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乖

　　“笙笙这个名字，其实是我在怀你的时候起的。那时我扶着肚子，整日在想，肚子里的你会长得如何，爱笑还是爱哭，是男孩还是女孩。思来想去便唤你笙笙，这个名字是男是女都可以。”天璇上神说。

　　我一直以为笙笙是颍川起的，每每他唤我，都是无比受用。如今听来，只觉荒唐。
　　“弟子以为，上神还是唤我福贵吧，笙这个字太雅，弟子不大配得上。上 仙唤我笙笙，我脑子笨，半天反应不过来上仙在唤谁。”我皮肉很自然分离，皮笑肉不笑。

　　她被我这一呛，缓了半晌才开口。
　　“桃源往事，你还是忘了吧。”

　　我冷哼一声，浑身颤抖着，紧咬牙龈:“你没有资格提桃源！”

　　当年桃源的那场大火顷刻间升腾，村里的人本来有机会逃离火海，却不料凭空结出-道仙障，隔断了所有求生的可能。
　　结局是，桃源人悉数化成灰烬。
　　而结下那道仙障，不偏不倚，正是此时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杀人凶手，天璇上神。

　　“他们早晚都会死，命格早已定下，不是死于那场大火，便是死于下一场山洪。我不过是，早些替他们解脱。”天璇上神拂拂广袖，眉眼清凛，一派浩然正气。

　　望着她无情寒冽的神情，我心间伤口蓦然结了一道玄冰:“你说得可当真轻巧。”
　　“没错你是高高在上的上神，六界无不对你顶礼膜拜，俯首称臣。你打着兼济苍生的名号，这么多年来，你扪心自问，你都做了什么。黎民苍生于你而言是什么?桃源父老于你而言又是什么?是不足挂齿的卑微草芥？还是任你随意摆布的棋子？”

　　闭上眼，默然感受着眼泪流淌，刺痛感袭遍周身:“我不想再见到你，永远都不。”
　　我冲出庭院的时候，颍川立在屋檐下，他唤了我几声，我不再答他。

　　不知何时外面起了风雨，我决绝踏人雨中。

　　夜里惊雷连连，风雨交加，我一个人住在洞里委实有些怕。
　　重回昆仑虚的日子不长，且近来发生的事多，耽搁不少时日。致使我只修了些基础的法术，修为尚浅，若真有人找我寻仇，潜到这里来逞凶，我便是砧板.上的鱼肉，束手无策。
　　灭灯之后，四下漆黑。我原本以为自己再不怕黑，可当真正的黑暗来临，心底最脆弱的地方，依旧暴露无遗。

　　我抱着被子躲在墙角，意外等来了青鬼。
　　他浑身湿透，裹挟着一身酒气，走路摇摇晃晃，最后扑倒在床沿。我借着一闪而过的电光看清了他的脸。
　　“你喝那么多酒做什么？”我闻着酒气到他身前，到桌上递杯清水给他，却被他把推开。
　　“夜夜.笙歌，饮酒作乐。”他费了很大劲才将这句话说完，醉得舌头都不利落。
　　这场雨来得清寒，我怕他着凉，想给他把湿衣服换下来。
　　在洞府里一通翻箱倒柜，找了半天却没找着一件他的衣裳，这才想起他将被褥搬到那间房住后，又回望夕洞搬走了所有的东西。

　　他枕在床沿，合眼睡去。没有更好的办法，我只能先脱下他的衣服，用被子盖住也，暖暖他的身子。
　　点上蜡烛，轻轻除去他的外衫，我猛然发现了一根头发丝，细若蛛丝，硬实而触目惊心。
　　不是我的，我的柔顺细滑，更不是他的，他的黑曜如瀑。
　　大约是其他女子的，且深深盘在这内衫之上。
　　只一瞬间，我的心猛然刺痛，双手止不住打颤。

　　缓了许久，我脸上故作镇定，继续为他解衣。
　　直到闻见那抹隐在酒气中的胭脂香。我僵坐在一旁，泪水在眼眶打转，一直到烛火燃尽，他像是清醒了许多。
　　洞中昏暗不明，我迅速抹掉眼底的泪痕。

　　猛然起身走到我面前，摊开我的手，缓缓将一颗玉石放在我掌心。
　　黯淡无光，虽是玉，但绝对是最普通那种。
　　过了许久之后，他没有半点动静，眸光淡然，像在等什么。
　　我问道: “这是什么？”

　　“你不必知道。”他拿起玉石，再匆忙捡起地上他的外衫，复冲进夕阑洞外的风雨中。
　　我立刻起身，拼命追了出去，冲大雨中喊着:“青鬼，明天是我生辰……”
　　喉间哽咽，再说不下去。

　　“哦。”
　　清冷的声音隔着滂沱大雨传来，他自始自终脚步没有停顿，身影逐渐消失
　　于茫茫雨夜的漆黑中。

　　我一夜未眠，像在陵川小镇和他成亲那日，他甩开我，夺门而出的那日，心中荒凉无比。
　　我的生辰这件事，孤阿和云遥尤为重视。
　　作为过来人，我当然知道他们为的是什么，无非便是趁着我生辰，改善改善伙食，吃些好吃的。
　　颍川特意借下后山凉亭，计划晚上设几桌宴席，请些熟识的好友，好好聚上一聚。
　　席间有弟子告诉我，说他今天一大早见到一位弟子御剑归来，浑身是伤。
　　当时天色不明，看不太清，像是寻常总是跟我一起的青鬼。

　　闻言，我惴惴不安，立马跑到青鬼房前，拼命叫门，他却始终不开。
　　“青鬼，你还好吧?”我喊道。
　　“不用你管，你走。”门内的声音，强硬而又厉然，全然不像是身负重伤的。
　　我想大抵果真是看错了，受伤的人并不是他。
　　“今天是我生辰。”
　　说完许久，房间内都没有半点动静，无奈我只好转身离开。
　　走出拐角，迎面碰到许久不见得丹黎，想打声招呼，却忽然忍住了。
　　她撇了我眼，也像没看见一般，同我擦身而过。
　　我从来没有想到，当初可以好到睡一张床的两个有朝一日，会形同陌路。
　　我忽然寻思不对，丹黎无论如何是不该走到这里来的，除非……

　　悄悄从墙角探出头去，果不其然，她立在青鬼的屋檐下，轻轻叩响了那扇门。
　　片刻之后，门果然开了，她堂而皇之走了进去。
　　始料未及，青鬼那扇原本拒我于千里之外的门，居然是为丹黎敞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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