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不问剑

　　陈昏没有看同门的神情，也没有看李孤阳的神情，既然要不择手段，他们乐游山不会输给无耻小人！

　　藏书阁里，寒鸦先生留下的那本记录于鬼道相关的符箓，有些看着还好，不是鬼气森森的。

　　陈昏他们让赵老头子罚抄书太多次，练出来左右开弓的好本事，右臂膀不能动了，左手画道符而已，没那么难。

　　青空炸起惊雷，分毫不差砸到李常金的身上，连砸三道。

　　陈昏脑袋瞬时嗡了一下，他画的符只是半成品，而且是影符，不是雷符啊！

　　影符，施术人所受苦痛与伤痕都将同等施加于对方身上，是一种作祟的小手段。而雷符这东西，和鬼道相冲！

　　顾双城：“乐游弟子邪门歪道会得不少，首徒就成在我太和山上用过鬼道的术法，我看你们这个外门弟子，以血绘符，也是鬼道的术法吧？”

　　“怎么会是鬼道术法，我乐游弟子引来青雷可诛邪祟，顾长老没看到吗？”

　　韩香絮他们堪堪赶到，背过手冲小师弟竖大拇指，幸好他反应快，甭管他小师弟是怎么做到场外干扰场内还没让人发现的，总之，雷符这招好，挑不出毛病。

　　不过陈师弟确实有些冲动了，大庭广众下显露他学了外道，日后被人针对，容易什么屎盆子都往他头上扣。

　　台上的陈昏心有疑惑，不敢明示，回头看到三师姐他们来了，当下便心知肚明。

　　顾双城不跟小姑娘计较，“这场输赢如何评判？”

　　“论剑，自然是我们太和山赢了。”

　　听听这话，多理直气壮，太和山臭不要脸的弟子帮腔，“你们亲传弟子是厉害啊，可惜来晚了。乐游山就剩了他一个，马上要判输了！”

　　你们敢说论剑是你们太和山赢了？

　　钟酉：“台上站着的是我们乐游山的陈昏，就是告诉你们，乐游山的外门弟子也能打得你们心服口服！”

　　“谁让这是问剑呢，他没有剑，用的符！”

　　“呵，还有这样的道理，你们太和山挑事在先，怨我们弟子会得多吗？照你这么说，你们的弟子以自伤为诱饵，诱我们陈师兄过去，他用什么当武器的，厚脸皮吗？”

　　闻音和萧竹盈两个姑娘一前一后骂道：“还没提你们太和山恶心人的东西欺负我们刘师兄和秦师姐！”

　　这时候无论浮玉山怎么判都是错了，济世大师和红枯山成了纯粹的说理人。

　　济世大师不在乎输赢，就事论事道：“太和山低劣，然问剑确实已手中兵刃为武器，符箓一道为决胜之因，恐难服众。”

　　红枯山的风流掌门莹嫇可不管大庭广众不广众的，一派肆意地瘫坐椅子上，边笑边骂道：“你们和尚原来最不讲理啊，难道不该怪太和山的狗东西意图伤人在先吗？他那剑可是朝着陈昏的胸膛刺过去的，要不是人家避开了，这可是杀人啊！”

　　“你们不怪他们奸计意图杀人在先，反而怪人家乐游弟子用符箓给自己报仇？这合理吗？”

　　各执一词，相持不下。

　　青雷劈倒在地的李常金挣扎着起身，陈昏等他站起来手中拿好了剑之后，他才捡起地上的枯叶剑，左手支撑着右手，横挡身前。
　　李常金劈过来的剑压向陈昏，反被他凌空挑飞，悬剑于其颈项间，已见血丝。

　　陈昏的声音在纷乱的吵闹声中异常清澈，他说：“这样算我赢么，不算我杀了他。”

　　浮玉山记录者连忙敲响结束的钟声，红枯山女弟子捧手胸前，赧然道：“如此风度，竟是乐游外门弟子！”

　　太和山的弟子不甘不愿，“如此凶狠之人，不废了他有朝一日必然为祸我们仙道！”

　　众人无语看天，充耳不闻，别家仙道且不提，你们太和山的仙道早让你们自己祸祸没了。

　　端坐楼台的陈五常不乐意了，太猖狂了！

　　他盯着那几名出声的弟子道：“废了谁？有胆再说一遍。”

　　有没胆的当然就有吃过熊心豹子胆的，还真有人敢当众和浮玉山掌门呛声，“陈昏，乐游山那个外门弟子！我是侯府的公子，搁在我们凡尘，就他这样的贱民，打死十个八个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此言惊呆了在场的仙家，贱民？打死十个八个都没事？

　　他们齐齐望向顾双城，心想：太和山已经堕落到连这样的人都收入门中了吗？
　　那还真是可怜啊!

　　“骂我陈五常的儿子就算了，还扬言要废了他，打死都没事？”陈五常叉腰，几乎气笑了，“那你信不信，不管仙山凡尘，你这样的，我打死了，你爹还要给我送谢礼呢！”

　　先不管谢礼不谢礼的，谁是你陈五常的儿子？

　　乐游弟子齐齐一怔，尤其是陈昏的两个小伙伴，陈五常的儿子啊……

　　周瑞和刘刈麦互相损道：“陈兄剑道天赋奇高，你为什么没注意到？”

　　“陈兄还姓陈呢，你怎么没注意到！”

　　那……你看嘛，问剑清谈的时候，陈五常没有对陈兄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慈父之爱啊！

　　是个姓陈的，也不能就猜他是浮玉山掌门的儿子吧。

　　起码乐游弟子看到了和他们一样惊愕表情的亲传弟子，心下安稳了不少，原来其他人也不知道啊！

　　那么，就算陈兄是浮玉山掌门的儿子，但他是我们乐游山的弟子，陈掌门已经有谢三问这个高徒了，就把陈兄还给他们吧。

　　而先前还叫嚣的侯府公子已经瘫软在地，他以为外门弟子都是没权没势的，陈昏剑法如此厉害还只能当外门弟子，恐怕更没权没势了，哪里想得到他有别的身份。

　　顾双城当机立断，飞剑过去擦着他的颈边过去，吓得人晕过去，身边人拖着走他之后，这闹剧才罢休。

　　陈昏是陈五常的儿子这事，小辈们不知道，与陈五常同辈的人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们对此并不意外，但还是被太和山弟子大放厥词震惊到了，由此便可断定，太和山，走不长远……

　　眼下的问剑还要继续，陈昏的右手受伤了，让他继续和谢三问比试不公平，虽然所有人心知肚明他不会赢。

　　于是他们看乐游山赶来的亲传弟子，张翠微无疑最有一争之力。

　　李孤阳：“没有哪个问剑规则允许中途换人，他可以认输。”

　　李常金被他的太和山同门拖下台之后，陈昏并未下台，虽是别家子弟，但是刚知道的掌门的受伤的亲子，记录者正要请示掌门，却见陈昏粲然对乐游山众人所在方向一笑。

　　“师兄师姐、小师弟，你们带了外伤药吗？”

　　钟酉皱眉，韩香絮和张翠微神情凝重，唯有楼夙回之以微笑，说：“陈师兄，我带了，小师姐一股脑塞给我的！”

　　小师妹为什么还要给你伤药？

　　同门的兄弟姐妹，你们居然有那么多心照不宣！

　　对此，外门弟子不甚了解，他们当楼夙是个进取心强的善良小师弟，亲传弟子之间或多或少清楚些。

　　乐游山各个都是病秧子，尤以逍遥峰风水最差，大师兄隔三差五吃药，小师弟时不时往玉华峰跑，一个仙骨废了人尽皆知，另一个有些幼时的隐痛，算不上大事。

　　何元初知道，她是医师，不能放任自流，再加上小师弟这个人，闲着没事都能把自己折腾到受伤，救猫猫、扎花灯、刻玉佩……听起来折腾的都不是正经事。

　　楼夙跑上台，先取出了止血药撒上，布条缠了一圈又一圈，说：“小师姐还给我我止痛的药，陈师兄要用吗？”

　　“不了。”陈昏摇头，痛不是坏事，尤其他的对手是谢三问。

　　台下为他捏了一把汗的周瑞和刘刈麦差点忘了一件事，乐游问剑之后，谢三问稀里糊涂地要陈兄给他下了战书，那时他们宽慰陈昏，大抵还是不觉得，谢三问与陈兄会有什么一较高下的必要。

　　可陈兄一定是记在心里，等着这一天的。

　　萧竹盈她们不知道内情，却想为陈师兄抱不平。

　　他们乐游山很好，外门弟子和亲传弟子吃住都一样的，其实并无亲传与外门之分，可浮玉山掌门的儿子，待在浮玉山难道会比乐游山差吗？
　　陈掌门不像刻薄的父亲，所以他们不懂陈昏离开浮玉山的缘由。

　　药上好后，陈昏握住他的枯叶剑，遥遥拜了一下李孤阳，剑指西方，掷地有声。

　　“乐游弟子陈昏，习剑仙李孤阳剑法，问剑浮玉首徒谢三问。”

　　谢三问欣赏有胆魄的人，惘论这人是他师父的亲子。

　　不少事不关己又被陈昏朗朗之声震惊的人不由自主看向陈五常，他亲传的徒弟和亲生的儿子在比剑，师承李孤阳的人和陈五常的亲传弟子。

　　“你们说陈掌门更希望谁赢？”

　　韩香絮肯定地说：“谢三问。”

　　如果他希望陈昏赢，从一开始就不会由着他拜师乐游山。

　　是这个道理。韩香絮自问，如果乐游山是重视剑道的仙门，掌门非剑道不可，如果她和二师兄之间没有不分彼此的关系，那么乐游山会不会因为少掌门天资的问题，掀起一场争斗呢？

　　陈昏的天赋比谢三问差了些，但亲传弟子谢三问有甩出同辈的实力，就决定了陈昏没办法接下陈五常的位置，尤其，他不是在浮玉山长大，而是乍然回到浮玉山的。

　　台上的两人堪堪交锋，剑光映着他们的神情，陈昏说：“谢师兄，你知道我之前有多嫉妒你吗？”

　　谢三问不言语，他知道，但陈昏不要他的回答。

　　“我在你之前回到浮玉山的，老头子把我养在凡尘，说浮玉山都是和剑一样锋利的弟子，不适合养孩子。他还说，少不习武，过早练武对小孩子身体不好，他要我慢悠悠开心地长大。”

　　亲爹是会飞的仙人，常常渡过蜃影海看望他，所以即便没有母亲他也不觉得孤单。海边他是孩子王，捡到的彩色贝壳最多，经常透过海面浅色斑斓的光看到自己所拥有的、有无限可能的未来。

　　他十岁的时候才到浮玉山，陈五常领他走遍了仙山的各个角落，跟他说浮玉山的传承、责任，以及历代掌门的归处，什么意思昭然若揭。

　　浮玉山承认了他，但没过多久，一个比陈昏大一点的少年来到浮玉山，他们一起学了几年的剑法。

　　陈昏知道自己不是天赋极高的人，之前并无自卑怯懦之感，他自认加上努力不会输给真正的天才，可惜他的身边有一个真正的天才。

　　浮玉山以剑为长，陈五常收谢三问为亲传首徒，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亲子。

　　很简单啊，把亲儿子也收作徒弟就好了。

　　可那对陈昏不公平，对谢三问也不公平。

　　掌门亲子天赋不如大弟子，会遭人非议，会有人不断拿这件事明里暗里告诉陈昏，德不配位，才德不堪大任。以后他有任何成就都会被人认定为，占了身份带来的好处。

　　而天资出众的首徒谢三问，来日屈居掌门之子下位，于他们浮玉山今后的平和有碍。

　　出众的弟子延续浮玉山的将来，不可能放弃，亲生的孩子又该如何弥补？

　　陈昏并没有让陈五常过多费心，他留书离开了浮玉山，悠悠荡荡去过太和山和仙室山，没想到在漫山飞雪的乐游山落了脚。

　　没办法坦然告诉别人他是浮玉山掌门的儿子，也没办法承认，自己差了谢三问那么多。

　　陈昏说：“如果不比你差，我会留在浮玉山。”

　　他的剑法已见颓势，方才缠着的洁白布条在剧烈的剑招动作后微微渗出血迹，他脸色苍白，收剑回鞘说：“果然打不过，认输了。”

　　谢三问愣在原地，没想到他如此干脆认输，不知该作何神情。

　　陈昏笑道：“别这副欠了我的表情。谢师兄，我是乐游山的陈昏，你记住了，今日败给你的，不是浮玉山掌门的儿子。”

　　“是陈五常的儿子，乐游山最厉害的外门弟子，陈昏。”这话他厚着脸皮就说了，然后撂下句欢快的呼喊，“以后要抢了赵老头子位置的陈昏！”

　　他冲乐游山同门喊的，赵延年的闲职很多人想要，罚罚弟子，吹胡子瞪眼，讲些仙门史的风流韵事——陈昏敢担保他一定比赵老头子讲得好！

　　“陈兄！”周瑞喊道：“赵老头的位置是我先看中的！”

　　刘刈麦推他，“什么你先，是我先好么！”

　　管你们谁先谁后呢，赵老头的位置大师兄一早盯上了！

　　台下楼小夙的心里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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