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来信
永宁公主活着的消息瞒不住。
阮峥一个大活人,还在姑苏城待活动。那些人眼线遍布,迟早有所察觉。何况她并没有刻意隐瞒,深居简出只是为了减少麻烦。太后年纪大了,秦斐然还在等她回去。假死可不是开玩笑的,万一这两位吓出点什么事那就完蛋了。给公主府的信早已发出,秦斐然的来信却迟了一段时日。
那几天天气好,长安的回信交到客栈。
以前都是阮峥自己看自己回。如今只有小竹捧着信纸,逐字逐句代读
小竹念道:“见信如晤,斐然知殿下福泽深厚,受神明庇佑,吉人自有天相,必能化险为夷。”
“此番南下凶险,我不能侍奉在侧,心中难安。上月听闻逐鹿水患,殿下失踪,惊闻噩耗,心中忧思悲恸,恨不能插翅,飞身而至。得知殿下信中言称无恙,心中大石方才落地,欣喜欲狂,垂首却已哽咽失声,涕泪打湿信纸。连日寝食难安,身上抱恙,故而回信迟缓时日,现已服药痊愈,殿下勿念。”
“望殿下切记,在外爱惜玉体,多食餐饭,再勿以身犯险,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毁伤皆触痛人心。斐然静待殿下回府,盼殿下平安归来。”
“斐然谨呈,再拜。”声情并茂念完,信纸合上。
小竹说:“殿下,念完了。”
阮峥说:“再念一遍。”
小竹以为自己情感不到位,放缓语速,酝酿情绪念了第二遍。
阮峥沉默下来,接过信纸摸了摸,摸到尾部的凸起形状,是棵简笔画梅树。之前她离开长安,怕发生意外情况,自己做的防伪标识。标识只有元深跟秦斐然知道,每次来信都有。这次她也摸到了,却皱起眉头道:“奇怪。”
小竹不明白她的话:“怎么,信有问题?”
阮峥想了想,道:“这信不像秦姑娘写的。”
小竹看过之前的信,知道秦姑娘的行文风格,单从措辞用句来看,情真意切,读着让人潸然泪下,能感受到写信人那份关切忧虑的心,确实没什么问题。小竹横看竖看,没看出哪里有破绽,两眼冒出疑惑:“哪里不像秦姑娘写的?”
“她不会提自己生病的事,她怕我知道她生病。”阮峥将信纸上翻来覆去检查,标识确实是对的,但总觉着有问题。从前的信全被水冲了,没办法做作对比,她只能转向小竹,“你看字迹如何,跟以前的像吗?”
“八九不离十。”
小竹仔细验看,谨慎得出结论,道:“一样的簪花小楷。”
阮峥倚靠窗台,陷入了沉思,猜测也许自己出现误判。
小竹见她神色凝重,也有些不确定,补充道:“也有可能是仿照临摹的,我不是书法大家,看不出门道。兴许洛公子能分辨真伪。”
阮峥不假思索:“去请洛……”
小竹忽然转头,道:“洛公子。”
门外传出轻轻一声嗯,像是有人刚走进房间。小竹放下信纸,很有眼力见拱手一拜:“属下告退。”脚步声一路走远,消失在关门声里。阮峥靠在那没动,感觉有一只手从身后侧过来,捡起她跟前那几张信纸,那人下巴搁在她肩上,就着环抱她的姿势看信。
风吹进来,纸张唰唰抖动。看了一会儿,洛云桢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轻声道:“是秦姑娘的字迹,只是有些颤,落笔的时候情绪不稳定。末尾有一团化开的墨,像眼泪掉在上面。如果是仿照,笔锋会更加讲究,不会如此草率。”
洛云桢书法造诣极深,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任何伪造都不可能逃脱他的眼睛。他认得秦姑娘的字,阮峥听到这个答案,放下心来。
阮峥笑道:“大概是我想多了。”
太长时间看不见,可能患上点疑神疑鬼的毛病。
冒充斐然写信毫无意义。她早晚会回去,没人敢对公主府下手,能出什么事呢。想必秦姑娘真被她的“死讯”吓着了,一时失了章法。看来得早点把事情了结,他们在外面待得太久,也该回家去了。
长安的公文已经下来,朝廷同意赈灾,但户部的钱批的慢。姑苏一帮熬出来的人精,没一个省油的灯,不会有人自掏腰包填这个大窟窿。难民再多终归死不到眼前。商道上的买卖水深,价格压得太狠人家不干。要怎么软硬兼施,收购走运,把粮食送到涿鹿,是瑞王爷和洛云桢最近值得头疼的大难题。
这个难题本来属于阮峥。
现在他们包揽过去,让她静心修养,等眼睛恢复。
阮峥待在客栈,大夫每天都会来扎针,后颈的肿块在消退,从日夜不分到能够感光,经历了一段难熬时光。但再难熬的日子也因为这一点点光明有了盼头,至少不会瞎一辈子。她只是有些遗憾,遗憾机缘巧合来到姑苏,却不能和洛云桢一起欣赏姑苏的黄昏。黄昏日暮,确认信纸没有问题,心境渐渐稳定下来。
洛云桢抱着她在窗前吹风,没有再开口说话。
她闭上眼睛,同样沉默,假装黑暗是没有点灯的错觉。
姑苏的风很温柔,温柔得让人沉醉。
就像很久以前的一场落日,在公主府的湖边,漫天萤火虫飞舞。洛云桢从芦苇丛中走出,不似真人一样的面貌身形,从书里复活,盯着她的眼睛一步一步迎面走来,每一步都牵动她的心。又像初次相逢,最开始的悸动和沦陷,在花轿中,红盖头滑落时,他睡着了,苍白脸上涂着亮晶晶的粉。
与他许多的触动都和黄昏有关,那样惊心动魄。阮峥心里开了一朵花,总觉得一切历历在目,仿佛发生在昨天。
“打算抱多久?”她面上却波澜不惊,开口出声。
“抱到海枯石烂。”洛云桢说。
“还生着气呢。”
“生什么气,”洛云桢圈着她,凑近看她的脸,问道:“花满楼?”
“看来有点自知之明。”阮峥侧身,从他的臂弯中滑脱,折好信纸,重新放回信封中,“我虽然看不见,但是听那曲子弹得很好,皇叔也跟我说了。你们两个若是没有串好口供,现在回去重新串供,看怎么能圆上。”
洛云桢牵她坐下来,倒了杯茶,对此啼笑皆非,道:“殿下要给我安什么罪名,直接安便是。”
阮峥接过茶,慢慢喝:“铁证如山,怎么说得像我污人清白。”
“那我得听听是什么铁证?”
“皇叔说,他劝你悠着点,你要请丝丝姑娘上来一叙。他扣下酒杯,说千万不要做这种自取灭亡的事情。你很遗憾,没能见着丝丝姑娘一面。”
“这话怎么听着像我说的。”
“你看,”阮峥放下茶杯,一本正经道:“说让你们回去串好供再来,现在各执一词了。”
“……”
洛云桢见识到胡搅蛮缠的威力,圈套一旦跳进去,越挣扎收得越紧。他知道自己已经失了先机,放弃无效抵抗,无奈道:“殿下信我还是信王爷?”
阮峥理所当然道:“当然是信皇叔,这里是姑苏,你的家乡。我举目无亲,被你骗了卖了都不知道,只有皇叔一个人可以信。”
两人在桌前对坐,守着一根蜡烛。
洛云桢望着她烛火下的眼睛,闪耀璀璨,流淌着盈盈光辉,却没有聚焦。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块银子,放在桌上拨弄,像是并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失明,靠想象也能浮现这块银子的模样。他心尖抽疼着,无法靠近,微笑道:“殿下这样精明,我怎么骗得了。”
阮峥道:“你骗我,我会信的。”
洛云桢握住她的手,道:“我不会对殿下说谎,从前不曾,以后也不会。”
银子上叠着两只滚烫的手。
阮峥笑而不语,从中间抽出去,扭过头对着窗外。
她没有回应他的承诺,却像听到情话,脸红起来,想要起身从屋里出去,没法继续保持端肃,给他安莫须有的罪名。花满楼根本没有什么事,谈不上揭过去不提。她把五十两的银元宝塞到他手里,咬了下唇,压低声音笑道:“给你。”
洛云桢唔了一声:“钱?”
阮峥听不懂一般,故意道:“不然呢?”
洛云桢手指圈着银子,眼里圈着她,有点想把蜡烛吹了,似笑非笑问道:“想买什么?”
阮峥:“不买什么,这是我赚的。”
“哪赚的?”
“从你舅舅那赚的。”
“???”
洛云桢不知道哪天下午的事,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阮峥在说什么。“你见过他了?”
阮峥摇摇头,继续喝茶:“没有,他没下马车。”
洛云桢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银子,想不出这和舅舅之间能发生什么交集。阮峥怎么会从舅舅那赚来五十两银子。听起来毫无干系。
阮峥知道他猜不出来,提醒重点:“你舅舅,似乎很喜欢音律。”
洛云桢先是愣住,有些意外,想了一会还是没能意味到话里的暗示。他舅舅云乔的确喜好音律,家里收藏许多古谱,以及古琴,编钟,磬,缶,石鼓,城南有个别院特地用来放置这些收藏。但他无法判断,阮峥从何得知这些,又与舅舅发生了什么交集。他心底涌起不好猜测,站起身来,问道:“殿下不会在他面前唱歌了吧。”
阮峥:“……”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