欲言又止,赶紧出去了。
好在他声音压得低,暮雨假装没有听见,一直低头看书,暗暗庆幸他没有往下说,提到嗓子眼一颗心才慢慢放下。
直到李琴安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暮雨才将思绪拉回来,拿起古本仔细翻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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